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景翊說這句話的時候是沒有帶笑的,嘴角沒有,眼睛里也沒有,糯糯地說完之后就這么靜靜且深深地看著她,不像是借著醉意跟她鬧著玩兒,倒像是真真切切的乞求。 冷月被他看得心里一緊,無言以對。 別的她興許還能答應,這個…… 和景翊對看了半晌,冷月把聲音放輕柔了些,在他發絲有些凌亂的頭頂上揉了揉,“聽話,把這喝了趕緊睡覺,明早起來就不會頭疼了?!?/br> 不知是酒的作用讓景翊的反應遲鈍了,還是他壓根沒料到冷月會這樣回他,在冷月話音落后許久,景翊才緩緩松開摟在冷月腰間的手,把自己大字型展在床上,朝冷月露出一個撒嬌似的笑容,“你喂我?!?/br> 冷月無聲地松了口氣。 “好?!?/br> 景翊也不起身,就躺在床上大大地把嘴張開,冷月舀起一勺,送到他嘴邊,景翊微微抬頭,一口含進去,一怔。 冷月見他含著一口糖水半晌才咽下去,咽下去之后還淺淺皺著眉頭,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深深地看著她,不由得低下頭,有點兒挫敗地看了一眼端在手里的湯碗,“難喝?” 景翊沒說話,但那分明是一副快被難喝哭了的表情。 冷月還是有點兒不死心。 不就是幾勺現成的東西攪合到一塊兒再兌點兒溫水嗎,雖然她是第一回沏這種東西,但也不至于弄到難喝成這樣吧? 冷月舀起一勺,剛要往自己嘴里送,景翊突然坐起身來,一把抓住冷月的手腕,把那勺糖水打劫進了自己口中。 咽下之后,景翊還美美地舔了一圈嘴唇。 “我媳婦沏給我的,誰也不許喝……” “毛病……”冷月好氣又好笑,把碗往他手上一塞,“喝,喝完把碗舔干凈,剩一滴你媳婦也扒了你的皮!” 景翊當真端起來送到嘴邊,一仰頭,一口氣喝了個干凈。 “行了行了……”冷月眼看著景翊真要去舔碗,哭笑不得地把碗搶了下來,“睡吧,我出去催催熱水,一會兒就回來?!?/br> “唔……快點兒……” “嗯?!?/br> 冷月出去的時候確實是打算一會兒就回來的。 不過,那會兒她也沒想到,中秋節,三更半夜,大雨傾盆的時候,齊叔會急匆匆地跑來跟她說,京兆尹司馬大人來了。 冷月到了客廳才知道,不止是司馬大人來了。 司馬大人全家都來了。 ☆、第38章 蒜泥白rou(十三) 在刑部供職這么久,冷月還從沒在哪個佳節的半夜里得哪個京官上門拜訪過,更別說是拖家帶口,連兩個話還說不利索的小孩也一塊兒帶來了。 除了兩個孩子,一家七八口人一個個都是一腦門兒的官司,相互之間不知道在低聲說些什么,還有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婦正偎在眉頭緊鎖的京兆尹夫人的身邊,哭得梨花帶雨。 這架勢,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來告狀的。 苦主應該就是這個少婦。 所以,冷月堅信,這肯定不是來找她的。 “司……” 冷月剛站住腳,還沒拱起手來,那前一刻還哭得好像站都站不穩的少婦突然就像中了邪似的,松開京兆尹夫人的胳膊,一個箭步朝冷月沖了過來。 “我撕爛你個不要臉的東西!” 冷月皺了下眉頭,在那少婦的指甲差一寸就要撓到她臉上的時候,不聲不響地側了個身。 少婦一爪子撓空,失了重心,晃了一晃就往下跌去,眼瞅著就要臉朝下拍在地上的時候,冷月上身紋絲不動,不急不慢地抬起腳來攔住少婦的楊柳細腰,撩掛面一樣把她撩了起來。 少婦扶著冷月抬得直直的長腿站穩身子之后,原本嗚嗚呀呀的一家人就只剩下小孩嚇哭的動靜了。 “你看清楚?!