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皇上大可放心,臣與二駙馬素無往來,想來熟識程度,與皇上并無二致?!?/br> 這時,三皇叔忽然不冷不熱地道出這么一句話,直叫我心頭突突直跳。 糟了……又被他看出來了…… 是的,方才的那一剎那,我不能不懷疑三皇叔與二姐夫的關系——然而,前者卻直言打斷了我的臆想,將我殺了個措手不及。 在洞察力極強的三皇叔面前,我果然還是太稚嫩了。 不由自主地吞下一口唾沫,我眨巴著眼睛,盯著那張面色清冷的容顏,終是按捺不住被戳穿后的窘迫,底氣不足地替自個兒辯解道:“朕不過是有些好奇而已……皇叔莫要多想……” 奈何對方聞言只是神色淡淡地望著我,不置可否。 罷……多說多錯。 這樣想著,我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對他說:“既然皇叔認為二駙馬適合此行,那么就他吧?!?/br> 然一錘定音后,我又立馬話鋒一轉,急急道:“不過,考慮到此事事關重大,朕決定讓蘇愛卿與二駙馬同行,一道將風行帶回到朕的跟前?!?/br> 話音落下,我忐忑不安地注視著姬子涯的眉眼,等待著興許將至的暴風雨。 果不其然,我看見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當場反唇相譏:“皇上連你的姐夫也不相信?” 我就知道他不會輕易答應。 事先業已做好心理準備的我深吸一口氣,又將之徐徐吐出。 “不是不信,只是茲事體大,朕不希望有任何偏頗抑或閃失?!蔽夜首麈偠ǖ貙⑹虑邦A演了多次的說辭逐一吐出,兩只眼努力直視著對方烏黑深邃的眸子,“皇叔方才不還說了,朕是天子,想讓誰去替朕辦差,誰就應該毫不遲疑地應下?!?/br> 靈機一動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連我自己都暗暗驚訝于這千載難逢的機智與果敢了。 與此同時,我更是意外地在皇叔姬子涯的眸中,尋到了些許錯愕之色。 他定然也未嘗料想,我這個向來唯唯諾諾的小皇帝,會膽敢在他的面前跟他叫板吧? 盡管不敢肯定自個兒適才的言行是否能夠被稱為“叫板”,但我這心里頭,委實是因這一舉動而倍受鼓舞的。 我承認,自己的確是非常軟弱,的確是斗不過他,可是,這不代表我一輩子都會甘當他的板上魚rou。 他可以欺負我,可以把我當個木偶一樣玩弄于鼓掌之中,但他不能欺辱我最重要的人。 若是他試圖這么做了,那么即便是這個弱小無能的我,也必將不遺余力——奮起反抗。 不斷在內心替自己鼓勁的我,冷不丁目睹了姬子涯神情的轉變——不再是須臾前的那種驚愕,而是曇花一現的笑意。 我說不清這種笑應該被如何描述和形容,只知道它好像非常復雜,又似乎相當簡單。 “皇上言之有理?!本驮谖夷奶铀俚臅r候,姬子涯冷不防張嘴出了聲,害得我差點都要當場打個激靈了,“那么,便有勞蘇大人跑這一趟了?!?/br> 語畢,一張臉又變回到神色淡淡的男子,就朝著始終未曾插嘴的蘇卿遠低眉示意。 “攝政王言重了,能為皇上分憂解難,乃是臣的福分?!碧K卿遠不卑不亢地拱起雙手,一邊回話一邊回禮。 聽罷此言,姬子涯僅僅是抬眸亦真亦假地笑了笑,他目不轉睛地瞅著蘇卿遠云淡風輕的笑臉,遲遲沒有接話。 至此,御書房內便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之中。見我三人似是再無話可談,主動來見的男子終是面無漣漪地告退了。 目送其漸行漸遠漸無影的身姿,我忽而沒來由地覺著有些五味雜陳。 從今往后,我與這個曾經讓我產生過錯覺的皇叔,就要永遠地相對而立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皇叔從略覺吃驚(和諧)變到躊躇滿志:終于學會反抗了?我家小梨兒果然聰明可愛?!