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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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和和lily定的是五峰賓館,就在景區里面,陳默在景區里面的游客服務中心,拿了訂好的門票,然后去賓館的停車場停好車,和lily拿上自己的行李,進了賓館。 五臺山確實是個避暑的好地方,站在五峰賓館的門口,清涼的山風徐徐吹來,賓館后面的青山白云清晰得觸手可及,而賓館前面的花圃,各種鮮花以各種鮮艷的顏色盛開著,讓陳默和lily一掃旅途的疲勞,lily摸著自己被風吹得瑟瑟發抖的肩膀,趕緊從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件外套穿上。 陳默和lily辦好入住手續,就各自進了自己的房間。陳默放好行李,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他要抓緊一切時間把稿子趕出來,交給自己的編輯?,F在他的手上有三篇游記和一部小說,再加上這個加拿大的稿子,還有不少的背景資料要查,他得抓緊一切時間。 陳默其實有些疲倦了,看著自己寫出的每一個字,推敲著每一個段落,設計著每一個情節,但寫出來的東西,卻離他想要的故事越來越遠。原先他以為自己的文字可以感動別人,后來才知道,他寫出來的東西,好像只能感動自己。想起當初在學校的時候,陳默一直在心底暗暗發誓,自己將來絕不會做一個會計,絕不會在畢業之后,去一個地方安安靜靜地上班,在報表,數字,表格之間,計算著別人和自己的一生。他一直很堅決地對別人說,自己將來會是一名詩人,會是一個能寫出很多好看故事的作家。而現在,他就是安安靜靜地在公司上了十來年班之后,在無數的報表,數字和表格里,計算了無數次別人和自己的一生之后,重新回到了原點。而這時,他已不再少年,除了重新開始的勇氣,除了自己當初的夢想,他已經一無所有。 為什么我會想當一個作家?陳默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答案有時不盡相同,但是,他想成為作家的那個時刻,他卻是記得非常清楚的。 那是大學第一年的第一個冬天的下午,宿舍外面的天,陰沉得像一塊濕答答的灰抹布,呼嘯的北風陰冷陰冷的,不時從窗戶上的小孔穿刺進來,而恰恰不巧的是,那幾天屋里的暖氣一直不太熱,屋里的東西,摸上去都是冰涼冰涼的。大家都在忙著迎接寒假前的期末考試,不是裹著被子在床上看書,就是穿著厚厚的衣服坐在桌子邊上,握著灌滿了熱水的水杯,在那里做題的,屋子里顯得很是安靜,這時候,不知道誰說了一聲:“看,下雪了?!?/br> 這時,大家抬眼望向窗外,發現天空中不知何時,開始慢慢地飄灑著鹽粒一樣的小雪花,那雪花飄得不緊不慢,在眼前肆意地飛舞著,慢慢飄落到地上,隨后,雪花變得越來越大, 像一片被撕得粉碎的白色紙片,被人隨意地四處灑落,沒過多久,校園里的一切就披上了一片銀白,雪花一直悄無聲息地落下,越積越厚,最后連主教學樓前的松樹,都變成了一棵棵銀色的圣誕樹。 大家安靜地看著窗外的雪,沒有人說話,好像說話了,就會驚醒這一場安靜的雪。突然一個雪球“嘭”一聲,打在了宿舍的窗戶上,陳默推開窗戶一看,外會班的幾個南方同學,正興奮地在已經變成雪地的窗前小路上,打著雪仗,一個福建同學,cao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看見陳默,忽然大聲喊道:“下雪啦!下雪啦!”看他激動的樣子,是人生第一次看見下雪,現在想來,他當時的樣子很像一度非常流行的表情包,“看灰機!