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周邵輸了。據探子送來的消息,說是失蹤了,也有人說他死了,總之,行蹤不明。周家派出很多人去找他,但都像石沉大?!?/br> 刀刀的話猶如一把尖刀,狠狠的刺在了我的心上,我手中的書再次跌落在地,但這一次我卻無力再將它拾取。 心口揪疼,讓我險些喘不過起來。 雨夾雜這風拍打著窗棱,嗚嗚咽咽,似是哭泣聲,一直在我的耳畔徘徊不去。 我不敢去細想。 若他……若他真的死了,我又該如何是好? “刀刀,”我深呼吸一口氣,“讓郝統領即刻來見我?!?/br> 刀刀沒有問什么,服了服身,便退了出去。 不多時,郝漢便匆忙來到了我面前。他到來之時,我的情緒已平復了許多,但縮在長袖中的手卻不住的顫抖。 郝漢是個明白人,早在刀刀傳喚他時已將我的心思猜中了四五分,又見我一直不說話,他窺了我一眼,淡淡說道:“郡主,太過感情用事并非好事?!?/br> 我只覺得唇齒顫抖,一句話哽在喉間如何也說不出,末了終于苦笑了一聲,道:“命人偷偷去找吧,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郝漢張嘴欲語,最終也什么都沒說。 打探消息的人派出了一波又一波,連昭兒那邊也暗暗派了許多人出去找,卻都沒有阿邵的消息,他好像從這世上消失了一般,音訊全無,不論他人如何尋找。 夜里我一閉上眼便會夢到他,從夢中驚醒后再也無法入眠,如此反反復復過了一個月之久。我拼命的安慰自己,周家派出的人也沒能找到他,說明他還活著——不論如何,活著便好。 入秋后,炎熱漸漸褪去,天氣卻時而陰沉,半點秋高氣爽的意味都沒有。 經過這三四個月的休整,各家人馬在西北一役所傷的元氣已經恢復得差不多,漸漸開始有了新動作。 九月初十那日,裴、顧、宋三家的當家人忽然齊聚邕州,原本平靜的邕州行館因為他們的到來,頓時變得嘈雜而又危機四伏。 宋家現有名義上是郝心當家做主,其實做主的人是昭兒,故而他們姐弟二人都來到了邕州。 我已許久不曾見到昭兒,她的樣貌與之前并無二樣,卻又讓人覺得很是不同。變的是她的眼睛,從前這雙眼兒執著而又柔和,而如今卻變得銳利,變得剛強。每一場變故都能改變一個人,但其中的辛酸只有自己才體會的到。 昭兒見我在看她,朝我溫和一笑,并未說話。 她身側的郝心見到我并不像從前那樣隨性,謙和有禮,低聲喚道:“滿兒jiejie,好久不見?!?/br> 我看著眼前這個比從前消瘦了些的孩子,心酸不已,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他讓我想起了早前的自己,我們都一樣,不得不面對自己的出身和過去。我偏頭看了郝漢一眼,見他別開眼不忍看郝心,心下嘆息一聲,伸手揉了揉郝心的頭發,道:“你長大了!” 這話無意間讓昭兒紅了眼眶,我心有戚戚,欲拉著她入座。 裴毅身后的一名將軍見我和昭兒親近,似有深意的一笑,道:“郡主跟宋大小姐倒是情同姐妹!” “姐妹?這世上唯一能和滿兒jiejie互稱姐妹的,只有本宮一人?!?/br> 廳內眾人聞聲朝門口望去,只見秦纓款款而來,嘴角微勾,神色溫柔卻散發著冷意。她淡淡瞥了方才說話的人一眼,與生俱來的氣勢讓那人不禁低下頭。 裴毅見狀,回頭冷冷的瞪了那將軍一眼,喝斥道:“不知所謂的東西,郡主和公主面前,豈容你放肆,還不快下去?” 秦纓上前不著痕跡的隔開了我與昭兒,不容置疑的拉著我坐到了高位之上。 