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越想越覺難過的我一股腦兒把這些心里話都吐了出來,竟是聽得歷來聰敏的琴遇也有點兒一愣一愣的。 “總之,在朕的心目中,你永遠都是那個陪著我、護著我的好jiejie,朕永遠都不會命令你必須干什么干什么的……但是,朕也永遠不希望看到你和朕疏遠?!毙闹杏星а匀f語卻不知如何才能善加表達,我大約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也不管這前言是不是搭得上后語,“還是說……你也開始嫌棄朕笨了……” 想著想著就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這樣一種可能性,我有些難受地耷拉下腦袋,不由自主地扒拉起自個兒的手指頭來。 “奴婢……奴婢沒有……”不一會兒,我聽到不遠處傳來琴遇不如往常般順暢的說話聲——我自是抬起頭來,剛好瞧見她似是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那你有什么話,是不可以跟我說的……” “……” 跪在那邊挺直了上身的女子微微睜大了眼,目不轉睛地與我對視,忽然,她松了松肩膀,若有若無地嘆了口氣。 她……愿意對我說了嗎? “奴婢知錯了?!?/br> 呃……??? “皇上可否屏退左右?” 我聞言不免愣了愣,然后趕忙連聲稱好,揮手命其他守在屋里的宮女太監們都撤了個干干凈凈。 看來琴遇是有什么不能當著外人面的話要說? 正這般思忖著,我聽到女子不緊不慢地發話了:“皇上還記得最后一次見到那些宮女,是在什么時辰嗎?” 見對方這就將話題切回正軌,我也隨即收起了適才的那些心思,認真思索起她提出的問題來。 “昨晚跟皇叔散步的時候,她們還都在來著?!?/br> “是的,當時奴婢也在隨行的隊伍里,奴婢還清楚地記得,在寧王施展輕功帶著皇上離開之前,那些宮女曾當著皇上和寧王的面,犯下了足夠叫她們掉腦袋的大罪?!?/br> 琴遇言說至此,我不由目瞪口呆。 “她們做錯什么了?!”左思右想都記不起那些宮女有犯下過如此致命的錯誤,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她們恥笑了皇上,皇上忘了嗎?” 此言一出,我只覺腦袋里“嗡”的一聲響。 是了,琴遇不提,我自然是不會去記起這件在我想來無足輕重的小事——可經她這么一說,記憶的線索無疑就倏地串連起來了。 “皇上寬宏大量,可以不去計較那些宮女的行徑,但是膽敢譏笑一國之君,絕對足以構成殺頭的死罪?!?/br> 一顆心隨著琴遇逐步深入的分析而怦怦直跳,可我卻即刻意識到了其中一個不容忽視的關鍵問題。 “但朕并沒有責怪她們,更沒打算要了她們的性命?。??是誰……”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是誰……是誰?當時在場的人,也就只有我、皇叔、琴遇以及那十幾個宮女,那些宮女應該只是一時按捺不住,才敢當著我的面嗤笑出聲,不可能傻到事后再去拿這種事情到處宣揚——換言之,不是我,不是琴遇,不是那些個發笑和沒發笑的宮女本身,那就只剩下…… “皇叔?” 我難以置信地注視著琴遇依舊蹙起的秀眉,目睹了其眸中不容忽略的默認之色。 “不……可是!皇叔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緊接著,我猛地回過神來,起身驚呼出聲。 “奴婢不知……”琴遇垂下眼簾,慢慢地搖了搖頭。 我想,她是真的不曉得個中緣由——并非遲疑著要不要開口。 那么……我只好去問皇叔本人? 此念一出,我忽覺不寒而栗。 那個昨天還對我溫柔微笑的男子,那個幾乎徹夜為我授業解惑的男子,那個口口聲聲說只忠于我、只信任我的男子……竟然會搖身一變,成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手? 正因上述想法而惴惴不安之際,一個太監慌慌張張地從殿外入內,跪在外室說有要事稟報。 我聞訊也只得先勉強定下心神,問他有何事要奏——豈料他下一刻驚惶道出的話語,就再一次將我驚魂未定的心投擲到巨大的波濤之中。 明妃娘娘與禧妃娘娘的宮殿里,又發現了幾具或上吊而亡或血rou模糊的女尸——加上之前井里的那兩具,剛巧正是那幾個失蹤了的宮女。 而她們的尸首上,都存在著一個共同的特征——沒了唇舌。 獲悉這一堪稱恐怖的消息,我嚇得整個人都發起抖來。 她們……都死了?都被三皇叔……悄無聲息地殺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心頭之刺 無論如何都沒法子將那個對我笑如春風的男子和一個心狠手辣的殺人兇手聯系在一起,那一整個晚上,我都惶惶無法入眠。 翌日一早,我在朝堂上看著三皇叔姬子涯面色如常侃侃而談,心里頭就越發不解和不安了。 可是,那些枉死的宮女們都被剜去了嘴唇、割掉了舌頭——難道,這不是在暗示著什么嗎? 是日退朝之后,我人雖是坐在御書房里,但心卻全然不在——這讓教導我學習的角太師很是不滿。 “咳咳——”聽到老太師用力地咳嗽了兩下,我不由猛打了個激靈,驀地抬眼注目于他。 “恕老臣直言,皇上您的天資不算聰穎,若是后天再不集中精神,怕是要愧對先皇了?!彼逯樋?,語氣嚴肅地說著,還拱手朝天作了個揖。 “是……是……太師教訓得是……”我不自然地眨巴幾下眼睛,有些慚愧地低下頭去。 然饒是如此,我這心里頭還是七上八下的,完全沒法靜下心來。哪怕太師恨鐵不成鋼地動用了戒尺——去敲打案幾——以提醒我專注于學業,我也還是虛心接受,屢教不改。 