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節
一陣蒼涼的秋風忽然乍然襲來,幾片黃葉片從樹上飄飄而下,一股蒼涼的蕭瑟感油然而生,看著侍衛緩緩消失在小徑盡頭的身影,楚圣天終于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微微抬頭,往那蔚藍無云的天際望了去,衣袖下的大手卻是緊緊的抓著那方淡藍色的手帕。 敗了,大楚終于還是敗了…… 他也敗了…… 事實上,他早就輸了,輸得徹底! 從遇見她的那一刻開始…… 他不覺得這樣的事情很殘酷,因為他早就預見了這一幕,如今也只不過當作重溫一下罷了。 蒼涼的秋風清冷如寒霜一般擦過那圣潔的臉,他微微感到一絲淡淡的疼意,耳邊也隱約有些刺痛,一如她兩個多月前那一夜冷酷無情的話音引起的刺痛…… 夜很黑,淅瀝瀝的小雨漸漸的轉大,蒼茫的雨幕之中,雙方的手下已經退到樹林的山洞前避雨。 “這是凝香丸,對你的內傷有好處?!?/br> 七夜一手拉下頭上的斗篷帽子,一張精致淡漠的容顏便露了出來。 一看到那張熟悉的容顏,他心底便是難以控制的跳躍了一下,而不等他反映過來便見她素手一揚,一只小瓷瓶便朝他飛了過來,他下意識的抬手接住。 “為什么救我?” 他緊緊握著手中的小瓷瓶,一瞬不瞬的望著她,眼睛里有極度復雜的情緒,哀傷的,掙扎的,深情的,但是,卻沒有半點的恨意! 明明應該恨她的,因為到如今,大楚大勢已去,赤帝是罪魁禍首,而她就是最大的幫兇,可是,為什么,他就是對她恨不起來,他甚至見不得她有半點為難的樣子。 “你就不怕我回到大楚會東山再起,親自率兵找你們報仇嗎?我也不是那么仁慈的人,你們侵占我大楚的山河,我也不能容你們。所以,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 楚圣天忽然有些苦澀的開口,聲音落下,又忍不住輕咳幾聲,口中那血腥味更為的濃郁。 聞言,對面的七夜卻忽然淡淡的笑了起來,清麗的笑容里居然沒有平日里的清冷,可笑的是,楚圣天居然能從那笑容里感受到一絲淡淡的溫暖,淡漠的眼眸里也浮現出些許的幽光,聲音頗為的平緩,“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因為你也救過我和他,讓我以為你也許是我們的朋友?!?/br> 說到這里,她又微微嘆息了一聲,緩緩抬頭,望著外面傾瀉而下的冷雨,清冷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無奈悵然,“我和他是一樣的,都沒有什么朋友,說來說去,能有這樣生死之交的朋友也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可惜,我們的立場注定我們都不能成為真正毫無荊芥的朋友?!?/br> “他雖然不是善良仁慈之輩,但是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真正殺你,不然他也不會將你攔在楚南。攻打你們西楚也屬無奈之舉,他有他的信念抱負,你應該知道,他的童年過得并不美好??赡苁且驗槲腋际峭活惾?,所以追隨他的這些年,至少我是覺得開心充實的?!?/br> “七夜,你明知道,我寧愿你不要跟我說這些話!” 楚圣天悵然笑了笑,眼睛里沉淀的是說不出來的憂傷,喉嚨里盡是那般苦澀,讓他連呼吸都感到一陣叫囂的疼痛,“如果,我比他先遇見你,你會不會想對他一樣對我?” “人生哪里來的如果,我很不喜歡回答這樣的假設性問題。但是既然是你問了,不妨也直說了好——”七夜眸光淺淡的望著他,清明透徹的眼神里有的只是那靜海深流一般的平靜,“答案是,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你對我很好,有的時候,我寧愿你對我狠一點。就像秦玄幕一樣,至少彼此動手的時候我們雙方都沒有太多的顧慮。但是,楚圣天,你知道嗎?他是至今為止,唯一一個讓我想要停下腳步的人,或許這跟誰先來后到都無關?!?/br> “其實,我一直以為你應該是做一個江湖隱士的,至少,那樣,讓我以為我們一定能成為生死之交。