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且若只是一人私養倭寇,又怎會瞞得過眾人的耳目,縱是再小心謹慎,也有蛛絲馬跡的遺漏。 可想而知,這事兒并非一人便能周全了的,這里頭牽涉之廣,只怕難以想象。 而韓悼滑,韓束敢說,也必在其中。 然,到底是何人能如此周密布局,而這人處心積慮地培養大員,再調送入都身居要職,所圖的又是為何? 韓束愈想愈覺著驚心,若真如此,這事兒可非他所能對付了的。 再由此,韓束又想到了生父韓悼cao和兄長韓修的死。 從那半張被燒毀的狼子也行的密函,可知當年韓修也是察覺了蛛絲馬跡的。 “難不成爹和大哥就因此,而被人殺人滅口的?”韓束暗忖道,又猛不防地坐了起來。 花羨魚忙扶住他,“束哥哥,怎么了?小心傷口?!?/br> 韓束驀然憂戚道:“爹的性子最是剛正不阿,他當年若果知道了這些貓膩,是絕不會那些同流合污的?!?/br> 韓修能有這半張密函,擺明了當年他們父子就是知道了的。 所以聞言,花羨魚亦吃驚不小,顫顫道:“你……你是說,二老爺……他是……是被……人謀害……而死的?” 而最讓韓束難以接受的是,韓悼滑到底知不知道,若果韓悼滑是知道的,生父韓悼cao和兄長韓修的死,韓悼滑他當時充當的又是一個什么角色。 韓束不敢再想了,凄惻哀痛地抱住頭,道:“我該如何是好?” 花羨魚道:“自然是要查明真相,令先人沉冤得雪,這才不枉修大哥拼死留下‘那些東西’做證據了?!?/br> 韓束一震,“那些東西?”韓束抬頭看梁上,他怎么忘了,當日他和花羨魚在小較武場,除了得半張被燒毀的密函,還有一把拔不出刀身的短倭刀。 韓修心思縝密,不會無緣無故將一把看似沒用的倭刀,和重要的密函埋一處的,那把倭刀定有文章。 想罷,韓束亟不可待就要上梁去取下倭刀。 花羨魚不知道韓束為何偏要此時上梁去取東西,可看韓束因發力而又令傷口崩開,染紅的布條,花羨魚按住韓束道:“束哥哥別動,你才傷好不容易才好了五六分,這時候該越發小心才,別一時大意而前功盡棄了,還是我來吧?!?/br> 韓束強忍住傷痛道:“太高,你不成的?!?/br> 花羨魚道:“我怎么就不成了,束哥哥忘了,我是如今大了才改的,小時可沒少上房揭瓦的?!?/br> 說畢,花羨魚抬頭看了看頭上,完了這里搬來一張桌子,那里找來一個繡墩,衣袖一挽,裙擺一扎,踩著床沿就上桌子,再從桌面登上繡墩,顫巍巍地爬上拔步床頂上。 花羨魚這番動作,可是把在底下扶著桌椅的韓束給看得心驚膽戰的,“羨魚meimei小心,仔細腳下?!?/br> “我小心著呢?!被w魚一面小心站起,一面道。 待花羨魚從床頂站起,就正好在大梁下了,可手也只是正好碰得著。 這下怎么是好呢? 花羨魚想了一會子,回頭對韓束道:“束哥哥,去找兩件我的披帛來?!?/br> 韓束輕輕按住胸口的傷,打開大柜找出一條碎花的,和一條錦鴻的披帛來,拿雞毛撣子挑著遞給花羨魚。 就見花羨魚先將兩條披帛的一頭打上死扣,做一條披帛使。 接著花羨魚將披帛往梁上一拋,披帛便搭在梁上了,然后再將披帛垂下的兩頭打個死結,最后再在披帛的中間也打個死扣,披帛就分成了兩個小環。 