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直到后來,朝中有人叛亂,皇城淪陷在亂臣賊子手中,父王帶著我們一家出逃,最終仍是沒有逃過那一劫。 所有人都死了,父王,母妃,伯父最小的兒子、我的堂弟秦維,護送我們離開的那一隊將士……他們全都死了,唯獨我活了下來。 是他們所有人的尸首護著,我才得以存活。 那時候我好恨,我多想陪著他們一起去死。 我曾問大叔,為什么活下來的是我,大叔說,因為其他人都想讓我活下來。 因為他們都希望我活下來,所以我不能死。 我忽又想起了大叔。 抹去臉上的淚痕,我的情緒漸漸平復,再看著裴炎時眸中已褪去了早前的憤怒之色,平靜的說道:“走之前,先讓村里所有人入土為安,我要你在他們墳前磕頭上香,沒有他們,就不會有今日的我?!?/br> 裴炎沒有異議,領著那幾個漢子整整花了一日才將村中所有人埋好,為他們立了碑,一一跪拜。 從我在這個村子落地生根起,每個人都待我十分和善,可如今,他們全都因我而死,到死都不知為何會招來橫禍。 大叔的墓在附近,離開時,我去拜祭了他。 我不知道以后是否還能回來此地看他,也不知道還能和他說些什么,在他的墓前坐了小半天,最終一句話也沒說。 收拾行李時,裴炎對那些簡陋的東西著實不屑,我卻將平日常穿的衣裳疊了幾件放進包袱。 我又想起了平日細心收藏在木盒中的那個香囊。 當日我做了兩個一模一樣的,一個給了阿邵,另一個一直細心的收藏著。 我想,既然要走了,不如帶上當個念想。 待我出了門,裴炎一把火燒毀了我住了十多年的屋子,火光滔天,四周的積雪因這一場炙熱漸漸化成了水,卻仍無法阻擋那滔天的火勢。 裴炎說,他只是想告訴我,我沒有退路。 看著那座老院在大火之下傾塌,我的心在胸口劇烈的跳動,最后卻漸漸平穩,那些傾巢而出的憤怒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我年逾二十,在這個地方住了十多年,學會了怎么忍耐,學會了如何生存。 這兒承載了我大半的回憶。 我想,我約莫是恨裴炎的,可我卻不能說他什么。 每個人有自己的活法,因為我們都身在亂世,所以我們沒有選擇。 走的時候,整個村子安安靜靜的,好像沉睡了一般。 曾經的雞鳴犬吠都已不復,我坐在裴炎的馬上看著被籠罩在清晨薄霧中的村子,漸行漸遠,終于,視線中再也看不到這個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我大抵不會再回到這兒。 這個地方再也回不到從前,可我,卻必須回到從前。 作者有話要說: 祝福大家情人節快樂喲~~ 【08.07改錯】 看到文里有親留言說【不合常理,裴完全可以以全村人命要挾,女豬會跟她走。而他殺了全村人等于沒有威脅女豬的籌碼,女豬這時僅僅是打了他一巴掌還是跟他走了,太不合常理。有做作嫌疑】 我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 如果今日裴炎拿全村人的命去威脅滿兒能成功將她帶走,那么日后別人也可以拿著全村人的命去要挾滿兒讓她做出不利于裴家的事,所以裴家不會去冒這個風險。殺了這個地方的人,斷了滿兒的后路,也是在告訴滿兒如果她不走,下場跟那些人一樣,死。 不走就是死,滿兒的命是爹媽和其他人的命換回來的,所以她不會選擇去死。 再者,她只打了裴炎一巴掌,是因為除此之外她沒有任何抵抗力,一巴掌是她唯一能做的。她不會降龍十八掌,沒有絕世武功,打不過,逃不了,命捏在人家手上,這一巴掌,不過是仗著裴炎與她是舊時玩伴,仗著裴家仰賴她皇室遺孤這個身份,裴炎才心甘情愿的承受的,換了別的郡主,裴炎并不會承受這一巴掌。 別當裴炎是吃素的,可以讓人隨意打。 以上。 有任何疑惑歡迎提出。 ☆、【第一章】 我隨裴炎離開小村時,也曾心有不甘,亦想過逃跑,去找阿邵,或者是尋一個地方落腳繼續平靜的生活,但那畢竟是不實際的。 那時裴炎為防我逃跑,日日露宿荒郊野外,我孤身一人,無武藝傍身,又是女子,在荒郊野外若是離了他的庇護,是決計不行的。 支在椅子護手上的手滑了一下,我頓時從夢中驚醒,順眼望去,議事廳內所有人都看著我,包括為首的裴炎。 這些人之中,有人魯莽,有人老jian巨猾,有人內斂深藏不露,我驚醒的那一剎那并未錯過他們眼中閃過的各種復雜神色,或惋惜,或不屑,或諒解。 裴炎輕輕咳了一聲,化解了一室的寂靜:“不知郡主對此事有何看法?” “我不過是個深閨女子,不懂這些,自然不敢妄言一二?!蔽移鹕韽椓藦椈?,道:“由在坐的各位叔叔伯伯們與裴炎一同拿主意便是了?!?/br> 裴炎微微低著頭,斂眉,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那雙晶亮的眸子,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我又笑道:“我身體有些不適,今日怕不能再同各位議事,失禮了?!?