你的性子怎么適合這般爾虞我詐的官場?” “世外隱士……恐怕,誰也不曾知道,那也是我跟他的夢想……” “我不會因為西楚的事情跟你說抱歉,因為王朝更迭不過是大勢所趨罷了。這次我放過你,他日你若是想報仇,將淪陷的土地統統搶回去,那么,我們隨時歡迎你!但是,下一次希望你心狠手辣一點,殺了他和我,大夏也會是你的,就跟今日的西楚一樣?!?/br> “如果恨能讓你減輕痛苦,我希望你刻骨銘心的恨下去——” …… 那個蒼涼的雨夜,她跟他說了很多話,每一句,他都深深的印在腦海里。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后會有期!” 她終于也不顧那蒼茫的雨幕,一手拉過斗篷,將整個人藏在那大斗篷之下,策馬離去。 “七夜,我不會恨你,我那么……那么……” 我那么愛你,怎么會恨你?我恨誰,也不會恨你…… 最后一句話到底沒有說出來,他看著她消失在雨幕里那抹纖細清冷的小影,那一瞬間,有奮不顧身的沖上去,緊緊將她扣在懷中嘶聲吶喊的沖動—— 八年了! 有誰相信他這八年里,他唯獨被困在思念糾結的這座孤城里出不去? 愛一個人,可以卑微到塵埃里,饒是他高高在上的大楚太子楚圣天,也沒有半點例外。 他應該怎么辦? 他還能怎么辦? 追上去? 她不愛他,更不需要他! 告訴她,他愛她? 那與她無關! 楚圣天這輩子都沒有像此刻這般絕望過,任他怎么掙扎,也無法從那沼澤里掙扎出來…… 回到皇城之后,他也病了一場,后來因為七夜放行的消息傳出去,秦紫凝趁機發難,方寸大亂的楚帝無奈之下便只好將他軟禁了起來,讓他閉門思過,其實,真正的目的,楚圣天心里什么都明白…… ‘咳咳!咳咳!’ 冷風入肺,楚圣天頓時忍不住輕咳了起來,緊緊抓著淡藍色絲帕的大手輕輕顫抖,深眸之中隱隱約約有些閃爍的晶瑩。 ‘呤呤——’ 又是一陣秋風橫掃而過,黃葉翩翩飛舞的涼風里恍惚有一陣清冷的風鈴聲傳來,一道淡淡的檀香味也隨之拂來,他眨了眨眼,將眼中的灼熱盡數逼了回去,驀然轉過身…… 一道似雪一般的身影正從那漫天飛舞的翩翩落葉之中款款行來。 “圣子……” 望著頃刻之間已經停在白玉階梯之下的白衣似雪的男子,楚圣天驚訝的出聲。 “好久不見,天圣使!” 清淡的聲音傳來,只見圣子已然負著雙手緩緩的走上了階梯。 楚圣天轉身放下手中的書冊,將那絲帕往自己懷中收了去,隨即才走了過來,給圣子倒上了茶,“圣子怎么會來?” “不用好奇,這次來到西楚,便是特地過來找你的?!?/br> 圣子對著楚圣天輕點了一下頭,隨即才接過茶,優雅的抿了一口,“你們西楚給大夏遞降書的事情,我已經知道。戰亂六七年,無論是誰都過累了這般戎馬征戰的生活,如今一切都將歸于平靜。你還想著要東山再起嗎?不然,又有什么打算?” “大夏戰勝,圣子會不會也感到高興呢?” 楚圣天定定的望著圣子那張清冷的俊臉,不用那苗疆秘術,他如今自然能夠看清他的樣子,線條輪廓里也隱約能看出果然是跟七夜有幾分相似的。 聽到他這話,圣子那沉寂的神色依稀沒有半點的改變,眼底也仍是一片波瀾無驚,“無關之事罷了?!?/br> 說著,圣子才微微抬頭望著對面的楚圣天,“剛才我已經去了一趟皇宮,貴朝的皇后娘娘倒是憔悴了不少,過些時日我便撤了這圣子之位,打算由你繼承,皇后娘娘的意思是看著你的意愿,所以我便過來看看你以為如何?” “圣子之位?圣子要攻打圣山了嗎?” 一聽到這話,楚圣天頓時一驚,連忙抬頭定定的望著圣子。 …… 上元城議政大殿中,赤帝陛下端坐在大殿主位上,兩旁是眾位與之征戰的大功臣,還有前來遞降書的楚帝紫貴妃等還有一干西楚大臣。 眾人將所有的眼神都投在端坐在正殿中的王者身上,眼底有的是滿滿的欽佩而仰慕,不愧是天下王者,要的,便是這樣非凡的氣度與這般震懾人心的氣勢。 今日的赤帝陛下仍然跟往常一樣,一身黑色龍袍,華貴墨玉冠束發,清俊出奇的臉上此刻正微微掛著一絲難得的笑意,沉寂如海的眸子里一如既往的沉靜平和,仿佛下方的歌舞皆入不得他的眼一般,盡管絲竹之聲還在悠悠蕩滌著,然而,他卻一瞬不瞬的低下視線望著自己跟前的酒杯,時不時的喝下一口,看起來卻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今日乃歡慶大宴,西楚俯首稱臣,離天下一統只剩下半步之遙,天下大慶! “陛下,兩位小皇子殿下正收拾東西吵著要去找北皇殿下,這可怎么辦?” 