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我試圖活動一□骨,但那徹骨的疼和額上泌出的冷汗讓我放棄了嘗試。當真是養得嬌貴了,連一丁點疼都忍不了,我想著想著,腦子越發昏沉,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待我再醒來時,外頭的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不遠處的篝火又燃了起來,有人正背對著我,擋住了火光,我味道一股藥味,有些刺鼻。篝火之上似乎還在烤著什么……似乎是野兔,那淡淡的香味讓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身上不知何時蓋了件外裳,看著那衣裳,我的淚不由得盈滿了眼眶。 我掙扎著起身,支撐起半個身子,最終仍舊軟綿綿的摔倒草堆上。幸好身下的草堆鋪得十分厚實,沒讓我受太大的罪,一股無力感襲上心頭,讓我心頭難受至極。 那人回頭看到了這一幕,嘆息了一聲,端著藥和食物起身走向我,將它們放在一旁后,輕柔的將我抱起,低聲問道:“疼嗎?” 只這一句,我的淚瞬間便決了堤。 這等熟悉的面容……是阿邵??! 我想抬手撫一撫他的面容,忍了疼,卻又發不出力氣,手抬到半空終是放了下來。 上一次我見到他時,尚在鳳陽,那時他傷勢未愈,神色蒼白。我從沒想過當我與他重逢之時,我會如此狼狽,甚至懦弱的只能哭泣。 明明,說過不會再哭的…… “哪兒疼了?”阿邵見我落淚,以為是碰著了我的傷口,手勢變得愈發小心翼翼,話語雖平靜,卻掩不住眸中的擔憂之色。 “無礙,我只是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活著見到你?!蔽颐銖姵冻鲆挥浶θ?,軟軟的靠在他胸前,背上的傷口很疼,讓我說起話時都得咬牙忍著。 他攬著我的手收縮了一下,我悶哼了一聲,他慌忙又松開了些。他盯著我看了半晌,嘆息了一聲,見方才那碗藥涼了些,忙端起小心翼翼的喂我。 苦澀的藥味讓我在第一口就忍不住吐出來,他無奈,也只能盡力哄道:“良藥苦口,吃了才容易好?!?/br> 我閉著眼,像赴死的戰士那般壯烈,一口氣將藥喝了個精光,苦味在嘴中蔓延開,最后變得酸澀難耐。他見我如此,端起一旁的食物,拿著新削好的竹筷一片片喂入我口中。我喉嚨干澀,任何東西進口都淡而無味,卻一口口將它們咽了下去。 “我殺了她?!卑⑸酆龅?。 我微愣,一時間忘了將食物咽下。 他又重復了一次,道:“她不該對你下毒手?!?/br> 我聽懂了,他說的是媛真。 不知是歲月讓我變了,還是我原本就是這樣一個人,對于她的死,我只在初聽聞時愣了一愣,無喜無悲。 媛真陪了我許久,雖打心底不曾拿我當主子看,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此前她并未虧待于我,而我亦不曾虧待她。 對于一個想殺我的人,我無法對她付出同情,即使她曾陪了我那么久。 阿邵見我沉默不語,問道:“你對她的死感到難過?” 我搖頭,勉強說道:“不,我只是有些感慨?!?/br> 他未再說話,專心致志的喂我吃食。 待吃飽后,我恢復了些許力氣,問道:“我在這呆了多久了?” “八日了。幸虧那懸崖下有個天然的湖畔,馬車從懸崖上滾下來時正好摔倒了水中,否則你怕是……”阿邵話音一頓,又下意識將我攬緊了些,低聲道:“今日天放晴了,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尋到這兒?!?/br> 阿邵口中的他們指的約莫是裴炎他們,想到裴炎,我苦笑了一聲。那日在危難關頭,裴炎讓媛真護送我離開,本意是不想讓我受傷,但他恐怕沒想到恰恰就是媛真試圖置我于死地。 媛真想殺我,約莫是奉了裴毅之令,裴炎知不知道另當別論,單是此舉,便足以見得裴家打算棄我,因為我對他們來說,已經是一顆不好掌控的棋子,隨時都會毀了他們的部署。 阿邵見我沉思,也不說話,輕柔的讓我靠在草堆之上便出了山洞。