尽翱蓯邸本退懔?,“聰明”……你確定?】 以上依舊屬于作者主觀臆想,大家可以看過且過。 發現有話說里有個詞被和諧了,所以修改了下【作者的強迫癥果然一直都在】,非偽更——2014年9月10日晚。 ☆、一手遮天 事急從權,當天晚上,趕往南方郡城的隊伍便在二姐夫——古恒的帶領下,從皇城出發了。 礙于事態、立場等諸多因素,我沒有辦法大張旗鼓地前去送行,只知道接下來的好些日子里,我都將陷入一種看似短暫實則漫長的煎熬之中。 我想,等待的過程再痛苦也無妨,只要最后三弟能夠安然無恙地回來,能夠洗刷他的冤屈,那么即便讓我等得再久,那也是值得的。 如此思忖的我未嘗料想,半個月后,我等來的會是一個叫我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的結果。 是的,三弟沒能被順利帶回皇城,卻也還好好地存活于世——據說他認下了圖謀不軌的罪行,主動進入了南邊某城中的一座“銷骨塔”,在里頭面壁思過。 我鬧不明白了:他怎么會承認謀朝篡位此等死罪,還自個兒跑到那什么塔里去懺悔呢?! 聽完傳信的太監才起的話頭,忐忑了半月有余的我就禁不住霍然起身了。 不過,緊隨其后的另一則消息,很快就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啟稟皇上,還……還有一事?!?/br> “還有什么事?!” 下意識脫口而出的我無法未卜先知,此情此景下,除了三弟的去向和現狀,還有什么大事能夠入我胸次。 “回……回皇上的話,二駙馬在鎮壓叛軍的途中……不幸……不幸身負重傷,至今昏迷不醒……” 此言一出,原本還擔心著三弟的我一下子就怔在了那里——畢竟,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場根本就莫須有的“叛亂”,會造成雙方所謂的“傷亡”。 然而,它卻不由分說地出現了——如假包換。 “怎么會受重傷呢???誰干的???”驚聞此訊的我仍然無法相信,因而忍不住當場失聲叫嚷起來。 “回……回稟皇上,據說是……是成王殿下?!?/br> “不可能!” 對方戰戰兢兢的一句回話,即刻便惹來了我的矢口否決——許是我因震驚而抬高了嗓門的緣故,那太監都被我嚇得一下跌跪在地,匍匐不起。 見他這番模樣,我自是倏地回過神來,尷尬地眨了眨眼,隨后放柔了語氣,命他起來回話。 可我剛要定下心神問他詳細情況,屋外就來了另一個太監,說是禮部侍郎蘇卿遠蘇大人求見。 話音剛落,我就立馬轉移了注意力。 是啊,先前我還覺著有些奇怪,怎么人沒到,消息先到了——按理說,蘇卿遠應是親自回來跟我報信的——好在他總算是出現了,我直接向他本人詢問,那是再好不過了。 如此一思,我宣了蘇卿遠,便讓那個戰戰兢兢的太監先行退下了。 不一會兒,半月未嘗謀面的男子不徐不疾地入內——而這時,御書房里的閑雜人等皆已被我屏退了。 是以,同樣留意到這一點的蘇卿遠只簡單地向我行了君臣之禮——事情本該這般,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一進屋就愁眉不展的他竟徑直朝著我跪地俯首。 “臣有負皇上所托,罪該萬死?!?/br> 來人語氣沉痛地說著,令我即時心頭一緊——我慌忙上前將他扶起,問他究竟發生了什么。 “三弟他怎么會認罪呢?二姐夫又是怎么受的重傷?!三弟不可能去傷自己的姐夫?。??” 一連串的問題只讓男子的眉頭擰得更緊,我見他難得面色凝重——甚至幾近面無血色,我這心里頭是愈發七上八下。 但最終,蘇卿遠還是一臉愁容地向我訴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他們一行人一趕到目的地附近,一場大戰便將他們殺了個措手不及。由于他蘇卿遠是一介文官,身無武藝傍體,不可能沖鋒陷陣,于是就被留在后方,只看得到那金戈鐵馬、刀光劍影——奈何即便如此,他還是一不留神為暗箭所傷,是以之后的又一戰,他沒能親臨現場。 