此時的大廳外有重兵把守著,尋常人根本無法靠近,我和秦纓分坐在高位,其余人分坐在堂下,有侍女匆匆忙忙上了茶又匆匆忙忙的退開。秦纓不動聲色的搶在我之前開了口,她似是不知今日眾人齊聚此處的緣由,柔柔問道:“不知今日眾位大人聚集于此,所謂何事?” “公主殿下,亂臣賊子周氏擾亂朝綱,試圖自立為王,我等身為大秦子民,斷然容不下這等小人。今日聚集于此,是想請公主與郡主做主,共同商討出兵伐周一事!”裴毅與顧淵相視一眼,看向我與秦纓時,方才平靜的臉上已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他本就擅長演戲,這番話說來神色俱佳。 其實早在他們動身進京時,郝漢已將他們此行的目的告訴了我。 此番他們來邕州的目的是想商議舉兵討伐周氏一事。周氏在西北一役中損兵折將,又經歷了一場內亂,和宋家一樣元氣大傷,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恢復,此時舉兵討伐周氏無疑是明智之舉。 打著“誅滅亂臣賊子”的名號去討伐周氏,在我和秦纓這秦氏遺孤尚在的情況下,裴、顧兩家無疑要將自己推入忠臣之列。如此一來,在誅滅周氏亂黨之后,他們在天下人面前就必須以我和秦纓為尊,稍有不慎,便會和周家一樣落得個亂臣賊子的名號,和之前雄霸一方有天壤之別——這等舉動對于目前的裴、顧兩家而言,并沒有什么好處,他們又為何要這么做? 我的視線在裴毅和顧淵身上輕輕劃過,疑惑更甚。 秦纓潸然淚下,嗚咽道:“裴大人所言甚是。本宮茍且偷生這么多年,為得就是有朝一日能夠親自手刃周紳那狗賊的人頭,以告慰我父皇在天之靈!” “殿下放心,我等定會極盡全力誅殺周紳,為先帝陛下報仇雪恨!”顧淵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潤,他望向我,問道:“不知郡主對此刻有何見解?” 我嘆息一聲,道:“西北之行前,我曾告訴過二位伯父,我對行軍作戰一竅不通,能有何見解?” “jiejie,你不想討伐周氏為我們秦氏族人報仇雪恨嗎?難道你忘了周紳是怎么害得我們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秦纓面色蒼白,看著我的眼神有著說不出的委屈。 “國仇家恨我又怎會忘記?”我似笑非笑的睨了秦纓一眼,淡淡說道:“討伐周氏為大勢所趨,然而我對行軍作戰確實一竅不通,何談見解?倒不妨多聽聽顧伯父與裴伯父的看法,不知二位有何高見?” 顧淵和裴毅對視一眼,互相推脫了一番,最后裴毅作為代表,說道:“周氏一族長期占據汴京及鄰近數城,汴京城易守難攻,反觀涂州——涂州離汴京最遠,經濟較之別處要弱上許多,并不受周氏重視,我與顧兄一致認為該從兵力最少易最容易攻打的涂州入手?!?/br> 秦纓亦不擅長行軍布陣,對裴毅的話似懂非懂,連連點頭稱是。 昭兒與郝心對這些也不是很懂,安靜而不表態,幾人之中唯有郝漢能與裴毅、顧淵討論上幾句。昭兒聽他們說了片刻,忽出聲打斷道:“諸位可否聽我一言?” 大廳之內頓時靜了下來,在座之人紛紛看向昭兒。 昭兒看了我一眼,道:“家父去的突然,宋家如今由幼弟當家做主,奈何弟弟年紀小又缺乏經驗,事事多仰賴于我,奈何我又是個弱女子……故而我姐弟二人再三商討,決定從今往后誓死擁護皇室遺孤,重振我大秦雄威!此前我早已將宋家兵符交由昭仁郡主保管,此番出兵討伐周氏一事,我宋家的兵馬皆聽從郡主調遣。此番從嶺南到邕州一路舟車勞頓,幼弟已有些乏了,我姐弟二人就先行告退了?!?