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注視著這個舉手投足間皆沉穩了不少的弟弟,我不禁覺得,比起兩三年前,他還真是發生了些許變化。 時間,果真是最能改變一個人的東西。 如若不然,他又豈會在我三人悉數坐定之后,首先問了姬子涯一句“是你說還是我說”? 話音落下,我不由得吃驚地看向三弟的臉。 換做是三年前,他決計不會像今天這樣,語氣平靜地征求姬子涯的意見。 “殿下來說吧?!?/br> 我聽姬子涯同樣淡定地回了這么一句,又見三弟面色如常地沖他略作頷首。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過后,我終于從三弟的口中獲悉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自三弟于那年七月回歸軍營之時起,一個我所看不見的局就已悄然布起。 姬子涯隱約察覺到前朝之中有人存著不軌之心,奈何卻如霧里探花,始終摸不著敵人的狐貍尾巴。是以,他想出了一條“引蛇出洞”之計,故意栽贓嫁禍了掌握著一方勢力的三弟,使之成為眾人眼中的犯上作亂之人,令朝中局勢大變,好叫那藏于暗處之人因此而蠢蠢欲動。 而自那一場“皇弟叛亂”上演后,敵人的確是漸漸有了動作,只可惜,他們藏得很是隱蔽,使得姬子涯雖百般調查,卻依舊無法探得真正的幕后黑手——哪怕是去年清明之際,我與他還有角太師出游遇刺,間接導致老人枉死,心中憤怒的他也仍是未能揪出那極惡的罪人。 不過,到底是出了那么大的事兒,鬧出了那么大的動靜——敵人,終究是不慎露出了馬腳。 姬子涯一面私下派人將所重要的消息秘傳與遠在銷骨塔的皇弟姬風行,一面順藤摸瓜地于暗地里排查嫌犯——最后,所有的線索竟都指向了我的二姐姬云書。 確切而言,她是聯合了她的外祖父也就是當朝左相,以及她的夫家即大將軍一家,共同密謀大業。 考慮到此二者在朝堂上的勢力盤踞頗深,姬子涯認為,不可以在尚無確鑿且有力之證據的情況下,就貿然指控敵人的篡位之心——與其打草驚蛇,不如設計叫他們自己暴露。 于是,在多數文武百官都知道當初皇弟成王乃是被冤枉的大前提下,身為攝政王的姬子涯“一意孤行”,再度出手欲趕盡殺絕、斬草除根,終于引發了前朝部分官員的不滿。 二姐他們眼見除去這一最大敵手的時機已然成熟,便趁著姬子涯正集中精力與兵力對付三弟麾下“叛軍”的空當,意圖從背后將他殺個措手不及。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們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殊不知一切的一切,都是姬子涯同姬風行聯手布下的局。 待他們猝然驚醒之際,業已是那一對本是敵對的叔侄聯合起來——反攻圍剿而來的時候了。 許是知曉大勢已去,又恰逢本就身體大不如前的二姐夫在真正的叛亂中丟了性命,心有不甘的二姐才會發了瘋似的入宮尋我,將我作為要挾姬子涯和三弟的最后籌碼——又或者,僅僅是為了發泄她內心的怨恨。 “這……這么說,皇叔你當時特地派二姐夫去鎮壓三弟的軍隊……也是因為,你已經看出了……二姐他們有問題?”努力地消化了這些錯綜復雜的事實,剛好記起這一茬的我忍不住開口詢問。 “不……那個時候,我還不曉得二公主懷有異心?!闭f著,姬子涯盯著我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會讓二駙馬領兵前去,不過是無心之舉,更沒料想會因果報應,讓他們夫妻自己嘗了惡果?!?/br> 此言一出,我正要點頭表示明白,就冷不丁聽聞三弟啞然失笑。 我自是好奇地凝眸于莫名發笑的男子,看著他面帶戲謔地注視著姬子涯,隨后又眸光一轉,看向了我。 “皇叔當年之所以讓二姐夫來,無非是因為顧著皇姐的心思吧?!?/br> 聽得有點兒迷糊的我,愣愣地瞅著眉目含笑的三弟。 “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三弟又笑了——好像是在笑我,又好像是在笑姬子涯。 最終,他的視線在我二人之間打了幾個來回,人就冷不防起身,說是該交代的、該作證的,他都辦完了,就不打擾我們兩個了。 話音落下,我自是愈發摸不著頭腦了。 