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母妃抬袖揮了揮額頭的汗,大義凜然道:“其實是這樣的,你父皇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但我們在一次邂逅中真誠地相愛了。通俗的說,就是,斷袖了。但你也知道,自你堂表皇叔那事后,我大殷國內視這種是不好的風氣,政令禁止斷袖了。你父皇登基后,為了與我從一而終,又不能知法犯法,天子帶頭斷袖,為臣民所指摘,便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就是令我扮作女人,作啞妃,這就省卻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了。再也沒有什么能阻止我們斷袖了呀!” 暈頭轉向的我想了想,覺得母妃的話簡直無法反駁,十分有道理,先是內心同情了一下父皇和母妃這份世俗不容的戀情,接著又想到一個問題:“那元寶兒究竟是父皇生的,還是母妃生的?你們兩個男人怎么生的元寶兒?” 母妃做了一個情路艱難不容于世的悲傷姿態,立即又和藹可親地看著我,認真回答:“其實是這樣的,上一任太醫令華太醫是個醫術高超的神醫,最擅研究治療各種疑難雜癥,譬如男人生子。經過多年臨床試驗,華太醫終于研制出一枚藥丸,給你父皇服下后,你父皇就有了你。但是,此事卻不能讓外人知曉。所以,華太醫告老還鄉了。你父皇也一直對外隱瞞了懷孕一事,卻不料,你父皇去西山行獵,被一只驢踢中了腹部,導致早產。情勢危急,當夜宮中戒嚴,為了掩人耳目,便對外聲稱是母妃連夜照顧你受傷的父皇,cao勞過度,早產了。于是,元寶兒你就出生了?!?/br> 這一系列因果先后,聽起來簡直又無法反駁,十分有道理,我嘗試著接受:“原來是這樣嗎?!?/br> 這樣說來,少傅的第二個問題中的誰是我雙親中的哪一方,就有了答案。原來,父皇是類似于雙親中娘的存在,母妃是類似于雙親中爹的存在。 我蹲下捧頭,“我們家怎么這么復雜,元寶兒腦袋好疼呢?!?/br> 晉陽侯見狀起了起身,準備過來,最后又還是坐回了。母妃和父皇同時起身,繞過石桌,瞬間向我奔來,將我摟住。 父皇抱著我的頭:“元寶兒,朕的小心肝,腦袋疼就別想了,管他誰是爹誰是娘?!?/br> 母妃撫著我的背:“對,不要想那么多,爹娘本一體,何必區分?!?/br> 得到安慰的我,頭疼稍微好點。從父皇和母妃的雙肩上,越過一段距離,瞧見晉陽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兩手捏得比較緊,許久都沒有松開。目光也一直黏在我身上,只是無法走近,也無法開口。 父皇和母妃將我與少傅隔離開了,但也沒有阻止少傅放棄他的問題。 姜冕側身看了看我,對于母妃的一番解釋相信與否尚未可知,但若有所思的目光里含有同情悲憫,也有點不忍,“元寶兒的不同尋常,不只是未出生就在母胎里受過傷,傷到了腦子吧,還有其他什么?” 抱著我的父皇身體僵了一僵,“沒錯,元寶兒在朕肚子里的時候就受過傷,這條小生命都險些不保,所以出生后就與眾不同,不哭不鬧,十分安靜。許多尋常小孩知道的事情,元寶兒并不知道,可那又怎么樣?朕的元寶兒從來不傻!認為元寶兒傻的人,才是真傻!朕的元寶兒是天才,能想人所不能想,知人所不能知,察人所不能察!卿月樓一案,雖說主要功勞在姜少傅,但少傅未出場,一切交由元寶兒當場應答。這番記憶功底與邏輯推論,豈是其他同齡人能做到?這些,難道還不足以說明,朕的元寶兒,就是這樣不同凡響么?這樣的元寶兒,將來登基,接替朕的江山,難道不能做個明君么?” 父皇慷慨激昂,擲地有聲的一席話,說動了姜冕。 但是,第四個問題,卻似乎是無法掩蓋的關鍵了。 ☆、第44章 姻緣要從娃娃抓起四 姜冕只身立于院中,勢單力薄地向我朝最高權力者發起了挑戰。 “元寶兒的與眾不同之處,臣比任何人都更深有體會,若陛下是指元寶兒的覺察力與領悟力比常人更深入幾分,臣附議。那么,請問陛下,元寶兒的這份與眾不同,與廣選天下美貌公子,有什么關聯?” 少傅不屈不撓的斗志,深深打動了父皇和母妃。 只見父皇臉色黑了黑,在我耳邊磨牙:“這個姜冕的難纏程度,已經超越了朕的忍耐了,信不信朕傳元寶兒一門絕學,叫這混賬姜冕連骨頭渣滓都不剩,看他還狂妄什么!” 我在父皇懷里拱了拱,充滿了求知欲:“爹的絕學,元寶兒要學,是什么?” 父皇嘿嘿一笑:“日后你就知道?!?/br> 母妃低低咳嗽一聲,以我們三人小范圍內可聞的低音道:“姜冕可不是我謝庭芝,你可不要教元寶兒胡來,不然,他極有可能上吊自盡去?!?/br> 我忙點頭:“是呢,少傅上吊自盡已經不是頭一回了,元寶兒不要少傅自盡?!?/br> 父皇微揚側臉,露出充滿智慧而自信的一抹光華,嘴角微微翹起,神態很有些睥睨天下的意味,以一種雌雄莫辨的嗓音低聲道:“朕的絕學,愛妃你所見識到的也不過是十之一二,待朕將十成功力盡數傳給元寶兒,別說一個姜冕了,就是十個姜冕,也是手到擒來?!?/br> 母妃以深度懷疑的姿態瞅了瞅父皇,疑惑且略帶不滿地試探道:“對付我,你才用了兩成功力?那你剩余八成用哪去了?定然是用到那些年輕俊美小舍人身上去了,難怪總有一幫小狐貍圍著轉。穆夜行,我告訴你,只要有我謝庭芝在一日,你的那些小妖精們就別想進后宮!還有,你那建控鶴府的打算也趁早別想了!” 父皇即將張揚上天的智慧和自信瞬間一瀉千里,墜落九天,頗顯婉轉哀傷,“元寶兒,看見了么,后宮若有妒夫當道,這日子實在是沒法過啊。整天醋氣熏天,朕連多看幾眼年輕俊美小舍人都不行啊,朕看幾眼美人有什么錯,有什么錯?前幾日的小舍人,朕還什么都沒做,就連人影兒都不見了啊,謝庭芝你說你不是喪盡天良是什么?控鶴府還只是在朕的理想籌劃中而已,只怕是都沒有實現的機會了,朕要是真建了控鶴府,你謝庭芝還不把朕的龍椅給拆了生火?” 母妃深不以為然,極力辯白:“那我近日不是送了你一堆小舍人,左右前后各三個,還不夠你看的么?建控鶴府除非你從我尸體上踩過去?!?/br> 父皇無語凝噎,滿目哀涼,“你送的那堆小舍人,不是眼睛歪就是鼻子斜,不歪不斜的還是個小太監混進來的,謝庭芝你也不怕朕被大臣們笑話,萬一被別國使節看到,傳揚出去,朕的臉面往哪擱?你給朕前后左右各塞三個如此天生麗質的小舍人,朕在這種環境熏陶下,還怎么處理政務?” 我呆呆地望著父皇和母妃旁若無人打嘴仗,跑題好厲害,完全聽不懂的樣子。 比我更受忽視的是姜冕,眼看自己就被這么無視了,還是很徹底地被無視,一時間恍惚了,似乎有些忘了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我又呆呆地望了望族叔晉陽侯,他一個人坐在石桌邊,一個人看風景,仿佛對一切都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以前聽說習武的人,耳力目力都遠超常人,功力深厚的可比常人耳力目力幾十倍。我推測,父皇和母妃的對話范圍距離晉陽侯十幾丈,也就對于習武之人來說,尤其是可摘葉飛花的習武之人來說,這個十幾丈實際上聽來興許連一尺的距離都不到。也就是,類似在自己耳邊耳語的距離。 這樣一番推理,我便對族叔此刻的定力與風度十分佩服。 “陛下!”終不甘被徹底無視的姜冕努力讓自己在這二人面前有些存在感,不惜無禮打斷他們。 父皇和母妃同時轉頭:“什么事?”語氣很不好。 如此同仇敵愾,完全是因為有人打擾了他們的家務事。 我在父皇和母妃中間深深嘆口氣,提醒二人:“你們還沒有回答少傅的最后兩個問題?!?/br> 父皇臉上又黑了,遠遠地凝視姜冕,以龍氣壓迫對方,沒好氣道:“不就是朕籌備給元寶兒納妃么,自古帝王,好美人不分公子小姐,有什么好奇怪!姜少傅的見識需要再開拓一下。朕不是也有個男妃么?”說著,還撩了我母妃下頜一把。 這一撩的風情,把我驚呆了。 