/br> 說罷,昭兒帶著郝心揚長而去。 方才還滿臉倦色在昭兒身側打瞌睡的郝心忽回頭朝我眨了眨眼,讓我有些哭笑不得。 在場之人都沒想到昭兒會在這場合說出這番話,臉色各異,卻又讓人看不穿心思。我無意間掃了秦纓一眼,她正咬著唇瓣盯著昭兒姐弟離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偏頭看了我一眼,咬著唇瓣,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討伐周氏一事既然已被這些人搬到了臺面之上,那便是勢在必行的。此番裴、顧等人的到來說得好聽些是與我們商談此事,說難聽些便是告知我們此事,早在他們來之前就已為伐周一事做了定論,所以和談很快就有了結果。 幾番不慍不火的商討之后,終是決定在十日后正式出兵討伐周氏。 顧淵代表眾人說出這個決定之時,我身側的秦纓瞬間紅了眼眶,淚從她的臉上輕輕滑落,神情似喜又悲。 我閉上眼,心頭萬分復雜,一時之間連自己也分不清是喜還是悲。 落難之后的我曾無數次幻想著討伐周氏這等亂臣賊子為那些死去的親人報仇的情形,為了這一日,我也曾日夜難寐,可當這一切真正要降臨時,我卻覺得有些膽怯,心酸難耐。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一直以為今天是周日,果然忙昏頭了,更新補上……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接連幾日,裴毅顧淵等人都忙著商討軍機,秦纓也不知緣何,一直將自己關在院子中閉門謝客,我落得清閑,索性也學起了秦纓。 我搬了張椅子在院子中,看著湖里的夏荷。其實湖里的荷花已經調零了,余下一兩朵花骨朵兒雖還沒死去,卻已是半枯的殘樣。我也不知我為何會盯著它們看了半日,直到昭兒上門拜訪。 刀刀原本就是從宋家出來的,對于昭兒她畢恭畢敬,為昭兒搬了張椅子在我身側后,十分殷勤的端茶倒水。命刀刀退下后,我慢悠悠的喝茶,也不去問昭兒此次上門所謂何事,而是靜待她開口。 果然,昭兒將一杯茶喝完之后說道:“我要嫁給裴炎?!?/br> 我的手抖了抖,拿得有些不穩,看向面上絲毫不起波瀾的昭兒,蹙眉問道:“為何?” “自然是為了宋家?!?/br> 嫁人是女兒家的終身大事,昭兒這個決定有些太過草率,但她已經做好了決定,今日是在告知我,而非來聽我的勸說。 所以我并未出言勸說。 “我與裴炎的婚約是在我遇到你之前定下的,裴毅那老狐貍今日向提起了我與裴炎的婚約,有意讓我與裴炎盡快成親?!闭褍赫Z調平緩不見起伏,絲毫不見欣喜,似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叭缃竦乃渭掖蟛蝗缜?,即使有郡主和鐵騎軍在,比之顧家或是裴家,仍是差了許多。稍有不慎,就會被他人輕而易舉的吞并。但我弱嫁給裴炎,形勢就不同了,至少不到最后關頭,裴家不會動我,甚至還會不予余力的保護宋家!” “你不是還在孝期嗎?”宋世釗去世,昭兒尚在孝期,本就不宜嫁娶。 “這正是裴毅催促的原因所在。在我們嶺南,若有親人去世,嫁娶則必須趕在年內?!?/br> “那么,恭喜你了,昭兒?!闭褍翰⒉幌矚g裴炎,卻毅然決定嫁給他,我由始至終都沒有過勸說她的念頭,即使我明知裴炎不愛她!若今日是我們秦家落難,為了保住秦家,我約莫像昭兒一樣做。 “你無須替我難過可惜,無情無愛才不會被蒙蔽雙眼?!