我不知他去做什么,也不曾理會,腦子里猶在想著媛真殺我的緣由。 不知過了多久,阿邵終于又回到了山洞中,手中還端著一盆清水。我回過神來,見他將清水放置在我身側,不明所以,看向他。裝水的木盆很舊,也不知他是從那兒尋來的,他見我這般,也不解釋,只盯著我看。 我的視線在他和木盆上轉了轉,見到木盆邊上放著的碎步,一怔,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想起身上的傷口,臉轟然變紅,像染了上好的胭脂那般,灼熱難耐。 “你愛干凈的習慣我一直都記得?!卑⑸圩旖遣恢挥X含了笑,見我窘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添了一句:“這幾日都是我服侍你的?!?/br> 我這習慣是從小養成的,即使在最落魄的時候也不曾棄過。大叔將我撿回去后,日日為我挑水,后來大叔死了,我便自力更生,再后來有了阿邵,為我挑水的活兒便落到了他身上。 誰能想到他一直都記在心上呢? 我的視線落在他殘破的衣擺之上,木盆邊上那塊碎布想來是從他衣裳上撕下來的……當真是有心了。 阿邵不明白我心中所想,以為我擔心那塊布不干凈,忙道:“放心,我已將它洗干凈了?!?/br> 我的臉上已褪去了方才的羞赧。 此前我救阿邵時,孤男寡女共處,他昏迷那些日子都是我在照顧他,為他擦洗身體更換衣物都是我親手所為,若要理會那些男女之防,他這會兒也不會站在我的面前。又何況,我與他本就有婚約在身,若非當日裴炎等人上門搗亂,我和阿邵早已結成夫妻,又何必在乎這些? 正這么想著,便聽阿邵附耳過來,溫熱的氣息在我的耳畔縈繞不去:“你自己動手,還是我來?” 我本已褪去的羞赧之色頓時又爬上了雙頰。 哎,說到底還是臉皮不夠厚。 他這話分明是故意的,我渾身是傷,雖喝了藥,卻也使不上什么力氣,恐怕要將那碎布上的水擰干都是一件難事,又遑論為自己擦拭? 我咬牙,閉上眼,嘟囔道:“你來吧!” 阿邵也不磨蹭,擰干了碎布小心翼翼的為我擦拭。他的動作極為輕柔,好似我是他捧在手心的珍寶那般,冰涼的指尖無意間碰觸到我溫熱的肌膚,讓我的臉頰越發燒紅。 阿邵低低笑出聲。 我睜開眼,怔然出神。 我有多久不曾看到他像現在這般笑了? 似乎已經記不清了…… 他不知何時斂了笑,嘆息了一聲,我回過神來,發現他不知何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我勉強笑了笑,只聽他說道:“今日就算了吧,忍一忍就過了?!?/br> “嗯?!蔽颐寺?,掩飾自己的尷尬。 一旁的篝火將阿邵的面容映得紅亮,他起了身,端著那盆水出了山洞,片刻后又走了回來,不發一言的做到我身側,將我攬進了懷中,小心翼翼的,生怕扯到我身上的傷口。我偎在他懷中,思緒有些混亂,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邵的下顎抵著我的頭頂,在我發上蹭了蹭,低低呢喃了一聲:“滿兒,我好想你?!?/br> 我費勁的抬手,撫過他的面容,微涼的觸感讓我有些心疼。我勉強仰頭去看他,他面容上一派倦色,我嘆息了一聲,道:“躺下歇會兒吧,你累了?!?/br> 他聽話的將我放回干草堆上,在我身側躺下,又將我緊緊的攬在了懷中。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顏,鼻尖酸澀難忍。 他的下巴不滿了新冒出的胡髯,想是這幾日都不曾好好歇息,臉上的眼圈已有些發青,顯得憔悴不堪。 入夢之后的他似乎也睡得不安穩,我若一動,他必定會睜開眼。他的手垂落在我的腰間,像守護失而復得的寶貝那般,即使是在睡夢中也不肯松開分毫。 在這寂靜的夜里守護著我的,是我愛著的人。 我的指尖來來回回摩挲著他的臉上的輪廓,最終低低嘆息了一聲,將臉貼向他的胸膛。 我沒有問他為何會出現在此地,因為那并不重要,我知道他不會傷害我,亦不會派人來殺我,我信任他正如他信任我這般,無須防備。 火堆的枯枝燃燒著,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入睡前,我心想,若能時間能靜止在這一瞬,那該有多少?