總覺得……三弟貌似變得開朗積極了……可是……我又感覺有哪里不太對勁…… 正覺著匪夷所思之時,我卻聽到耳邊忽然傳來了三弟口氣一改的話語:“實際上,我先前倒是希望,你把自己傷得更重一些?!?/br> 低眉思忖的我聞聲不禁抬起頭來,迷惑不解地仰視著三弟倏爾變得嚴肅的眉眼。 “畢竟,你的很多做法,我至今無法茍同?!?/br> 姬子涯一語不發地聽著三弟的發言,亦面不改色地直視著他的眼睛——目光從容不迫,臉色卻是有些發白。 “不過,看在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父皇留下的江山,為了皇姐的份上,我便姑且不與你追究了?!?/br> 我不理解三弟緣何突然就變得底氣十足了,只隱約覺得,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東西,正在悄然生變。 “只是……姬子涯,你要記住了,從今往后,這天璣國的前朝后宮,都不會再任由你一手遮天了?!?/br> 作者有話要說:同昨日,提前購買不吃虧,字數只多不少:) 嗯哼,今天比昨天有經驗了 ☆、二人獨處 說完這些讓我莫名心生悸動的話語后,三弟便好整以暇地向我行了個禮,從容不迫地離開了。 我呆呆地注視著他消失的方向,一時間竟忘記了要跟著一道離去——畢竟,跟三弟呆在一塊兒的壓力,那是遠比同姬子涯在一起時要小得多的——直到姬子涯身不由己地咳嗽了幾聲,我才猛地回過神并扭過頭來,睜大了眼注目于他。 “皇叔……你、你要不要緊?要不要我去替你叫大夫來?”意識到他臉色不好不是因為三弟的話而是緣于他這受傷的身子,我忙不迭站起身來,想著還是趕緊找個大夫來替他看看為好。 “我是為皇上受的傷,怎么?皇上都不愿留下來陪陪我么?”云淡風輕的寥寥數語一出,我霍然起身的動作愣是僵在了那里。 片刻,我終是在他目不轉睛的注視中敗下陣來,乖乖地坐回到椅子上。 這個時候,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方才急著要去喊人,是出于對他的擔心,還是源于不敢與他獨處的心理。 于是,我低著頭尷尬地保持著沉默,也沒敢抬眼去瞧他是否仍舊注目于我。 過了一會兒,我一直沒出聲,他也一直不說話,鬧得我終究是開始受不住這詭異的氣氛了。 “你……你干嗎不把事情告訴我……害我以為……以為你陷害了三弟……”是以,我抿了抿唇,鼓足勇氣開了口。 “想要騙過敵人,必先騙過自己人?!奔ё友牟痪o不慢地作答,令我不由自主地抬頭去看,“更何況,皇上不是個適合演戲的人,若是知道了,指不定哪天就會被對方瞧出端倪來?!?/br> 我慚愧,垂眸不語。 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如果是我的話,說不定不出一個月就露出馬腳了,那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姬子涯和三弟的一番苦心,還驚動了藏在暗處的敵人? 可是……可是…… “三弟的事,是我誤會了皇叔……但是……”思及某事——確切而言,從未忘記那件事的我,帶著倏爾萌生的淚意,勇敢地抬起了腦袋,與男子四目相接,“你殺了琴遇……為什么要殺了琴遇?” 話音落下,我沒有目睹對方眼中分毫的情緒,卻隨即聽到了一句足以叫我怔住的話。 “她沒死?!?/br> 短短三字,令我只覺整張臉都無法動彈了,我呆呆地凝視著姬子涯的眸子,竟一時消化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喜訊。 “鬧出那樣的動靜,也無非是這局里的一步棋罷了?!敝敝聊凶硬换挪幻Φ爻鲅越忉屍饋?,卻又冷不丁眸光一沉,“不過,此女子刻意隱瞞身份,多年潛伏在皇上身邊,又利用身份之便對獄卒下藥,然后劫走天牢重犯……這些,都是不爭的事實?!?/br> 此言一出,我徹底怔住。 “那次的事,是琴遇做的???” 面對我脫口而出的驚呼,姬子涯只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這……她……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她是前戶部尚書秦泰的孫女,想替她的祖父翻案?!?