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節
陛下落下一句,便扶著七夜上馬,迅速的往她口中喂了一顆黑色的藥丸,然后才擁著她,正要策馬絕塵而去,而剛剛轉過頭,不期然便看到依然還站在原地的圣子。 “你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陛下沉吟片刻才淡淡開口。 圣子那雙清涼如秋水的眸子頓時浮現出一絲灰暗,抬著視線看了看陛下,然后又看了看七夜,到底也只能沉聲道,“不了,這次本來就是為了過來找七夜。等她醒來,把這封信給她?!?/br> 語畢,圣子那雪白的衣袖頓時一揮,一封信便朝陛下彈了去,陛下兩指一抬,利落的夾住信。 “我走了,好好護著她。這是你欠我們的。過去的種種恩怨,也不能盡數歸咎到你身上,但是……六年,六年之后,我要讓西域圣山的大樓古族覆滅,而你,我要你無極殿助我一臂之力?!?/br> 圣子說這話的時候,那聲音驟然就冰冷了下來,眼中也迸射出一陣蝕骨的寒意,那般的滔天恐怖的殺意即便是陛下,也不能不為之一怔。 “你確定當年風斬大元帥跟紅衣女將確實為大樓古族的人所殺?” 陛下面色也有些深沉起來,居高臨下的望著圣子。 圣子漠然轉身,冷笑道,“大樓古族不過是一群披著人皮的畜生,爹娘慘死之后,他們居然還將爹娘的遺骸帶回西域圣山,舉行血祭,現在外公在家中為爹娘所立的,不過是衣冠冢而已。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嗎?他就是因為肋骨被打斷插入肺中活活忍受著非人的疼痛,窒息而死的……我永遠忘不了一天!” “朕答應你?!?/br> 陛下的聲音傳來。 “記住我們的約定,讓七夜不要再到西域來,這些恩怨是非一個人承受就夠了,不需要連累更多的人。她的任務是守護東方王府?!?/br> 圣子負著雙手,一邊落下這么些話,一邊往前走去。 “你就沒有什么話要跟凈月說嗎?” 陛下忽然微微瞇起深眸,淡淡的望著那道身影,沉聲問道。 果然,一聽到這話,圣子突然間便收住了腳步,身子驀然繃緊,沉默許久,一道蒼涼的笑聲忽然傳了過來,“也罷,那就替我給她帶句話吧。就說,半個月前,我剛剛納了一位小妾,很得我心意?!?/br> 聲音落下,雪白色的身影便如風一般利落的躍上了馬,飛快的調轉馬頭,乍然離去,寂寥的風鈴聲也漸行漸遠,慢慢的,便被那陣馬蹄聲所湮沒。 陛下定定的望著那道遠去的身影,心中微沉,一道沉重感襲來,令他禁不住眼前一黑,險些從馬上栽下來,幸虧他及時的拉住韁繩,這才勉力保持清醒。 “陛下!”月影眼尖的發現了陛下的臉色蒼白得嚇人,這才連忙迎上去。 然而,陛下卻是伸手阻止了她。 “我們也回去?!?/br> 簡單而淡然的落下這么一句,便策馬絕塵而去。 …… 一路暢通無阻,快要抵達大夏邊境的時候果然碰上了前來接應的權術大將軍跟風尊使他們,整個大軍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崇州城,陛下的行宮早已經準備好了一切。 陛下簡約而雅致的行宮內。 “她怎么樣?” 御醫剛剛把完脈,陛下便望著床榻間昏迷不醒的七夜問道。 “回陛下,皇妃腹中的小皇子沒事,陛下請放心?!?/br> “朕問的是她怎么樣!誰讓你管這小東西有事沒事!” 一聽到大夫的答話,陛下當下就忍不住低喝道,嚇得那御醫不禁一陣瑟瑟發抖,連忙跪下去,焦急而慌張道,“是!是!