簡直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當然,向來保守的少傅就更加驚呆了,身形又一晃,竭力穩住語氣不哆嗦:“那好。那請陛下回答臣最后一個問題?!?/br> 父皇將我從懷里放出來,見我沒事后,直起了身,拂了拂衣角,整了整衣領,摸了摸鬢發,負起手,往旁邊淡然一視,若無其事云淡風輕問了句:“什么最后一個問題,是什么,朕不是回答了很多問題么,姜少傅怎么問題這么多,朕好像不太記得了。愛妃,我們該回宮了,朕還有一個小山堆的奏折沒看呢?!?/br> 母妃臉皮不比父皇有著城墻般的厚度,深覺如此顛倒黑白不大厚道,面上有些于心不忍,但又不能不尊皇命,磨磨蹭蹭道:“陛下走哪個門?元寶兒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回去?啊對了,晉陽侯,有時間來宮里喝茶啊……” 晉陽侯無奈地表示了一下。 若是父皇和母妃當真就這么溜了,難題就理所當然地扔給了晉陽侯。對于父皇和母妃如此險惡的居心,我深以為恥,當即撲過去抱住了父皇大腿。 “父皇你不能走!”我牢牢抱住父皇纖細的大腿,整個身體重量都掛了上去,事出緊急,我都快被自己口水嗆死,“少傅,你千萬不要再上吊自盡了,快點讓父皇回答你的問題,元寶兒已經盡力了……” 一邊說著,我一邊即將從父皇的大腿上滑下來。 姜冕趕緊繞到我父皇要溜走的前路,當機立斷,撩衣跪攔,神色嚴肅,言辭誠懇:“臣斗膽請問陛下,召臣來京,究竟還有何打算?陛下貴妃與晉陽侯言語中論及的臣與元寶兒,究竟是何用意?陛下今日若不言明,臣……”說著轉了頭,找了找,終于不負所望地找到了松樹下的一塊石頭,一手指過去,“臣就一頭撞死在這里!” 我一驚之下,從父皇大腿上徹底滑到底,一屁股頓到了地上。 晉陽侯和母妃也都被嚇到了,晉陽侯從石椅上站起,母妃都忘了開溜。 父皇也眉頭深鎖,深沉地望了眼那塊結實的大石頭,再深沉地望了眼坐在地上的我,再再深沉問我道:“元寶兒,這個少傅,你要么?” 我吃驚之下,連舌頭咬到了也沒在意,見父皇這樣問,忙不迭點頭:“要、要的!元寶兒就要這個少傅!” 父皇又將眉頭深鎖幾分,長嘆:“真讓朕為難吶!” 跪在地上直起腰身的少傅不由凜然質問:“陛下為難,就不問問臣是不是為難。陛下一句話,可令臣下生死只在一瞬間?!?/br> 我可憐巴巴望著姜冕,生怕他又要想不開,不禁哆哆嗦嗦喊了一聲:“少傅……” 少傅掃我一眼,非常復雜的一眼,似是看透,似是了悟,似是惘然,不甘,不愿,不能。 “好!姜冕你有膽量!朕許久都沒被人逼到這步田地!”父皇一甩袖,轉身,目光掠向佛院之外的天際,姿勢不可謂不氣魄,模樣不可謂不英俊,然而,說出的話語,一字字,一句句,卻匪夷所思,罕有聽聞,“既已說了這么多,以姜少傅的聰明才智與領悟力,朕不信你找不到最后一個問題的答案。不過,既然你如此強勢要朕親自作答,那朕只好成全你。 請你內心先做好準備,因為,答案正如你所料。朕召你入京,不僅為著你西京姜氏一族的影響力,所謂的一舉兩得,便是,除此之外的另一重用意,以你作為元寶兒的啟蒙師傅,啟蒙元寶兒才智,以及情智。 心甘情愿,指的是你認清自己身份后,甘愿為元寶兒付出一切,包括,你之思,你之情。 兩情相悅,很好理解,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元寶兒離不開你,你也離不開元寶兒。 屈居后宮,是說以你姜冕的才華,身居后宮,只怕有些暴殄天物了。不過,你放心,元寶兒定不會虧待于你。 一舉兩得、心甘情愿、兩情相悅、屈居后宮的含義,就是這樣了,朕解釋完了,姜少傅還有什么疑問?” 聞者當即凌亂。 父皇在極具氣魄的姿態中,被聲聲呼喊驚回首。 “少傅!” “姜少傅!” 父皇回首,便見,姜冕已被他氣暈過去了。 我飛跑過去,撲向少傅…… ☆、第45章 坑我最嚴重的就是你 新開辟出的一方佛院無人打擾,簡樸整潔的僧房內,檀香四溢,我坐在木床前的小凳子上,聚精會神地望著躺在床上的少傅。 