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抿了抿唇，沒說話。

    她請求保安打開了搶救室的門，走了進去。

    “爸，您現在還有錢嗎？”她問。

    老人躺在醫院里，吸著氧，醫生護士來來往往，讓他沒有那么恐懼，病情穩定了許多，起碼有力氣說話了。

    他擺了擺手，沒有拿正眼瞧這個女兒，“我的錢都在你弟弟那里，你想干嘛？我以后還指望著你弟弟給我養老，我的錢都是要留給你弟弟的，你要是沒錢吃飯，我最多可以給你幾百塊錢，多了就沒有了?！?/br>
    “你弟弟呢？他去哪了？”

    老人的女兒臉色有些難看，連帶著語氣都變得生疏不少，“他回家了?！?/br>
    怕刺激到老人，女兒沒有說弟弟是回家睡覺了。

    她來到辦公室，“趙之意，我考慮好了?！?/br>
    趙之意抬頭發現少了一個人，但她也懶得問另一個兒子去哪了，“考慮好了嗎？是手術還是保守治療？”

    “保守治療吧，保守治療大概多少錢？”

    趙之意對這個結果并沒有感覺到意外，她按照以往的病人的收費情況給她算了算，“不到五萬，醫保報銷后你們自費的比例大概是一千塊錢?！?/br>
    老人的女兒松了口氣，老爺子的醫保賬戶里還剩幾百塊，她再墊付幾百塊醫藥費就行了。

    “謝謝醫生?！?/br>
    “不用謝，”趙之意搖頭，跟她說一下治療方案，“你爸先在急診住一晚，他的病情我們是常規要告病危病重的，等他的病情穩定之后就進行藥物溶栓，之后我會把你父親轉到心內科病房住院治療?！?/br>
    “保守治療也是有風險的，這其中的風險包括有猝死的風險、血栓脫落引起肺栓塞的風險、腦出血的風險……”

    “這是治療方案的知情同意書，你簽個名，寫上你和病人的關系，還有‘已了解疾病的風險，拒絕手術’這幾個字?！?/br>
    老人的女兒簽下自己的名字，在關系欄寫下“父女”二字。

    趙之意將這些東西夾在病歷本里，結合老人的檢查結果，重新擬定了治療方案。

    治療方案重新擬定后，她拿著新打印出來的醫囑遞給護士查對，順便去看了看老人的情況。

    “醫生，你今年多大了？你懂這個病嗎？我不太放心給你治，你叫個老的醫生過來幫我看看?！?/br>
    “咔噠……”趙之意按了下筆帽，“大爺，您要不放心我給你看病，那我勸您最好還是出院吧，因為這里的醫生都是跟我一樣的年輕醫生?！?/br>
    老人瞬間不說話了，趙之意繼續給他聽心音。

    聽完心音，老人給從床頭柜拿了個橙子遞給趙之意，“醫生你要不要吃個水果？我兒子給我買的，可甜了?！?/br>
    趙之意看了眼，搖頭婉拒：“不用了，我不喜歡吃橙子，我記得您的血糖偏高，這個橙子能不吃還是盡量別吃了?！?/br>
    “唉，這也是我兒子的一片孝心，他也不知道我血糖高，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吃幾個水果而已，不要緊的?！?/br>
    趙之意覺得她現在血壓就有點飆高了，老祖宗有句話說得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她就算是華佗再世，也治不了不聽醫囑的病人。

    “您高興就好?！?/br>
    趙之意覺得不停醫囑的病人，早晚會出事的，只不過她沒想到會這么快就出事了。

    臨下班前，老人打了通電話，不知道電話那邊說了什么，他情緒一激動，就突然失去了意識。

    心電監護發出報警聲，護士一看心電圖波形是室顫，便立馬拉來除顫儀進行電擊除顫，同時將趙之意從辦公室里叫出來。

    五次除顫后老人恢復了心跳，但心電圖十分不樂觀。

    趙之意搖頭道：“叫家屬進來吧，他快不行了?！?/br>
    老人雖然已經恢復了心跳，但每分鐘的心跳只有35次上下，這已經是使用多巴胺和去甲腎上腺素維持心率之后的心跳。