回陛下,皇妃娘娘失血過多,暫時昏迷,因為長時間的奔波勞累導致身體疲憊困頓,營養不良,失血過多,體質虛弱,必須要好好調養方能恢復,接下來必須靜養進補安胎?!?/br> 一邊說著,那御醫忍不住抬起衣袖擦了一把汗,戰戰兢兢的跪著,看都不敢看陛下。 “她什么時候能醒來?” “可能要到傍晚時分。臣這就去給皇妃娘娘煎藥,陛下傷口雖然已經處理,但是依然還不能過于勞碌,陛下應該好好休息方能快些痊愈?!?/br> 御醫壓低聲音不住的低著頭,小心翼翼道。 陛下站在床榻邊,揮了揮手,“不礙事,你們都退下,快點把藥熬好送過來?!?/br> “陛下,娘娘的傷口需要經常換藥,不然疤痕會留得很深?!?/br> “疤痕不深她怎么會長記性!退下吧?!?/br> “是,陛下!” 待御醫退下,陛下這才有些無力的在床邊坐了下來,臉色瞬間蒼白,卻是不放心的抓過七夜的手又自己把了一次脈,良久之后,才緩緩松開她的手,大手微微下移,輕輕扣住那只有些冰涼的素手,平靜的目光在一瞬間便摻了一絲柔和,修長的指尖小心的摩挲她那瘦弱得只剩下僵硬的骨頭的手背,默默的看這那張秀麗蒼白的容顏許久,然后才低下頭吻了吻她的手背。 “我只是不想讓你那么累,承受太多而已。哪有責備你的意思,你怎么總是不明白我用心良苦?” 陛下忽然悵然的嘆息了一聲,向來平靜的目光此時根本無法平靜,驀然低下頭,看了看她掌心里因為長期執劍而留下的一層薄繭,“你總是這個性子……要我怎么放心你一個人去朔涼?” “你什么時候能多想想你自己?想想我們?” 陛下的聲音此刻有些蒼涼,緩緩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輕輕將她往床里挪了去,而自己則也是往旁邊躺了下來,可能是突然扯到傷口了,陛下臉色更是蒼白起來,俊眉也深深皺著。緩和了好一下子,這才伸手拉過一旁的薄被往兩人的身上遮了去。 房內,頓時就安靜了下來,耳邊剩下的,便是那清風拂過紗簾的聲音。 維持這般靜謐許久,終于聽到身邊傳來一陣呼吸聲,聽著并不是先往常那般的均勻淺淡,這會兒聽著卻是有些沉重。 一直雙眼緊閉的七夜終于緩緩睜開眼睛,眨了眨有些干涉的眼睛,看著頭頂支起的簾帳,好一會兒才悄悄的轉過頭…… 吸了口氣,才忍著一身的疼痛,伸手托住自己的腦袋,星眸里流淌著的流光有些燦爛,盯著他看了許久,清雅秀麗的臉上好不容易才扯出一道淡淡的笑容,那笑容里溶有往常絕不會出現的淺淺溫柔,還有依稀隱藏的深情。 “也沒見你把你自己當回事,要我又怎么放心得下?雖然,我承認被保護的感覺很不錯,但是即便是如此,我也不能總讓你一個人孤軍奮戰。你還不明白我的性子嗎?” 七夜嘆息般的喃喃道,眼色蘊育著深切的情意,一瞬不瞬的看著他,“比起躲在你身后做一個小女人,我更寧愿與你并肩作戰,要世人都知道,我們是一體的,別人只要想到你北璃赤,就能想到我東方七夜。我們的名字總能夠在同一時間出現,就好比你手中的破日,我手中的弒月一樣?!?/br> “遇見你一定是我最幸運最光榮的事,以后不管在哪里,我都會記住你。不管以后走得多遠,我都會回到你身邊?!?/br> 低低的聲音蘊含著淡淡的溫柔,然而,此刻,陛下卻是已經陷入熟睡之中,不然,能聽到這女人難得的說了這么一番話,他一定會很高興。 聲音落下許久,七夜才輕輕俯下身,微微吻了吻他那淡漠微抿著的唇線。 一只大手突然伸了過來,一把將她擁入懷中,低低囈語,“七夜——” 七夜怔了一下,扯動了肩頭的傷口,忍不住蹙了蹙眉,忍著疼意,驀然抬起頭看他,卻見他依然睡得很沉,這才松了口氣,然而卻還是忍不住低柔的應了一聲,“嗯?” 