就在這時候,王公公急匆匆的從殿外上前,低聲的在陛下身邊開口道。 陛下臉色微微一沉,眼神頓時一變。 沉寂片刻,這才擱下手中的酒杯,徐然起身,對著下方的眾臣道,“眾位請慢用,朕有些急事需要立即處理,暫時失陪,左相,大元帥,你們務必招待好楚帝,后面的事宜,與南皇眾臣商議便可?!?/br> 聲音落下,挺拔清瘦的身影便已然大步的離去,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殿外。 見那身影隱去,下方的眾臣忍不住一陣議論,秦紫凝也怔怔的望著那道離去的身影,神色恍惚,有些失神的咬了咬唇,美眸里浮現出些許的柔光,隨即她才偏過頭對著一旁的楚帝說了一些什么,然后便也匆匆從后面走了出去。 回廊里,涼風習習,一彎冷月如鉤一般懸掛在高高的天幕上,天幕下流霜肆意飛舞,枝頭的寒葉輕輕搖曳著,微微發出的輕響聲遮掩了徐徐走來的腳步聲。 借著淡淡的月光,自然能看到游廊下獨自負手走來的赤帝陛下。 追出來的秦紫凝望著那抹孤寂的身影,正想開口喊他,然而不等她出聲,前方便已經傳來一道脆生生的聲音—— “父皇!父皇!墨墨在這里!” 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粉雕玉徹一身月色華貴錦袍的小男孩正朝拐角處的陛下揮手,稚嫩的俊臉上隱約有赤帝陛下的輪廓,不用猜便已然知道是誰家的孩子。 “墨兒怎么在這里?蒼兒呢?” 一聽到兒子的呼聲,陛下便幾個大步迎了上去,一把將墨墨抱了起來,清俊平和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一道微笑,沉浸在涼月之中的眼眸也帶出暖暖的慈愛之意,一下子便將兒子抱個滿懷。 這個小兒子一向深得他的喜愛,因為他的樣子跟他的娘親較為的相像,不過,要說性子,那么倒是大兒子跟她比較像,所以兩個兒子陛下都很疼愛,她跟他的孩子,自然要當成心肝寶貝一樣疼著。 不過,每次看到這兩個兒子,陛下偶爾也會想著,要是七夜能再給他生一個女兒,一個像她一樣的女兒,那該有多好!然而,這也僅僅是念想罷了,那樣的痛苦,他自是不忍心讓她再承受第二次的。 “他還在打包東西,他說他要去找娘!” 墨墨雙手抱著陛下的肩膀,一個勁的往陛下懷里鉆,一雙清亮可愛的眼睛頓時有些迷離了起來,禁不住笑道,“父皇你身上好香,你的抱抱比娘的還有安全感!” “你知道什么叫安全感?” 陛下俊眉一揚,有些失笑的望著墨墨。 “當然知道了!娘說了,安全感就是呆在他身邊的時候,什么也不害怕!” 墨墨撇了撇嘴,解釋道。 “她跟你們說這些?那墨兒覺得呆在父皇身邊什么也不害怕嗎?” 陛下摸了摸墨墨的小腦袋,壓低了聲音,有些溫柔的問道。 聲音一落,墨墨立馬用力的點了點頭,應道,“當然了!娘都說了,有安全感的人應該像父皇這樣的!不過父皇不要告訴娘說墨墨說你的抱抱比她的有安全感,不然她是會生氣的,蒼蒼都說了,娘的心眼比針縫還??!她什么都要爭第一的!” “爭第一?你們怎么知道她要爭第一了?” 忽然覺得,跟自己的孩子聊聊他們娘親的事情,也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陛下嘴角上揚的弧度加大了。 “當然要爭第一了!她有時候會問墨墨跟蒼蒼,在我們心里,她最重要還是父皇最重要,我們要是說父皇更重要,她就會很不高興!蒼蒼說她心眼很小,一點也不大度!” 陛下低聲一笑,連忙摸了摸墨墨的腦袋,笑道,“那你們永遠把她當成第一重要吧,父皇占第二位就好了?!?/br> “父皇,你這樣會把娘給寵壞的,蒼蒼說了,這次一定是你又縱容七夜放肆了,所以七夜才肆無忌憚的離開我們,連自己的女人都調教不好,父皇你太沒有氣勢了,掌控力也很水皮,要是他的話,早就把七夜給收拾了……” 墨墨這話落下,陛下當下就皺起了眉頭,沉寂的眼眸頓時閃射出一道冷銳的流光,忽然緊緊的盯著墨墨那張稚嫩可愛的小臉,聲音低沉了下來—— “墨墨,這些話真是蒼兒跟你說的?還是另有其人?誰跟你們說的這些話?” “當然不是逸……哦,是……是蒼蒼說的!真的!墨墨從來不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