闭褍嚎创┝宋业男乃?,知道我又想起阿邵,哼了一聲,道:“你忘了他吧!待周氏一亡,你和他就無法回頭了?!?/br> 周氏一亡,我也成了他的殺父仇人,昭兒話中的意思我明白,也無法反駁,她見我一直不語,小坐了片刻,又喝了杯便起身告辭。 望著她婀娜的背影,我怔然出了神。 我遇到昭兒之時,我與阿邵正要成親,如今物似人非,卻是昭兒要成親了……想起阿邵,我的心口驀地又是一陣心痛。 也不知他現在身在何方,是否安好? 秦纓到來時,我尚未回神,她安靜的坐在之前昭兒的位置上,顯得乖巧柔弱。刀刀不太喜歡秦纓,端茶倒水也便沒了先前的殷勤。 入秋之后風大,院子中時不時就有風吹拂而過,秋風瑟瑟,秦纓的裙擺在秋風輕撫之下微微揚起,裙擺之上繡著的蘭花在隨之搖曳,栩栩如生。待我回神后,她才朝我微微一笑,道:“這兒風景不錯?!?/br> “秦纓,”我看向她,“你不是來看風景的?!?/br> “那我是來干什么的?”秦纓優雅品茗,“好茶!” 我看著眼前這張與我有幾分相似的面容,嗤笑了一聲,道:“秦纓,你又想干什么呢?” “jiejie好本事,竟連宋家的人都收服了?!鼻乩t輕聲細語,和往日并無不同。 我想了想,笑容可掬道:“你也不錯,至少顧西丞還算順著你?!?/br> 秦纓端著茶杯的手輕輕抖了一下,卻遮掩的很好,她將手中的茶杯放下,視線不知落在何處, “只要能夠報仇,他待我好不好,又何關緊要呢?” “你太相信顧西丞了。他的心機太重,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蔽胰滩蛔√嵝训溃骸邦櫦液团峒乙粯佑幸靶?,你以為他們為什么會提出舉兵伐周?為的不就是名嗎?只要除去周家,接下來便是我們了?!?/br> “那又何妨?”秦纓輕輕笑出聲,“只要能夠報仇,死又何妨?” “秦纓,你真的想死嗎?”我嘲諷不已。若她不畏懼生死,那她現在就不會站在我的面前。 這世上,有誰真的不怕死呢? 所謂不怕死,都是逼出來的。 “不論你怎么說,我都相信顧家會為我報仇?!鼻乩t的聲音有些冷硬,末了變得很低,很模糊, “若不愛我,為何又要待我那么好呢……他是愛我的?!?/br> “你信顧家,顧家就真的可以幫你報仇了嗎?秦纓,你別天真了,這世上沒有利益的事顧家不會去做,他們憑什么無緣無故幫你報仇?依靠顧家報仇,是個很傻的選擇,正如你當初想將我手中的鐵騎送給顧家一樣傻?!?/br> “不依靠顧家,我還能靠誰?”秦纓笑得有些諷刺,“若不依靠鐵騎和宋家,你怕是早就死了?!?/br> “是,因為我不想死,所以努力掙扎?!蔽铱粗乩t的神色有些肅冷,“自己的命應該掌握在自己手中?!?/br> 不論是哪一方謀得了天下,我和秦纓都不會有好下場。 想活下去,就必須站在最高處,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我無心去爭奪什么,卻一步步被逼到了如今這地步。 “說得倒是輕巧?!鼻乩t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澀。 我已經厭倦了和她拐彎抹角說話,“你想殺我么?” 秦纓詫異于我的直白,眸光微斂,隨即笑開,“jiejie何處此言,你可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br> “是嗎?”我報之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