/br> 簡潔明了的回答,總算叫我一點兒一點兒記起了這其中的關聯。 那天,那個誰被關入天牢之前曾經喊冤,確實提到過那位前戶部尚書秦泰,說他當年是遭人利用,替上頭的人頂了罪,落得晚節不?!瓕α?!當時,平日里極少出錯的琴遇還不小心手頭一滑!如今想來,定是她無意間聽得了這一說法,因此才在事后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去劫獄!為的,就是從那個人的口中打聽到當年有關其祖父的事情吧! “那……那她的祖父,真的是被冤枉的嗎?那個誰……就是那個說他祖父被人利用的人,他現在人在哪里?能不能作證?”大約想明白了這事兒的前因后果,替琴遇緊張的我忍不住一股腦兒地問出了口,卻在收到了姬子涯涼涼的一瞥后,立馬縮著脖子噤了聲。 “皇上這是打算一波未平便要再起一波嗎?”果不其然,他意有所指的問話這就緊隨其后,“擅闖天牢劫走疑犯之事未決,她還指望為所欲為?”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就是想問問而已……”業已變成一只霜打的茄子——蔫掉的我,只得埋低了腦袋,怯生生地辯解上一句。 “嫌犯已經被重新捉拿歸案?!毙液眉ё友囊矝]再同我計較,旋即就自顧自地話鋒一轉,“至于皇上的侍女……” “你別治她的罪!”驚聞后半句話的我猛地抬起頭來,一眼鎖定了姬子涯的面孔,可氣勢卻是于彈指間弱了下去,“求……求你了……” 姬子涯微挑著眉毛看著我,也不發話。 直至須臾過后,他不咸不淡地說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她還是罪臣的后代?!?/br> 我聞言不免心頭一緊,可于法于理,卻也無從反駁。 孰料就在我因心焦心亂而不由得皺起眉頭、抿起朱唇之時,卻忽而聽得姬子涯悠悠道:“皇上若是非要護短……那可有什么拿來同我交換的?” 我一愣,緊接著便喜上眉梢,最后又心生悸動。 我一個什么都沒法做主的傀儡皇帝,能有什么可供與之交換的?皇位?他動動手指頭大概就能拿到吧?既然如此,這普天之下還有什么是他姬子涯得不到的東西…… 本該如此思忖的我,卻在他似笑非笑的凝視下,驀地心跳加速。 腦中不受控制地浮現起正月初三那一夜的種種,又回響起昨日二姐劫持我的時候所說的那番話……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不去多想。 “不如這樣吧,我受了傷,這一陣行動多有不便,可否勞駕皇上紆尊降貴,照拂幾日?” 話音剛落,我就愣住了。 “皇叔你……要我照顧你的生活起居?” 愣了有一會兒,我磕磕巴巴地開啟了雙唇,卻在幾句話的工夫后,意外收到了一個足以叫我目瞪口呆的消息。 “皇上別再喊我‘皇叔’了,我不是你的皇叔?!?/br> 起初聽罷此言,我還以為他是在說我大抵非皇家血脈的事,故而禁不住有些難過地垂下腦袋,猶豫著要不要開口確認。 “皇上是先帝的女兒,可我卻不是先帝的弟弟?!?/br> 直到姬子涯毫無預兆地吐出這么一句話,才叫我遽然睜大了眼——凝眸而去。 “所以,你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系?!?/br> 我依舊瞠目結舌地注視著他寫滿平靜的眉眼,努力試圖消化這一驚人的訊息。 “但是,這件事暫時不能讓別人知道,皇上記住了嗎?” 云淡風輕中帶著些許狡黠之色,他勾起玉唇對我笑著。而我,雖最終訥訥地朝他略作頷首,但整個人卻依然沉浸在難以言喻的震驚之中。 “那么……皇上愿不愿意用幾日的時光,來換取那侍女的一生平安?” 是以,這突如其來的話題轉換,令我一時半會兒有些緩不過勁來。所幸我還是使勁讓自個兒快要卡殼的腦瓜子轉動起來,隨后傻乎乎地沖他點了點頭。 姬子涯見狀,又莞爾一笑——他略彎著眉毛,氣定神閑地坐直了身子。 “皇上的侍女如今人在成王殿下那里,皇上若是想去看望,知會成王殿下便可?!?/br> 我聞訊自是大喜過望——方才腦袋里太亂了,竟然都忘記了問他琴遇身在何方。 “真的嗎?!那我……我這就回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