/br> 說罷,越過他們,不急不緩的離開了大廳。 我走之后,議事廳內嘩聲一片,因我走路步伐極緩,耳力又尚佳,多多少少聽到了一些。 這些人之中,有許多人對我極為不滿,他們眼中的我懦弱無能,不過是個無知的閨中女子。 他們之所以需要我,只是因為我姓秦,因為我是秦滿兒。 回到居住的院落時,侍女媛真迎了上來。 我本想睡上一覺,臨門一腳時卻又改了主意,遂帶著媛真出了府邸。 走的,自然是元帥府的大門。 出門時,門房恭恭敬敬的將我送了出去,我知他定會去向裴炎通報,對此并不上心,因為我并不介意有一群侍衛跟隨著我。 又何況,那些侍衛通常都很識相,不會靠的太近。 巖都位于西北,本是一個邊境小城。多年前周氏叛亂之后,一部分將士在裴毅的帶領下退守巖都,后裴氏以巖都為據點,漸漸,巖都便從一個小城發展成了如今的大城,熱鬧堪比昔日的國都汴京。 這是我到巖都六個月后,第三次出元帥府。 媛真是土生土長的巖都人,故而對巖都大街上的每一個角落都極為熟悉,有她在身邊,我自是無須擔憂走丟之類的。 在街上逛了一圈,卻并未買什么,單挑了些小零食。 媛真見我有些累了,貼心說道:“前方的聚賢樓是巖都有名的茶樓,不如咱們上哪兒歇歇腳如何?” 我并無異議。 聚賢樓的布置十分雅致,有幾分南方的秀氣,卻又不失西北人的大氣。我與媛真剛進門,便有熱心的店小二迎了上來。 小二將我們領到了雅座,擦了擦椅子,諂媚道:“請問客官要來點什么?” 我看向媛真。 媛真道:“先給我家小姐來一壺上等碧螺春,店里的招牌點心各上一盤,哦,一定要店里的徐師傅親手做的方可?!?/br> 出了元帥府,媛真一般都喚我“小姐”。 小二見她說的頭頭是道,是個熟客,又得了她給的賞銀,歡歡喜喜的離開。 我瞅了她一眼,道:“你懂得倒真多?!?/br> 媛真笑道:“奴婢先前侍奉公子時,與他來過幾次?!?/br> 她口中的公子,指的自然裴炎。 說書乃聚賢樓的一大特色,這兒說書與別處不同,他們不單說書,還有樂伎歌女配唱,使得那些故事更加栩栩如生。 客人之所以愛來此地,這也是一大原因。 恰逢酒樓內的說書先生開講,樂伎的琴音頗為動人,我便轉移了注意力。 那說書先生講道:“上回說到乾佑十八年周氏造反,今日要說的便是當今皇室的最后一條血脈昭仁郡主?!?/br> 歌女纏綿悱惻的唱了一首曲子,那曲子是我九歲時所作,用詞雖好,如今聽來卻只覺得空洞虛無,年少不知愁而強說愁。 我偏頭問媛真:“這兒如此堂而皇之的說這些事,裴帥都不曾管上一管?” 媛真鎮定自若的看我一眼,道:“小姐有所不知,裴帥說民乃國之根本,聽百姓言才能對百姓有所作為,故而裴帥所轄之地,百姓在言論上都是十分自由的?!?/br> 我聽了倒有幾分詫異。 小二很快上了茶與點心,我捻了一粒晶晶般剔透的小圓球含入口中,入口即化,微甜不膩,口感十分不錯。 媛真見我吃得開心,松了口氣。 “昭仁郡主乃是齊王秦珩的獨生女,一出生便得帝王喜愛,自小那排場比真正的公主還要大上幾分,可謂是嬌寵至極。若昔日沒有周氏造反,如今這昭仁郡主定會是全天下最為尊貴的女子,當真是可惜了……”說書先生一塊堂木敲得十分響亮:“且說齊王一家在逃亡途中遭遇伏擊,唯有昭仁郡主福大命大,被一個路人救下,與那人相依為命長大。約莫五年前那人去世,獨留下郡主一人……卻是裴帥一直堅信昭仁郡主還身在人世,苦苦尋找了十二年,終于在鳳岐山山腳下的一個小村子中找到了郡主。那小村子十分貧瘠,郡主這十多年日日苦菜湯,過的十分艱辛,據聞當日郡主見到前去尋她的裴公子時,淚眼漣漣,心頭十分感念裴帥義舉。后裴帥在巖都城外親迎郡主之時,指天立誓,有朝一日定要為重回汴京,為秦氏一族報仇雪恨,裴帥此舉甚為仁義??!” 聽到此處,我啞然失笑。 一個茶館的說書先生都能將我被接到巖都的事說的栩栩如生,這背后若沒有人散布消息,是決計不可能的。 那說書先生口中的主角雖是我,話里話外贊頌的卻是裴家。他們都覺得,如果沒有裴家的義舉,如今的我還身在鳳岐山下的小村中過著苦日子。 也是,巖都上下本就以裴家為尊,我的到來不過是為裴家的仁義再添上輝煌一筆罷了。 媛真見我笑,不經意間蹙了蹙眉頭,卻被我瞧了個當下。 我笑臉盈盈的看向她,道:“媛真,這茶有些涼了,讓小二再上一壺新的吧!” 媛真點頭,喚來小二收茶,小二端著茶離開時走的太急,勾到了一旁的椅子,茶壺沒抓穩,朝媛真飛了過去。 待我將視線從那說書先生身上收回時,媛真已經穩穩的將那茶壺接住,甚至連滴茶水都沒灑出來。 小二慌忙道謝離去。 媛真會武一事,我早已知道,她身為我的侍女,除了服侍我,保護我之外,還是來監視我的。 我對她和氣,看似不防備,實際上卻也防了幾分。 她與鳳岐山下那個小村子中的人們是不同的,我永遠不可能對她推心置腹,她亦是如此。 我忽又想起了喜兒。 懷有身孕,卻慘死的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