然而,恰恰就是在那第二戰中,他們的將領——我的二姐夫古恒,被敵方大將無情地重創。 所幸二姐夫手下的將士訓練有素,并未因領軍人物的負傷而方寸大亂——加上在前一戰中,他們已然成功削弱了“叛軍”的兵力,因此,他們最后得以勝利告終。 聽起來有驚無險的結局,卻怎么也叫我高興不起來。 是了,二姐夫這邊打了勝仗,三弟那邊卻不可避免地成了敗寇——還莫名其妙地認下罪狀,跑去什么“銷骨塔”里悔過……這……這怎么想,都無法叫人信服??! “你看見三弟了嗎?他真的傷了二姐夫?”因此,無論如何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我,壓根就不愿相信擺在眼前的說辭,這就按捺不住,脫口追問。 “回皇上的話,臣并未親眼見到成王殿下。所有的說法,都是旁人傳給臣聽的……”蘇卿遠聞言意味深長地作答,那一雙眸中,顯然正透著別樣的光芒。 “傷人的……不會是三弟……”在他這般意有所指的注目下,我越發確信了自己的想法,“不是他!對不對?!” 喃喃自語后,我甚至忍不住一把抓緊了蘇卿遠的雙臂,希望能立刻從他的口中得到贊同。 但令我始料未及的是,蘇卿遠沒有即刻接話,也沒有像方才那樣定定地凝眸于我——他忽然咧開嘴“嘶”了一聲,臉上不由流露出痛苦之色,讓我驀然意識到了什么。 “對了!你也受傷了!傷在哪兒了???是不是胳膊上?!”我不自覺地大呼小叫起來,同時情不自禁地撩起他的衣袖,意圖一探究竟。 “皇上!皇上!臣沒事!沒事……嘶……”不知是出于禮節還是什么其他原因,他有些慌亂地阻止著,卻在拉拉扯扯間牽動了自個兒的傷口。 我很清楚地看到,他禁不住抬手去撫的,不是他的胳臂,而是他的胸口。 只一瞬,我就遽然一懵。 他傷的……不是手臂……不,不止是手臂?! 冷不防死死盯著他胸口瞧了片刻,我突然間抬眸看向他的眼睛。 “你到底傷哪兒了?!是不是傷在了心窩上?!”雖然心下萬分焦急,我卻也不能擅自去扒拉一個男子的衣裳,以查看他的胸前是否存有傷口,所以,我只能睜大了眼,迫不及待地問他。 “皇上……臣沒有大礙……”叫人著急上火的是,聽完我的問話,他卻只沖我莞爾一笑,避重就輕地作答。 “我問的是你傷在哪里了!”我急了,當場忍不住扯開了嗓門。 大抵是我不計形象、心急火燎的模樣嚇到了他,被吼的男子愣愣地瞅著我,終究是期期艾艾地開了口:“臣無能……確實是……是傷在心口了……” 此言一出,我的大腦驀地呈現出一片空白。 難……難怪……難怪他的臉色這么差……原來……原來他也受了重傷…… 暗……暗箭……胸口……一箭入胸…… 結合先前所知,我忽覺一股寒意不由分說地蔓延至全身。 他……他差點就……就回不來了…… 而害他如此的人,恰恰就是……我。 清醒地認識到上述事實,我心中的惶恐和疼惜這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加諸三弟尚身處困境之中,那謀朝篡位之罪幾乎業已坐實——想到這兩個善待于我、令我心疼的男子皆是遭遇此等不幸,我忽然就壓抑不住滿心的悲戚,原本就已有點兒朦朧的視野霎時變得模糊不清。 下一刻,我便做出了一件連我自個兒都未嘗料想的事。 情難自禁地靠進身前人的懷中,我伸出手臂環住了他的腰身,使勁忍著潸然淚下的沖動。 熱淚溢滿眼眶的感覺,已經多少年不曾體會?我說不上來,只曉得此時此刻,我是真的難過得想要大哭一場。 因此,我強忍著幾乎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緊咬著雙唇,努力讓自己不發出一點兒聲音。 緊接著,我就感覺到臂彎里的身子似是僵了一僵——再然后,一雙溫暖的胳膊就遲疑著攬住了我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