當然,七夜應了這一聲之后,自然是沒有得到陛下的應答的,多日以來的疲憊,到底是將他的體力跟心神都幾乎榨干了,好不容易兩個人才能殺回來,知道她也沒有什么大礙,陛下繃緊的心弦這一刻才算是微微緩和了下來。 …… 凈月端著藥走入房中的時候,正好看到自家的陛下皇兄正在靠著床頭,正在全神貫注的批閱著奏折,而惹得皇兄大怒的皇嫂卻依然是睡得香甜。 “皇兄,這是你的藥,還是趁熱喝了吧?;噬┻€沒醒過來嗎?” 北凈月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的望了床榻里面依然沉睡著的七夜一眼,一面端著藥碗送到陛下跟前。 陛下緩緩的合上手中的奏折,驀然轉過頭看了七夜一眼,淡然吸了口氣,這才轉過視線接過凈月手中的藥,“最近折騰得有些累,難得她睡得這么沉,現在什么時候了?” “已經臨近傍晚時分了,你們睡了一天,要不是擔心你們的傷勢,我還打算讓你們繼續睡的。不過,御醫說了,還是按時喝藥的為好,所以你們要是再不醒,我都得把你們給叫醒了。沒想到皇兄居然醒來了?!?/br> 北凈月微笑的將藥碗送到陛下手上,一邊道,“本來打算盡快趕去辰皇兄那邊,但是看到你們都負了傷,所以我也不放心,便琢磨著還是過幾天,等你們的傷勢有好轉再過去吧?!?/br> 北凈月說著,又走到桌邊給陛下倒了一杯溫熱的水走了過來。 陛下幾口喝盡碗中那濃郁的藥汁,然后才接過水喝了幾口下去,緊緊皺著的眉頭才稍稍舒展了一些,“嗯,朕會讓日影送你過去。順便將朕的一封信交給辰王。在那邊,你要照顧好自己,有什么事要跟你辰皇兄商議,不得隨意擅自行動?!?/br> 北凈月點了點頭,接過杯子,“嗯,陛下皇兄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會做好這件事的。之前跟在東方大元帥身邊好些日子,倒是在那樣艱苦的日子之中找到一些讓自己覺得有意義的東西,所以皇兄你就放心吧,我也知道自己該怎么做?!?/br> “對了,皇兄,皇嫂懷有身孕的消息要不要跟皇奶奶說呢?皇奶奶可是盼了好久的?!?/br> 北凈月思量了一番,忍不住又看了床里的七夜一眼,低低的問道。 “不要告訴她,這件事朕自會跟她說清楚,這件事情現在不宜透露張揚,你就當作自己也不知道這件事便好?!?/br> 北凈月一說完,陛下便出聲應道。 北凈月不禁疑惑的望著陛下,本來還想問些什么的,但是看到陛下那般深沉的臉色,想了想,到底也沒有繼續往下問,只得收住了話題,看了看七夜,又看了看陛下,好一會兒才笑道,“皇兄,之前你跟皇嫂鬧得那么兇,皇嫂現在不僅身上負傷而且還懷著你的小皇子,你總不能等她醒過來還真的跟她問罪吧?皇嫂的性子難道你還不知道嗎?她肯定就是擔心你才違抗了你的旨意。你就不要責罵她了,她都已經夠難受的了!” “還有,皇嫂可是你的皇妃,你本來就應該寵著她才對,皇嫂一個女人能為你做到如此,已經很不容易。你怎么舍得跟她說那么重的話,若不是我從月影口中套得話,還不知道你跟皇嫂到底怎么回事呢?!?/br> 北凈月琢磨了一下,看著自家的陛下皇兄臉色微微轉為陰沉,雖然心中也有些害怕,但是看到床榻上一臉蒼白的七夜,到底也還是挺直的腰背忍不住要為七夜說幾句公道話了。 “真不知道你跟她什么時候這么親密無間了,還勞煩你過來為她說情么?” 一想到之前這女人那般倔強沖撞他的樣子,他便是氣得牙癢癢的,還有楚圣天那番話,無疑更是火上澆油,想他堂堂大夏帝王,何時還真的需要靠自己的女人來救了?