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回皇上的話,臣在家中亦飼養了十來條錦鯉,每日出門前,都不忘去逗弄一番?!?/br> 原來如此…… 我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下一刻卻因留意到某件事而故意皺起了眉頭。 “你又來了?!?/br> 不期而至的四個字,令蘇卿遠難免為之一愣。 “我都說過了,以后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你我不必以君臣相稱。至少,你別動不動就‘啟稟皇上’啊、‘回皇上的話’啊……這樣子……” 聽起來……生分。 這后半句話,我不知怎么搞的,就沒能直接說出口。 上一刻還理直氣壯的我只是沒來由地感受到了一種悸動,進而不由自主地挪開了目光,微撅著嘴,凝眸于那群漸漸散開的錦鯉。 撲通,撲通。 心跳莫名加速之際,安靜得有些詭秘的小橋上忽而響起了男子溫潤如玉的嗓音。 “臣……可以不被稱為‘外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先前有幾章修改了個別用詞,這里才是今天的更新。 ☆、驚天之變 那天晚上,我頭一回失眠了。 滿腦子都是蘇卿遠說那話時的神態和語氣,我覺得我若是能安然入眠,那才是活見鬼了。 是啊,外人,外人……與“外人”相對的,可不就是“內人”嗎…… 盡管我還不至于無知到不曉得“內人”一詞在通常情況下所代表的含義,但我還是因為男子特意咬重音了的那一聲“外人”而悸動不已。 總覺得……這寥寥數語之間,他不光是一下成了“自己人”,還莫名變得…… 唔! 忍不住在床上捂住了自個兒微微發燙的臉蛋,心如擂鼓的我真真是一整個晚上都沒能睡著。 于是,那之后每每見到蘇卿遠的時候,我的小心肝就十分之不安生。 這樣的狀態,幾乎一直持續到當年深秋將盡——也就是自我登基以來,令我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做“方寸大亂”的那個九月。 我至今仍舊清楚地記得,那一天的白晝出奇的寒涼,讓人恍惚以為冬日已至。我一如往常地坐在御書房內,翻閱著由皇叔姬子涯篩選過的奏本,心里頭卻因手腳冰涼而不由自主地回憶起角太師曾經的教誨。 莫要動輒畏寒懼熱什么的……可是我現在真的覺得好冷啊…… 我偷偷瞄了瞄位于不遠處翻看著古籍的老太師,又瞧了瞧在另一邊一目十行的三皇叔,開始猶豫要不要悄悄讓琴遇去替我取個暖手爐來。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跑來了一個火急火燎的身影。 “皇、皇上!啟啟……啟稟皇上!”磕磕巴巴的說話聲自是吸引了一屋子人的注意力,我眼瞅著朝曄宮里負責通報的太監驚慌失措地跌跪在地上,尚不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做什么慌慌張張的?圣駕面前,豈容你如此失儀?”奈何我還沒好奇地開口一問呢,坐在一旁的三皇叔就不緊不慢地發話了。 “是!是、是是!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驚聞攝政王訓話的太監這才猛地回過神來,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沖三皇叔磕頭請罪。 “好了。說,出了什么事?”所幸三皇叔也不是真要把人怎么樣,這就微皺著眉將話鋒一轉,回歸正題。 “是,是!”那太監趕緊點頭應下,又手忙腳亂地動了動膝蓋,重新正對著我這個一國之君,“啟、啟稟皇上!南方郡城傳來急報!稱……稱……成、成王殿下……成王殿下……起、起兵謀反!” 話音落下,我的第一反應便是怔在那里——愣愣地俯視著那戰戰兢兢的小太監。 是的,我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一瞬以為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尚身處夢境之中。 “你……你說什么?”所以,毋庸置疑,我自然是僵著一張臉,結結巴巴地讓來人再說一遍。 “回、回、回皇上的話……”那太監顫顫巍巍地匍匐在地,一雙眼都沒敢再往我這兒瞧,“成王殿下他……他在南方軍營……起起、起……起兵謀反了……” “不可能!”這一回,我總算是確信自個兒都清楚地聽到了些什么——然而,我卻情不自禁地霍然起身,口中失聲駁斥。 尖利的余音繞梁不散,我這才猛地意識到了自身的失態——以及,腹部一陣猝然來襲的疼痛。 “唔……唔……”不一會兒,站在那兒雙目圓睜的我就禁不住驟然來襲的陣痛,捂著自個兒的小腹,皺起眉頭彎下腰去。 “皇上?皇上!”身邊的琴遇似是頭一個緩過勁兒來,忙不迭伸手來扶。 緊接著,我又聽到屋里響起了來自其他人的驚呼——其中最為響亮亦最為驚慌的,似乎來源于那個本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男子。 身下似有熱流涌出的我不曉得自己這是怎么了,只知道此刻我的身與心皆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之中——直至六神無主之間,一雙堅實有力的臂膀一下子將我整個人抱了起來。 “傳太醫?。?!” “啊——皇上!皇上的衣裙上有血!” “皇上!” “椅、椅子上也有!” “皇上!皇上!” 我聽到語氣焦急的三皇叔高聲傳了太醫,又聽見不知哪個小宮女大驚失色地呼喊著,登時惹來了一群人的大呼小叫。 一直等到三皇叔手腳麻利地將我安放到臥榻上,然后有太醫風風火火地趕來替我診治,一行人才總算是相繼冷靜下來。 “啟稟攝政王,皇上這是……是來癸水了……因為是頭一回,再加上皇上本身有些氣血不調,是以……” 那之后,太醫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些什么,我已經聽不真切了。我只覺得整顆腦袋都亂成了一團,壓根沒有那個心思去關心自己終于是長大成人了,更沒有余力去尷尬于自己貌似成了天璣歷史上第一個將經血留在龍椅上的皇帝——只緣我的腦海中,僅剩下那個叫人驚惶萬分的消息。 