看灰機!”。 這時,不知道是誰打開宿舍的錄音機,轉眼之間,從喇叭里傳來了一段充滿異域風情的前奏一起,這是最近風頭正勁的“唐朝樂隊”的《太陽》。 還沒等到前奏結束,陳默發現整個宿舍已經在瞬間亂了套了,所有的人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都像要掙脫著什么一樣嘶吼著,一起高喊著,每個人拍著桌子,或者隨便敲打著手里能抓到的什么東西,“唐朝”一直是姚光輝的最愛,他穿著小內褲從上鋪直接蹦下來,一雙厚厚的毛腿,一只架在桌子上,一只撐在地上,做著激烈地彈電吉他狀,身邊的每一個個人都好像一下就進入了一種癲狂的狀態。 陳默使勁地拍著桌子,熱烈地嘶喊著,他感受著一團狂熱的火,在腦海里瘋狂地燃燒,他們一路狂喊著《太陽》,一路沖出了宿舍,當然,老姚先穿上了褲子和衣服。 那個下午,他們和外會班的人打雪仗,像孩子一樣大聲地笑著叫著,每個人都像是找到了童年的的那個自己。陳默后來打累了,看到張然和lily,在學校cao場的一角堆著雪人,雪人很小,而且是張然一個雪球一個雪球堆起來的,怎么看都像是一個營養過剩的胖墩。張然還在cao場邊上的小道上,找了兩個黑色的小石頭當眼睛,而另一塊長條形的石頭,被他簡單粗暴地插進來雪人的腦袋,然后拍拍手,對著身后的陳默道:“看,怎么樣?我們堆的雪人不錯吧?” 陳默覺得那高高翹起的長條形石頭,和雪人胖墩墩的身材,很有拿著雪茄的丘吉爾的神采。 lily看了一眼,指著雪人的鼻子數落他道:“你這東西弄的,這鼻子被你弄得丑死了?!?/br> 張然左右看看,滿不在乎地道:“差不多啊,都這樣啊?!?/br> lily一邊用小手抓起一把雪,甩向張然,一邊笑著說道:“難看死了,你看這都像什么了?” 張然沒有躲開lily扔過來的雪,而是一把拉住她的手,順手把她攬在懷里,笑著道:“不就是雪人嗎?這不挺好的,是吧,陳默?”他回頭問陳默。 陳默看著雪人,然后沖著他們倆很真誠地點點頭,張然拉著lily開始往宿舍的方向走,一邊走張然還一邊問lily道:“手冷了吧,這么涼,來,讓老公我給你捂捂,——”lily笑著一把推開他,兩個人說著話漸行漸遠,cao場上,只剩下陳默和那個剛剛新生的雪人。 cao場在白茫茫的大雪下,顯得如此寂靜,靜得只能聽到雪輕輕落下的聲音。陳默抬起頭,看著灰色的天空,還在不斷落下的大片大片的雪花,他慢慢伸出手,輕輕接住其中的一片,那六角形的雪花,如同一句來自上天的低語,如同一個清晰冰涼的暗示,讓當時的陳默毫不懷疑,自己接收到了一個明確無誤的信息:把這一刻的安靜,把這一刻的狂放,把這一刻的雪,把這一刻的世界,用自己的方式寫出來,如果你在這個世上能干成什么事情,應該就是它了。 想到這里,陳默忽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疲憊,如同整個身體在虛幻的太空中漂浮,他試圖用自己的手去抓住什么,但他感覺不到,感覺不到自己的手,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他只能在這個自己存在的世界,隨波逐流。 這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電話號碼,是lily的,他接通電話,說道:“怎么樣?沒休息一會兒?” lily說道:“還困,但就是睡不著,要不現在就出去轉轉吧,我都收拾好了?!?/br> 陳默說道:“那行,下午估計也去不了什么地方了,就去五爺廟那邊看看吧?!?/br> 陳默和lily開著車,直接到了五爺廟的停車場,雖然已經是下午了,但是這里依然是一片人山人海,香客和朝圣的人們摩肩接踵,絡繹不絕,香火非常旺盛,香燭的煙霧,在青瓦紅柱白墻金佛之間繚繞,不時有人在殿前虔誠地跪下磕頭。 