弄好這些,花羨魚使勁扯了扯,試一試力道,又道:“我是才知道,原來懸梁上吊是這么費勁兒的。有這勁兒爬上來玄吊脖繩,早沒勁兒上吊了?!?/br> 韓束笑道:“又混說?!?/br> 就見花羨魚兩手抓住披帛,一腳踩上披帛最底下的布環,待站住了,像在登軟梯子似的,又蹬上上頭的環,這才夠高爬上大梁,趴上頭了,“誒喲,好高?!?/br> 韓束站花羨魚底下,伸手作勢要接花羨魚,道:“別怕,別往下看?!?/br> 花羨魚趴梁上歇了好一會子,緩過氣來,才一點一點地往梁上放倭刀和荷包處挪去。 “束哥哥你在底下接好了?!被w魚道。 韓束在地上道:“好?!?/br> 上頭花羨魚伸手一撥,把荷包和倭刀都撥了下去,韓束眼疾手快,一時兩樣都接住了。 “好了,meimei小心下來?!表n束道。 趴梁上,往前挪容易些,可要往后就沒那么容易了。 就見花羨魚在梁上一個錯手,整個人就往下摔了。 韓束那里還顧得上別的,“羨魚meimei?!卑咽稚系臇|西一扔,人就往前沖去了,在半空將花羨魚接住,并借著自己橫沖的勁兒卸去一半花羨魚下墜的力道,余下的韓束抱著花羨魚在地上滾了兩圈。 花羨魚早便嚇傻了,臉朝下地伏在韓束身上,好半天沒聲氣的,到底是外頭上夜的珠兒和招娣聽見里頭的動靜,來拍門問:“爺,奶奶,怎么了?” 韓束強忍住疼痛,道:“沒事兒,你們奶奶她睡著了從床上跌下去了而已?!?/br> 少時,就聽這兩丫頭在外頭笑著,又往堂屋后頭的抱廈回了。 花羨魚覺著心直接胸口嘣嘣直跳,好似隨時會蹦出胸口一樣,怎么都壓服不住,花羨魚一時沒忍住,到底還是哭了。 韓束仰面躺地上,他能感覺到胸口的傷似乎又裂開了,很疼,可他更擔心受驚不小的花羨魚,一時便顧不上自己的傷了,抬手抱住花羨魚,輕拍她的背,“看你以后還上房揭瓦不?!?/br> 花羨魚哭了一會子,總算好受些了,揉著眼睛抬頭道:“少提我小時候的營生?!?/br> 韓束不禁失笑,不想又牽動了傷口和肺腑,嗽了半天。 花羨魚這才想起自己正趴韓束身上了,忙起身一看,果然韓束胸口已紅了一大片,著急之下花羨魚就要喊人來。 韓束忙攔道:“別急,我這傷是莫大夫用鴨腸線當衣服一樣縫過的,大體上還不相干。你先把刀和荷包藏好,再叫人也不遲的?!?/br> 可韓束越是說得輕松,花羨魚心里越發不好過,覺著好沒用,一面小心將韓束扶起,往床上挪去,一面眼淚滾珠一般地落下。 又因是才梁上下來的緣故,花羨魚一頭一臉的灰,這一哭越發成臟花貓了。 韓束也不嫌花羨魚臟,拿手給花羨魚揩拭臉面,笑道:“其實我有想過這傷要是再不能好了,那有多好,這樣你便能一直在我身邊,照看我?!?/br> 花羨魚忙按上韓束的嘴,“那有人咒自己不得好的?!?/br> 說著,花羨魚把韓束韓束扶到床上躺好,又拾起地上的倭刀和荷包,卻一時不知道該往哪里藏才好。 韓束見花羨魚急得直在屋里團團裝,便指了指擺地上半人高的大花瓶,。 花羨魚這才恍然,藏柜子床鋪上都是不能的,因每天都有人收拾。 唯獨這大花瓶,頂天了就擦擦外表,里頭才沒人會去擦的,所以花羨魚把東西一氣往花瓶里塞,連更衣洗臉都顧不上的,又忙忙開門去叫人。 