三弟反了……三弟反了……這……這絕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分明抱著這一不可動搖的念頭,我卻身不由己地陷入了沉睡。 待到昏昏沉沉的我重新尋回意識之際,已是當天的日落時分了。我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看見屋里昏黃的余暉和跳動的燭光交融在一起——隨后,我猛地從床榻上坐起身來。 “琴遇!琴遇!唔……啊……哎喲……”脫口呼喊著貼身侍女的名字,下一刻,我就冷不丁感受到了肚子里的一陣墜痛。 “皇上你醒了?!”當然,我顧不得這個,注意力隨即就被快步入內的琴遇給吸引了去。 “三弟的事!三弟的事是怎么回事?!”我情不自禁地伸出胳膊,抓住了她急急送來的雙手,口中迫不及待地問著。 “皇上!皇上你先別急!”琴遇雖是一如既往地說著要我冷靜的話,不過我看得出來,她的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焦急。 “不是!三弟他不可能謀反的!不可能的!”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皇上你先冷靜一下,先冷靜一下!” 兩只手被琴遇緊緊地反握在掌心,我看著她同樣著急卻理智仍在的眼眸,終于一點兒一點兒地鎮定下來。 “我……我該怎么辦……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么會變成這樣呢?!”可我依舊禁不住左顧右盼,心神不寧地自言自語,“不行!我要去問他們!我要去問個清楚!” “皇上!”眼見我作勢就要起床下地,琴遇急忙用力按下了我的身子。 我不解又急切地注目于她,眸中滿是詢問之意。 “皇上,奴婢已經聽攝政王他們說了……說成王殿下召集南方郡城外的軍隊,于夜半時分忽然偷襲了郡城……并以之為根據地,欲一路北上……直搗皇城?!?/br> “風行他為什么要突然襲擊郡城?這不合理??!還有,他不是在城外的軍營里修行嗎?!怎么會……” 言說至此,我忽然因記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而變了臉色。 是的,表面上,父皇當初是將三弟送去軍營磨練,可實際上,他是趁此機會把那一部分的兵力移交到他最賞識的小兒子手中。 對于父皇的這一做法,我作為風行的三皇姐,從來都是毫無怨言的——只不過,我萬萬沒有想到,今時此日,它居然搖身一變,成了三弟“起兵謀反”的先決條件。 誠然,倘若三弟僅僅是去修行而不被暗中授予發號施令的權力,那么今天縱使別人再怎么企圖往他身上潑臟水,那也是無濟于事的——可偏偏…… 思量至此,我頓覺自己怎么想都無法安心,因此還是堅持要去探一探情況——琴遇拗不過我,只好扶著我起身下床,自寢宮出發,往朝曄宮里去。 奈何到了御書房,我卻見不到我想要見的人——三皇叔不知去了哪里,連白天還在的角太師也莫名沒了蹤影。 我問了一直候在那兒的宮人,但她們對他二人的去向也是一無所知。 如此一來,急于獲悉事實真相的我自是心急如焚。 “去……去把三皇叔給朕找來!”情急之下,我甚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沖著幾個宮女抬高嗓門喊叫起來,見她們面面相覷,皆是不領命去辦,我更是急得當場就吼了句“快去??!”。 可吼完了這一句,我就不知何故地覺著氣短,當場就腦袋一暈,軟了腿腳。幸虧身旁的琴遇眼疾手快地撫穩了我的身子,才使得我得以勉強站穩腳跟。 而這個時候,大約是難得見我這個素來軟弱的女皇帝沖她們發了火,一行宮女總算是慌慌張張地應下,轉身快步離開了。 可惜,我在琴遇的陪同下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卻仍沒有等來任何人的身影。 那一夜,我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了,什么叫做“世態炎涼”,什么叫做“孤立無援”。 這就是一個被架空的皇帝……所必須承受的命運嗎?連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發生了變故,都無法去獲知他是否安好嗎? 不……不!來個人告訴我!快來個人告訴我!風行……風行你千萬不要有事! ☆、螳臂當車 是日夜晚,我根本連躺到床上去的心思也沒有。 誠然,整整一夜都沒有得到任何后續消息,就好像是有人故意將我封閉在一間與世隔絕的屋子里,不讓我獲悉丁點兒風聲——偏偏我又對這“風聲”關心得緊,一日沒有了解到真相,我就一日沒得安生。 就這樣,心急如焚的我睜著眼睛死等了一個晚上,終于熬到了翌日的早朝時分。 我想,出了那么大的事,朝堂之上不可能無人議論——如此一來,我便可以接近我想要的事實了。 然而,讓我始料未及的是,第二天等我比往常任意一天都要心急地坐上那張龍椅之后,等待著我的,居然會是群臣聯名奏請鎮壓的景象。 那一刻,我徹底懵了。 不……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事情還沒有弄明白,他們怎么可以這樣???怎么可以?。?! 三弟……三弟的親信呢?三弟的親信呢???難道他們,也在這黑白顛倒的隊伍之中嗎??? 一時間六神無主的我,只恨自己沒有先一步想起三弟臨走前交給我的那份名單——只能在黑壓壓的人群里,竭力尋找著反對的聲音。 奈何,我只看到一小部分人面色凝重地遲疑著,和我一樣不知所措地打量著那群高呼發兵的同僚們——最終,竟然還有人迫于多數人的壓力,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不……不!他們不是三弟的親信嗎???值此生死攸關的重要時刻,他們怎么可以背信棄義、賣主求榮?。?! 就在腦中霎時亂成一團的我忍不住想要為三弟拼死吼一聲“閉嘴”的時候,我忽然間目睹了人潮中那一抹始終屹立不倒的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