雙目緊閉、面上無色的姜冕就這樣毫無防備毫無知覺地躺了幾個時辰,安靜至極,無害至極。薄被均勻地蓋在他身上,我拿不定溫度是否適宜,不時從小凳上站起,湊過去給少傅探探額頭。出汗了,就給被子往下扯一扯,讓少傅往外多露些。額頭涼了,再給被子往上拽一拽,給少傅蓋嚴實了。 每做完這些后,我退回小凳子前,重又坐下,繼續聚精會神觀望少傅。 不說不動不笑的少傅,還真是很少見。雖然可以盡情地觀望,盡情地數他睫毛,盡情地目測他胸襟,盡情地……做任何事,但不能對我說話不能對我嘲諷的少傅就沒有靈魂,這樣活生生地躺著實在令人擔驚受怕。 雖然寺里會看脈的老僧給少傅把完脈后,十分肯定地說少傅是氣血攻心氣塞心竅一時悶了過去,待氣血散開,氣通心竅后就會醒來。父皇和母妃對此深信不疑,毫無愧疚感地表示留我看守,為了少傅免于奔波,讓少傅就地在廣化寺休息待蘇醒,他們就不打擾少傅氣血散開了。 登上馬車,他們就絕塵而去了。 為了推脫掉氣死西京姜氏名門公子的罪責,父皇和母妃寧愿舍了我,也要迅速離開避嫌。 我對他們二人的做法已然看得入木三分。 倒是族叔晉陽侯并未舍我而去,同我一起將少傅安頓躺下后,又代我向寺里僧人索要些生活用品,給我在少傅房間里又安頓下一方小榻,供我歇息,同時還不顧面子索要了些吃食零嘴,給我一并放在房內桌上,我的枕頭邊還躺著一些干糧,以備我不時餓了之需。 族叔則在隔壁房間簡單安頓了下來,表示我若有事,或者姜冕遲遲不醒,可隨時去他房中叫他。 對于爹娘的拋棄,以及族叔的體貼,一日之內如此冰火兩重天,云泥之別的對比,促使族叔在我心中地位急劇上升,視族叔勝過親爹娘的存在。 在我又幾度挪動少傅身上薄被時,房門推開,族叔輕步走了進來,“元寶兒,姜少傅應無大礙,不用太過擔心,過來吃飯吧,餓了沒?” 隨著族叔進來,同時我就聞到了一股飯香,扭頭一看,族叔已將手里飯食托盤擱到了房中桌上,飯菜一碗碗都端了出來。菜色一律佛家的清淡,米飯倒是顆顆飽滿,盛滿了飯碗。六份菜,兩碗米飯,兩雙筷子,其中一碗米飯盛得高高堆起,一碗米飯與碗口齊平。 我一看便明白了,“族叔跟我一起吃?” “嗯,反正姜少傅未醒,不如我們先吃吧?!睍x陽侯在飯桌邊坐好,給我筷子都分好了,招呼我坐過去。 我轉頭看了看少傅,不知是不是熱得,少傅臉色有些紅,我忙給他被子重新整了整,好散熱。整理完后,我趴過去順手在少傅白皙的臉上戳了戳,“少傅再不醒的話,元寶兒就把你的飯都吃掉哦?!?/br> 少傅沒有反應。嘆口氣,我走到飯桌邊坐下,提起面前的筷子,捧起堆成山包的大碗米飯,往嘴里扒了一口,又扒了一口。 一筷子菜就夾到了我碗里,按了按,族叔溫言道:“素齋菜也是不錯的,這一道是四喜齋菜,你嘗一嘗?!?/br> 我依言將族叔送來的一筷子菜拖進扒飯挖出的飯洞里存著,吃了一小筷子,居然真的不難吃,瞬間便把飯洞里存的一口吃完了,又扒了口米飯。 族叔又送來一筷子菜到我碗里:“這是鮮蓮子炆齋?!?/br> 吃下去,果然好吃! 我不知佛寺齋菜還有這么好吃的,半碗米飯就下肚了,嘴里含著菜含糊道:“齋菜這么好吃,元寶兒回宮了也要吃?!?/br> 晉陽侯笑了笑,給我盛了一晚素湯,“那只怕是你吃不到了?!?/br> “為什么?元寶兒可以叫東宮廚子全部做齋菜,父皇送元寶兒的東宮廚子據說什么菜都會做呢?!蔽医舆^族叔手里的素湯,捧起來喝了一口,湯液在舌尖打了個圈,香濃清透的味道順著口腔充分擴散,湯液再順著喉嚨緩緩滑入胃里,一路暖過,熨帖至極, 晉陽侯停著筷子,看我一臉享受美食的沉醉表情,笑著搖搖頭,“元寶兒真是個小吃貨。你東宮做不來的,這些齋菜是族叔下廚做的?!?/br> 我咕隆一口咽下嘴里素湯,大吃一驚,望向晉陽侯,不敢置信:“族叔下廚做的齋菜?族叔這么厲害?為什么族叔會做齋菜?那些和尚怎么不做?族叔要在這里做幫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