陳默一直不是很適應寺廟的氣氛,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虔誠的信徒,更覺得臨時抱佛腳這種事情,也許是自己過去考試時干得太多了,讓他對自己和佛祖都失去了信心。lily倒是很虔誠地準備了香,進完香,還說聽說這里的菩薩很靈,要去請個平安符,陳默陪著她繞萬佛閣,也沒發現有什么請平安符的地方,倒是發現了一個五爺廟戲樓,有人正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著戲,看的人不多,還有幾個僧人在附近掃著地,打掃著衛生。陳默走過去問道:“請問您一下,這五爺廟里有沒有請平安符的?” 一個正在掃地的中年僧人停住了手,把手中的條帚在墻角放好,才直起身來,cao著濃重的忻州口音說道:“施主,這里沒有請平安符的,倒是有開光的?!彼f話的聲音軟綿綿的,好像有氣無力的樣子。 lily也走過來問道:“我倒是帶了個東西,可以開一下光的?!?/br> 陳默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您這里開個光,得多少錢?” 僧人笑了,“隨喜功德,隨喜功德?!彼B連說道。 lily沒聽懂,用眼睛看著陳默,陳默掩住嘴,低聲說道:“就是你看著給的意思?!?/br> lily點點頭,問僧人道:“那請問,我現在是去哪里給我的東西開光?” 僧人雙手合什,先唱了一個諾,然后道:“女施主,這里開光時間已過,如果想要開光的話,要等到明日上午了?!闭f完,他忽然盯住了lily的脖子,目光中似乎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 lily注意到了他目光中的異樣,低頭一看,發現他看的,是自己脖子上掛著的一枚小小的翡翠平安扣,就說道:“不是給這個開光的,是給掛車里的?!闭f完,她從自己的小包里, 拿出一串做工精致的銀色平安鈴鐺。 中年僧人此時,依然看著lily的那個翡翠平安扣,緩緩說道:“女施主,這個飾物,可是從西藏得來的?”他的聲音突然不再有氣無力了,而是隱然有了一種佛法無邊般的威嚴。 lily有些納悶地道:“不是啊,這是我家里人給我的,他倒是去過西藏的?!?/br> 僧人把目光從平安扣上移到lily的臉上,仔細地端詳了一眼,然后道:“能否給我看一下?” 陳默“噌”地站到了lily和中年僧人之間,他剛才就覺得這個和尚有些古怪,現在又要看lily戴著的東西,他硬梆梆地道:“為什么要給你看?你能開光?”說話的口氣已經很不禮貌了。 中年和尚倒是沒有見怪,只是說道:“五爺廟雖然小,但是靈驗卻是真的,所謂開光之事,其實也只是心誠則靈?!甭犉饋?,居然是沒有否認陳默的話。 lily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陳默,拉住陳默道:“沒事的,也就是看看而已,又不是多值錢的東西?!闭f完就把平安扣摘下來,遞給了僧人。 僧人看了lily一眼,才伸手接過來,他伸手的姿勢很有意思,手若蘭花捻指,將平安扣掛于手指之上,陳默不錯眼珠地看著他,只要他稍有什么異動,陳默就決定先把東西搶回來。 只見他輕輕閉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詞,陳默和lily面面相覷,感覺這事實在是透著有些匪夷所思。 也就過了半分鐘的時間,他睜開眼睛,很鄭重地把平安扣交還給lily,又拿過那串鈴鐺,輕輕撫摸著,問道:“二位施主,最近可是要出遠門嗎?” “對,你怎么知道的?”陳默有些警惕地回答道。 