    最多只要一個小時，老人的身體對藥物完全耐受后，多巴胺和腎上腺素不起作用，他的心跳就會變為0。

    老人的女兒聽到趙之意的話，愣在原地，“醫、醫生，我爸怎么突然變成了這樣？早上送過來的時候不是好好的嗎？”

    趙之意冷聲道：“你父親送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急性心梗，當時最好的選擇是馬上給他做手術治療，但是你們選擇了保守治療?！?/br>
    “他的病情每分每秒都在發生變化，上一秒他可能還在跟你說話，下一秒就倒下了，我已經告訴過你，保守治療會有猝死的風險?！?/br>
    老人的女兒茫然道：“那醫生我們現在做手術可以嗎？”

    趙之意搖頭，表情冷漠道：“如果一開始選擇放支架，他活下來的概率很大，但現在已經晚了?！?/br>
    急性心梗手術的最佳時間的6個小時之內，先不說現在距離老人急性心梗發作的時間已經超過12小時，就算沒有超過12小時，以老人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做不了手術。

    “把病人的家屬都叫過來見他最后一面吧，趁他現在還能聽到你們的聲音，有什么想說的趕緊說?！?/br>
    第42章 急診科幾乎每一天都有需……

    急診科幾乎每一天都有需要搶救的病人，很多的病人搶救成功活下來了，但也有一小部分病人，搶救失敗，最終尸體被蓋上白布，拉到太平間或者殯儀館。

    老人的女兒守在病床邊，看著旁邊心監上代表心率的數值在下降和上升之間不斷波動，但總體來說是下降的趨勢。

    她應該傷心的，但好像又不是很傷心。

    選擇保守治療的時候醫生跟她說過會有這樣的可能，但她還是選擇了保守治療。

    趙之意站在一旁，等著老人的心跳歸零，就撤掉他身上的管子。

    其實以如今的技術，上ecmo的話老人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趙之意不用問都知道，連三千塊手術費用都掏不出來的家屬，怎么會有錢給病人上ecmo？

    老人的女兒給老人整理好他身上的頭發，她的情緒很平靜，“爸，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得到我說話?！?/br>
    “有些話我憋在心里幾十年了，不管你聽不聽得見，我都要說出來?！?/br>
    “你一直都是偏心小弟，你是不是在等小弟來見你最后一面？你不用等了，我給他打電話了，他說現在在外面喝酒，沒空過來?！?/br>
    老人的心跳劇烈起伏了一瞬，升到了40多次/分，又瞬間降到只有20次/分。

    他似乎能聽見女兒的話，并對此做出了反應。

    老人女兒對這樣的變化熟視無睹，接著道：“你是不是一直以為小弟在外面創業賺了很多錢？其實他那個店開了一年就倒閉了，他染上了賭癮，欠了很多錢，他欠了我家三萬，欠了二妹家里五萬，二妹已經跟他斷絕關系了?！?/br>
    “你知道小妹為什么十幾年沒回來看你嗎？因為你偏心，小妹當初明明考上了高中，你說家里沒錢，讓小妹去念了中專，但小弟沒有考上高中，你花了五萬塊把小弟送進了高中?！?/br>
    “你一直偏心小弟，你把我們幾個姊妹看做是小弟的墊腳石，但你看看，你快死了，你偏心的人都只想著吃喝玩樂，也只有我送你最后一程?！?/br>
    “爸，我一直都是恨你的?！?/br>
    “滴——”

    心電監護儀上的心電圖變成了一條直線，心率為零。

    趙之意記錄下老人的死亡時間，跟閆萱娜一起把老人身上的各種管子撤掉。

    老人女兒面無表情地看著趙之意的動作，沒有絲毫悲傷。

    雖說人死如燈滅，但她對父親的埋怨卻不會在短時間內輕易消失。

    她理了理老人身上的衣服，親自給老人蓋上白色的床單，之后便忙前忙后地將老人的尸體送到太平間暫時冷凍起來，找趙之意開具死亡證明，去辦火化證明，再聯系殯儀館。

    老人的兒子匆匆來遲，“我爸呢？!”