崩湓碌坏匕烟У綆缀跖c地面平行的腿放下,并膝站好,收腹,使勁兒挺了挺胸,對那已經嚇得忘了哭的少婦幽幽地道,“我不是景四公子,我要臉的?!?/br> 看著呆愣在面前一臉難以置信的少婦,冷月有點兒糟心。 以后再也不穿男裝了…… “司馬大人,”冷月對著還沒回過神來的京兆尹客客氣氣地拱了拱手,“景翊今兒晚上喝多了,這會兒還不怎么會說人話,有什么事兒您就跟我說吧?!?/br> 京兆尹還沒說話,那桃腮上還帶著淚的少婦像是突然想起來自己是干什么來的了,纖纖玉指一揚,杏眼一瞪,直指冷月的鼻尖,“我就是找你!你個不要臉的東西……你還我相公!” 少婦長得嬌小,冷月比這少婦高出大半個頭,無需仰頭就能越過少婦發絲平順的頭頂,毫無障礙地看向客廳中其他的幾個人。 除了一把年紀的京兆尹和京兆尹夫人,還有兩對夫妻似的中年男女,冷月剛進客廳的時候還被這兩對男女趾高氣揚地瞪著,這會兒四人已經全縮到京兆尹夫婦后面去了,要么低頭看腳,要么仰頭看天,沒有一個吭聲的。 京兆尹夫婦的神色也有點兒復雜,兩個人都皺著眉頭抿著嘴,誰也沒說話。 只有兩個小孩拽著京兆尹夫人的衣角,哭得比外面的雨聲還凄厲。 冷月收回目光,微微頷首,看著眼前這個似乎恨她恨得咬牙切齒卻不敢再碰她一下的少婦,氣定神閑地道,“我就一個相公,自己用的,不能給你?!?/br> 少婦狠噎了一下,顫抖著嫩蔥根一樣的手指頭,憋得眼淚珠子都滾下來了,還沒說出一句話來,倒是京兆尹干咳了一聲,鐵著一張月餅似的圓臉,拿著慣有的官腔道,“冷捕頭,剖尸案三日內必破,可是你親口說的?” 冷月淺淺地皺了下眉頭。 她覺得,京兆尹這張臉要真是個月餅,那也一定是個五仁餡的。 “沒錯,是我說的?!?/br> 五仁月餅微微瞇眼,慢悠悠沉甸甸地道,“明天就是第三天了,冷捕頭一介女流,不知說話算不算數?” 冷月的眉頭又收緊了些。 她其實立馬就可以客客氣氣地對京兆尹說,這案子已由安王府接手,三日之期是她對安王爺打的包票,委實不關他一個京兆尹的屁事。 但她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這一伙兒人是臨時湊到一塊兒奔著三個不同的目的來的。 少婦是來找她算賬的。 京兆尹夫婦是來找她晦氣的。 剩下的那些…… 這會兒這么看著,已經有點兒像是來找她玩的了。 除了能湊滿一輛馬車省下另外兩份打賞車夫的錢之外,冷月實在想不出第二個能讓他們同時出現在她面前的理由了。 冷月這么一琢磨,就遲疑了一下。 這么一遲疑,就聽見一個帶著些朦朧醉意的聲音傳來。 “司馬大人這話問的……您都娶了一筐,不是……一籠,也不是……一沓,對……一沓子媳婦了,連女人說話算不算數都不知道嗎……” 冷月一驚回頭,就見景翊從客廳側門口的屏風后面晃悠悠地走了出來。 她過來之前明明請齊叔去房里幫忙照看了…… 冷月看他走得晃晃悠悠的,忙過去攙他,手還沒來得及碰上景翊的胳膊,景翊就閃了閃身,避開冷月的手,有些踉蹌地朝著被他噎得一臉烏青的京兆尹夫婦倆走了過去,一連幾巴掌拍在京兆尹的肩頭,差點兒把體態有點兒腫的京兆尹拍趴下。 “司馬大人放心……就算你所有的媳婦說話都是放屁,我媳婦說話也是算數的……放心!” 冷月一時有點擔心。 擔心臉色已經憋出茄子樣的京兆尹夫人會突然憋不住伸出手來掐死他。 京兆尹使足了全身力氣才把景翊的手從自己肩膀頭上撥下去,景翊腳下不穩踉蹌了幾步,冷月閃到他身邊剛要扶他,景翊又及時往一旁挪了一下,挨著廳中的一根柱子站穩了身子,連看也沒看冷月一眼。 冷月連他一個衣角都沒碰著。 冷月怔了怔。 景翊這是…… 生她的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