僧人笑著答道:“來求平安符,不是為家人所求就是為遠行平安,這點我還能猜到一點的?!闭f完,他再把鈴鐺交還給lily,然后正色說道:“女施主的平安扣,是在西藏開過光的,有逢兇化吉之力,望二位切記?!闭f完,雙手合什,深鞠一躬,轉過身拿過掃帚,接著掃他的地。 lily看著他的一舉一動,說道:“那請問,我要捐個香火錢怎么交???” 陳默看著那個和尚,心里想著他要是說直接交給他,他就揪住這個和尚,好好說道說道。 那僧人轉過身,對著二人微微一笑,說道:“隨喜功德,隨喜功德。交到前面功德箱里就好?!?/br> 陳默滿腹狐疑地看著這個中年僧人,lily拉了他一下,說道:“那咱們過去吧?!?/br> 陳默跟著lily走出五爺廟戲樓,來到萬佛閣前的功德箱,lily投進了兩百塊錢,然后問陳默道:“少不少?”說完還要繼續掏錢。 陳默攔住她道:“這就行了啊,一個掃地的和尚,還能開光?也就是圖個吉利了,夠了夠了?!?/br> lily回頭望了一眼戲樓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道:“這個翡翠平安扣本來不值什么錢,但是這是我爸留給我的,他在我上大學時就去世了,這你們知道,但是這個東西在西藏被開過光,應該沒什么人知道,怎么這個和尚一下就說出來了?” 陳默不耐煩地道:“哎呀,就是蒙著說唄,我才不相信他能那么有準,念兩句經就逢兇化吉了?!?/br> lily生氣地拍了他一下,“你就是愛胡說八道,在這種地方都沒有敬畏之心?!?/br> 陳默苦笑道:“我敬畏了,就能一切都變好?我還真不相信,要是真能那樣,我——”他突然停住不再往下說了。 lily看著他,“怎么一切怎么就不能變好了?我覺得我現在已經是人生低谷了,但是人總是要往好的方面想啊?!?/br> 陳默看著lily,然后轉過頭說道:“不早了,要是還想去別的地方就早點走吧?!闭f完,就徑自走向了停車場。 陳默和lily又逛了顯通寺和塔院寺,因為天色已晚,而且寺廟都是大同小異,兩個人也就只是匆匆看過,倒是塔院寺高聳入云的白塔,給人印象十分深刻,兩個人都覺得和北海公園的白塔很像,只不過這個白塔要大了許多。 兩個人逛完寺廟就直接開車往回走,因為天已經黑了,路上又不是太好走,所以陳默開得比較慢,lily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手里摸著脖子上的平安扣,好像還在想著那個五爺廟的掃地僧。 “哎,你說,他會不會是一個特別厲害的高僧???讓咱們遇上了?”lily一邊琢磨一邊說道。 “你是金庸的武俠小說看多了吧,”陳默“哼”了一聲,“還以為去個廟里,穿件和尚服掃地的,就是絕世高手啊,再說,人家那是在少林寺的,少林寺的掃地僧?!彼灰詾槿坏氐?。 “可是他給我感覺挺神奇的,不像個就是個掃地的?!眑ily望著窗外已經漸漸黯淡的天色道。 “神奇的事情多了,咱倆要是去加拿大,估計神奇的還在后面呢?!标惸χf道,他搖下窗戶,一股冰涼的山風陡地吹了進來,讓lily一下裹緊了外套。 “早知道這里這么冷,我就多帶兩件了,”lily斜了一眼陳默的短袖衫,說道:“你就這一身啊,沒帶外套?” 陳默點點頭,“我連長袖都沒帶,只能多穿兩件了?!?/br> lily難以置信地看著陳默,說道:“你要把短袖套著穿?難看死了!” 陳默沖她啞然一笑,說道:“總比凍著強啊?!?/br> lily不滿地說道:“明天出門別說咱倆認識啊,丟人?!?/br> 陳默微笑著看著lily說道:“以后咱倆丟人就要丟到國外去了,你要做好這個心理準備?!?/br> “誰說要跟你去了,我得好好考慮一下了?!眑ily半真半假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