即便她沒有返回來,要沖出去也是絕對的事情,只不過是會傷亡稍微重大一些罷了。但是,即便如此,也總比看著她受傷的好。 “皇兄!你也真是的!也就這臭脾氣,皇奶奶可說了,這女人可都是要哄著的。你堂堂一個大男人的,又何必跟一個女人計較過不去?而且皇嫂還是你心心念著的人,人家現在肚子里還懷有你的子嗣,你自己看著辦吧!你一點也沒有皇爺爺的風范??椿噬┬褋砟銈兪遣皇怯值贸车貌豢砷_交了?!?/br> 北凈月無奈的搖了搖頭,一邊收拾著托盤,一邊笑道。 “皇嫂的藥我就放在這里了,這碗是療傷藥,這碗是安胎藥,先把安胎藥給喝了再喝療傷藥。剛剛熬好的,等下稍放涼再喝吧,皇嫂現在也還沒醒?!?/br> 交代了這么些話,北凈月便退了下去,將空間留給了夫妻兩人。 北凈月退下之后,陛下原本想繼續批閱奏折,而七夜之前那般委屈眼眶發紅的樣子又突然浮現在眼前,心中頓時感覺微堵,望著她的眼神里居然有些莫名的疼惜與歉意,然而,應該生氣的人是他才對,現在倒是反過來了,倒好像都是他的錯,受盡了委屈的人是她才是? 這個認知讓年輕的陛下心中有些莫名的不暢快,甚至是有些糾結。默默的注視了她許久,卻也不知道下面是不是應該做點什么事緩解一下。 思量了許久,這才抬起手扶了扶額,嘆息了一聲,終于還是掀開被子,緩緩的下了床…… 入夜時分,月華如水,透過窗口的紗窗照了進來,傾落了一地的美麗的光華。 七夜從一陣涼意中蘇醒過來,才緩緩睜開眼,便聽到了笛聲。 音色有些清冷蕭瑟,隨著涼風不斷流入耳中,心口的沉郁好像忽然間被這道清冷的笛聲給驅除了一大半。蕭瑟清冽的笛聲宛如山澗娟娟而過的細流,時而清冷蕭瑟,時而空曠悠遠,煞是好聽。 七夜挪動了一下身子,轉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身旁的位置早已經空了下去,遲疑片刻,終于還是忍著肩頭處傳來的隱隱疼痛,慢慢下了床。 吹笛的人就在簾帳外的回廊里,一身高貴玄袍,金冠束發,背影有些清瘦,遠遠看著亦是有些清冷而孤獨,看得七夜心里微微一疼。 琴彈得好,在笛子上的造詣也不低,這男人倒還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七夜站在紗簾下默默的注視著那道倚欄吹笛的身影,平淡的目光里頓時也浮現出一抹顯而易見的柔和來,她干脆的轉過身,也靠著門框,悠閑的曲著腿,單腳站立著,愜意的沉醉在這般清新悠遠的曲子之中。 涼風不斷的從遙遠的天幕上吹來,如水的月光下,萬籟俱靜,唯有這一道笛聲正在幽幽的隨著清風蕩滌著,周圍更是顯得寧謐了,而這道笛聲似乎也變得更是韻味綿長。 一曲收歇,七夜也很快便從沉醉之中幡然醒來,披著滿頭凌亂不羈的青絲提著步子踩著涼風走了過去。 “趁我昏睡趁機拿我的東西?!?/br> 七夜在陛下身旁停下腳步,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目光便下移,落在陛下手里執著的長笛上。 “醒了?” 陛下偏過身,驀然低下頭,看著立于自己跟前的七夜,聲音里充滿的是淡淡的柔和。 七夜卻也不看他,伸手將他手里的笛子搶了過來,雙手輕握著,細細的端詳了好一會兒,這才抬頭迎上他投來的眼神,波瀾無驚的雙眸里倒是有些飄忽。 “你感覺如何?” 陛下低聲問道。 星眸眨了眨,隨即才垂下眼簾,一手執著長笛,忽然轉過身,執著笛子的素手輕輕的撐著闌干,語氣倒是挺平靜,“死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