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在忙別的事,差點忘了說周二要更新,雖然已經過了12點,但是補上補上,知錯能改善莫大焉tt p.s,沒有失憶。雖然有狗血,但是沒有失憶,失憶實在太那啥了。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天色剛蒙蒙亮開,阿邵就醒了。 他輕輕撥開我放在他腰間的手,小心翼翼的起身,生怕吵醒我。其實,早在他醒來之時,我已醒了,只是我仍沉浸在昨夜的平靜之中,不忍睜眼去打破這一切。 他的指腹摩挲著我的臉兒,低低嘆息了一聲,俯身親了我的唇,喃喃說道:“滿兒,我要走了。待會兒便會有人來這兒接你離開,珍重?!?/br> 冰涼的觸感夾雜著無名的傷感,我依舊不愿睜開眼,生怕睜了眼就會忍不住想留住他。 他轉身,踩到了地上的枯枝,吧嗒一聲響,讓我立刻睜開眼。 我掙扎著坐起身,衣裳磨蹭著身下鋪著的干草,窸窸窣窣,不大不小的聲響在這安靜的洞xue內顯得十分嘈雜。 他的步伐停住,我靠在草堆之上靜靜的看著他,他卻不肯回頭看我。靜待片刻后,他再次抬步朝前,仍舊不曾抬頭看我。 “為什么不肯帶我走?”我問。 “我不能那么做?!彼唤?,步伐微微放緩,復又加快了步伐。 是啊,他不能帶著我走,而我,也不能跟他走。 他和我一樣,受人鉗制,在逆境中求生。 我閉上眼,癱軟在草堆之上。 待腳步聲消失之后,才睜開眼望著他離去的方向,那個地方空蕩蕩的,唯有晨光蒙蒙,耳旁猶在回想著昨日我與他之間動人的情話……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明媚的陽光又一次透過樹梢灑落在洞口時,洞外傳來腳步聲,似是有人在洞xue靠近,來人約莫就是阿邵口中那來接我的人。 屏息靜待片刻,只見顧西丞不急不緩的踏進了山洞,我本以為率先找到我的人會是裴炎,沒想到竟是他。 洞內的篝火早已熄滅,顧西丞高大的身子擋住了外頭的陽光,讓這個洞xue變得陰暗起來。他面容依舊肅冷,倚靠在洞口的墻壁上看著我,一言不發,沒有靠近。 我亦看著他,毫無畏懼。 末了他竟勾起了嘴角,不似往日的冷笑,這帶著溫度的笑容讓他的線條瞬間柔和了許多。他走上前來,俯身看著我,道:“看來你這幾日過得還不錯?!?/br> 我動了動唇瓣,沒有回話。 他又笑了聲,彎腰將我抱起,大步往外走。 我沒有反抗,如今的我渾身是傷,腿上傷勢亦不輕,疼痛感雖不若昨日,傷勢卻不見得好了多少,即使是被他抱在懷中,仍覺得疼痛鉆心,反抗只會讓自己更加遭罪。 我的順從似乎讓顧西丞頗為滿意,他低頭看了我一眼后,說道:“抱緊我?!?/br> 我別無選擇,忍住疼痛,卯足了勁抓著他的衣裳。他朝前方看了一眼,笑了一聲,我不明所以,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卻只看到茂密的草堆,并無任何稀奇之處。他忽道:“你還真幸運?!?/br> 前方的草堆之中忽然傳了窸窣聲,我定眼一看,似乎看到有人的衣角一晃兒過,陽光在迷離了我的雙眼。 我知道那是阿邵。 他確定我安全了才走……想到此處,我愈發揪緊了顧西丞的衣裳。 我這幾日呆的山洞離崖底還有一段路,崎嶇難走,而且十分隱蔽,也難怪他們會尋了這么久才找到我。 路太崎嶇,顧西丞懷中又抱著我,每走一步都顯得十分小心,費了好一會兒才離開山洞到了崖底。一到崖底,他就停住了步伐,我不明所以,問道:“為何不走了?” 他沒有回答,等了片刻后,陸陸續續聽到一些人聲,忽聽人高喊了一聲“找到他們了”,接著從四方便涌出了許多人,為首的那個自是我認識的—— 裴炎。 周圍那些人見我們安然無恙都靠了過來,這些人我并不認識,他們衣裳樸素,看起來溫和無害,約莫是普通百姓。顧西丞大發慈悲為我解惑,道:“這些是臨近村莊的村民,我們雇來幫忙尋人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