我想,宮女身亡一事一日沒有解決,我這心下就一日不得安生。 如此思量著,我硬著頭皮向太師說明了緣由,然后請他準許我告個假。 做皇帝做到我這份上,大概是史無前例了——可是,我有什么辦法呢?誰讓老太師吹胡子瞪眼的模樣太可怕。 好在老人家雖然為人嚴厲,但到底也還是個講道理的人,他一邊訓斥著,要我回來之后必須加倍努力,一邊面色不霽地放我離開了。 我謝過了通情達理的角太師,叫上琴遇等一幫zigong人——隨行護駕。 說實話,我是當真不敢獨自前往案發地點的——怎么想都太瘆人了。 于是,我領著近三十個宮女太監——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往出了人命的兩座宮殿。 孰料無巧不成書,到了禧妃娘娘的富熙宮,我竟然同時看到了宮殿的主人和明妃兩位娘娘。 只見平日里似乎合得來又好像不是那么親密的她們,此刻正在殿門內的空地上窸窸窣窣地談論著什么。 “皇上駕到——”這時,太監尖銳的喊聲突然響起,直把專注于談話的兩位娘娘嚇了一大跳。 她們不約而同地側過腦袋,見果真是我,居然在愣怔了片刻過后,千載難逢地急急抬腳,三步并作兩步地迎了上來。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眼瞅著平日里素來只會斜眼看我的兩人今日竟待我如此恭敬,我一時間都生出了想要抬頭去望一望太陽的念頭。 “兩位娘娘快快請起?!?/br> 我也沒好意思上前去扶,因為她們向來都是不喜歡我隨意靠近她們的。是以,我僅僅是有點兒惶恐地目視她們在各自侍女的攙扶下盈盈起身,隨后與我四目相接。 不要緊張,不要緊張……琴遇都教過我該怎么問了……沒事的…… “朕今兒個來,就是想來問問,關于那些沒了的宮女,你們可有什么線索?”在心里安撫了自個兒的情緒,我照著來這兒之前琴遇所教我的話,故作鎮定地問著,一雙眼甚至勇敢地直視著兩位娘娘的臉。 兩人聞言似是隱約變了臉色,但很快就恢復如初,各自皮笑rou不笑地沖我翹了翹唇角。 “皇上,這宮里出了這樣的事,我們也是害怕得很,全然不曉得究竟是發生了什么……”緊接著,明妃娘娘便不自然地轉動著眼珠子,口中情真意切地作答。 “是啊皇上!這不,本宮心里堵得慌,都到明妃jiejie這兒來尋安慰了!”明妃話音剛落,一旁的禧妃就迫不及待地接上話來,好像她二人平日里就是這般親密無間的樣子。 當然,我眼下所關心的事,并非她們兩個是否真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既然兩人都明確向我表示她們毫不知情,我也只能偷偷地看了看琴遇,在目睹其不表態的回應后,姑且作罷了。 “皇上當真要去案犯地點嗎?”一炷香的工夫過后,我們業已告別了兩位難得對我彬彬有禮的娘娘,走在了前往出事現場的道路上——只是,琴遇簡潔明了的一句問話,立馬就止住了我本就不怎么堅定的步伐。 “很……很嚇人嗎……”我小心翼翼地側過腦袋,惴惴不安地注視著琴遇雙眉微鎖的容顏,期期艾艾地問她。 “依奴婢看,皇上還是不要過去了……”琴遇低聲建議著,嘴里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奴婢擔心皇上會受驚?!?/br> 看來真的是很可怕呃…… 說實話,從小到大,我還真沒親眼見過死人的尸體……而且……還是那樣面目全非的死尸。 在腦中勾勒著一個個恐怖的畫面,我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戰。 “恕奴婢直言,既然兩位娘娘不愿透露任何情報,皇上即使親自去瞧了,怕是也瞧不出什么端倪?!?/br> 話音落下,我抿著唇注目于說話的琴遇。 “那……朕該去問皇叔嗎?” 琴遇聞言,沉默片刻,最終一語不發地搖了搖頭。 “那……那那些宮女……就那樣白白喪命了嗎?” 琴遇微垂著眼簾,依然沒有答話。 我想,她一定和我一樣,認為那幾個宮女雖不該恥笑一國之君,卻也罪不至死——畢竟,這規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然而,我們所懷疑乃至可以說幾乎已經認定的對象,卻毫不留情地處死了她們——甚至不留全尸。 思及此,我再次不寒而栗。 那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男子,真就這般冷酷無情嗎? 但是,為什么?被笑話的人是我,為什么他要做到這種讓人心顫的地步? 走了一趟卻徒勞而返,是夜,我心神不寧地坐在御書房里,不遠處依舊是負責教導我的角太師。 “皇上?!蓖蝗?,他開口喚了我一聲,直接把注意力分散的我嚇得猛打了個激靈。 “皇上還在想白天的事嗎?”不過,與平日里有所不同的是,老人家雖是抬眼注視著我,神情卻不似平常般嚴厲。 “唔……”我看著他,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角太師抬手捋了捋那長長的白胡子,飽經滄桑的臉上顯出幾分洞察世事的泰然,“老臣雖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有一點,希望皇上能夠明白?!?/br> “太師請講?!蔽也粫缘盟@是要對我說些什么,但還是目不轉睛地瞅著他,表示洗耳恭聽。 “古往今來,沒有哪一朝哪一代不存在冤死之人,哪怕是明君在世,也無法保證這前朝后宮里沒有一樁冤案,能做到的,就唯有盡力避免冤情的發生?!苯翘珟燁D了頓,目光深邃地凝視著我的眉眼,“皇上若是想不透這一點,是很難放開手腳去做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