    趙之意看到搶救室里那張床空無一人，已經換上了新的床單，“現在應該還在太平間?！?/br>
    老人的兒子臉色一沉，滿臉怒色道，“我爸送到醫院的時候還好好的，一定是你們這群醫生對我爸做了什么，我爸才會死的!”

    趙之意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低頭寫病歷，語調平靜道：“如果你對病人的死亡有疑議，可以向公安機關申請做尸檢鑒定，公安機關會派出法醫對病人遺體進行死因鑒定?！?/br>
    老人兒子嗤道：“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對我爸的遺體做了手腳，我一個普通老百姓怎么能告贏你們這些大醫院？”

    男人拍了拍桌子，“我只知道我爸進來的時候還好好的，現在不到一天人就死了，我不管，你們醫院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說法？

    趙之意停下手頭的工作，雙手放在桌上，看著男人，“你想要什么說法？”

    “我要醫院賠償我的損失!”男人的眼球滴溜滴溜地轉，顯然是在想什么東西，“我爸今年六十五歲，他每個月的退休金有五千塊錢，我老家算命的先生說我爸最起碼能活到八十歲，我爸少領了十五年的退休金，一共90萬，你們醫院得賠給我!”

    趙之意：“我看你做夢快一點?！?/br>
    還賠退休金？趙之意奇葩見得多了，但這么奇葩的還是第一次見。

    “嘭!”男人使勁拍了下桌子，情緒激動地指著趙之意罵道：“你再說一次!”

    “要不是看你是個女人，我一定揍你信不信!”

    趙之意身邊的閆萱娜嚇了一跳，趙之意讓她躲遠了點，自己站起來和男人面對面對峙。

    男人和女人的體型是有差別的，特別是趙之意纖細的體型和男人粗壯的胳膊對比起來更為慘烈。

    趙之意神色平靜，上下掃視了眼男人，抬手撥通了桌子上的內線電話：“保安，監護室醫生辦公室有人鬧事……”

    “啪!”趙之意桌子上的電話被掛斷，男人一把掃掉趙之意放在桌子上的病歷，“你個小表子，老子今天非要打死你!”

    說著，他搬起旁邊的椅子就要朝趙之意砸去，但他沒發現，椅子是用一根鐵鏈跟桌子鎖在一起的。

    因為以前有家屬用椅子砸了辦公室，造成辦公室里的電腦損失慘重，何主任吸取經驗教訓，將椅子用鐵鏈固定在

    辦公室的桌子是四個卡座連在一起的，大概百十來斤，男人只是將椅子連帶桌子扯出來了一點。

    “嘭!”趙之意趁此機會一腳踹到男人的膝蓋窩上，男人腳莫名一軟，膝蓋著地，被趙之意順勢用擒拿術摁在地上，他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隨后沖進來的保安用防爆鋼叉叉在地上。

    “放開我!”男人使勁掙扎，然而他身上是兩個身體健碩的保安，輕易就將他控制住。

    “他擾亂醫療秩序，試圖敲詐勒索，報警吧?！壁w之意撿起地上散落的病歷本，將桌子推回原來的位置。

    保安將男人帶離了辦公室，辦公室外的人對趙之意的一身武力值已經見怪不怪，倒是第一次見到趙之意出手的閆萱娜十分震驚：“老師您好厲害啊!”

    趙之意怕閆萱娜有樣學樣，以后會給她帶來危險，便囑咐道：“你以后如果遇到像這樣的病人家屬，記得跑遠點，我這是練過的，你別跟我學，很危險的?！?/br>
    閆萱娜眼里的崇拜更勝：“嗯嗯，我知道了老師?！?/br>
    第43章 雙更合一

    《藍色醫學》紀錄片在十二月中旬的時候結束錄制了。

    錄制結束那天，林宗衡請急診科全體工作人員吃飯，不過那天趙之意要值夜班，所以就沒有去聚餐。

    林宗衡讓助理給因為值班不能去聚餐的急診科醫護人員訂了外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