珠兒和招娣見花羨魚這一頭身的灰,笑道:“奶奶這是從床上跌下來,滾床底下去了不成?” 花羨魚沒功夫和她們玩笑,便道:“趕緊去請莫大夫了,爺的傷又有反復了?!?/br> 珠兒和招娣這才不敢多嘴,忙不迭打發人去前頭請莫大夫來。 莫大夫來一瞧,果然像韓束說的,大體上還成,只是要結痂的地方又破口子了。莫大夫給韓束換了藥了,和兩丸藥就去了。 收拾好韓束,花羨魚就去洗了個澡。 待花羨魚又干干凈凈地回來時,韓束就見花羨魚上頭穿一件藕色棉綾的短衫,下頭是柳黃松花綢的褲子,頭發在隨意散挽著,幾屢發絲垂在耳邊還在滴著水珠,鵝蛋的臉龐因水汽的蒸熏泛著淡淡的紅,舉手回眸間盡是嬌俏的嫵媚。 一時間,韓束看得有些挪不開眼了。 ☆、第172章 第十九回澤明再尚得公主,林家起復入內閣(六) 那里花羨魚卻不知道自己已成別人眼中的風景,只顧著看榻邊的熏籠。 如今雖是十一月中了,但到底還沒見多冷,只早時會略覺寒風撲面。 房內燒著熏籠,不過是大夫囑咐,說韓束養傷萬不可著涼了,這才夜里燒熏籠暖屋子。 花羨魚揭開熏籠的蓋子,往里看了看炭火,許是覺著那些還不夠到天亮的,便拿了火箸又添了幾塊炭進去,復又蓋上,一時又想起因方才要上房爬梁的,把熏籠挪開了,只得又小心把熏籠往拔步床挪去。 待花羨魚將這些都收拾好妥當了,才一抬頭便撞進韓束心動神搖的眼中,頓時羞了個連腮帶耳,故意當做不知,道:“做什么還不睡,還是想要再看看‘那些東西’?” 這話總算是把韓束的魂給招回來了,咳了兩聲,道:“嗯,正想讓meimei把那刀給我拿來?!?/br> 花羨魚抿嘴笑了笑,回身就去取了倭刀來,“給?!?/br> 等韓束接過刀去,花羨魚又扶他坐起,身后又仔細給墊了兩個枕頭,這才到鏡臺前坐下,散開青絲通頭。 韓束一直不敢多動僵硬著,唯恐花羨魚察覺他已動情之處。 耐了半天身下才緩了過來,韓束長出了一口氣,收拾起旖旎的心緒,低頭細看那柄銹跡斑斑的倭刀。 這短倭刀確切之名實為“肋差”,是倭國武士用來破鎧的,但韓束聽說倭寇也用它來切腹自盡。 韓束翻來覆去看這把肋差的表面,和別的倭刀并無不同。韓束又試著拔刀,不說他如今受傷了,不可發力,就是當日也未能將這刀拔出來。 到底這刀藏著什么秘密? 韓束越看越找不到根源,不禁有些氣餒,才一抬頭就見花羨魚拿把剪子搖搖晃晃的,就往拔步床頂上爬去,唬得韓束一時沒顧得上旁,忙從床上下來,撞了熏籠蓋,原放在他腿上的肋差也滾了下來,掉進大開的熏籠火盤里。 “羨魚meimei,你這是做什么?才摔過一回,就忘了怕了?”韓束站底下拉住花羨魚道。 花羨魚回頭,道:“梁上的披帛還沒解下來呢,也幸虧方才珠兒他們沒抬頭瞧,不然還道是我要懸梁上吊了,那時又不知生出多少沒完沒了的是非來?!?/br> 韓束道:“那也用不著再登高爬低的,找根長些的棍子來,一頭捆把刀就是了?!?/br> 這早晚的也不好再驚動人找棍子的,只得拿雞毛撣子頂事兒。 韓束將自己的佩劍扎一頭上,踩在繡墩上,勉強夠得著梁上垂下的披帛。 就見韓束用劍尖一劃,再一挑,那披帛便從梁上飄下來了。 花羨魚去撿披帛,看到肋差在火盆里燒了半日,緊忙道:“可別燒壞了?!?/br> 韓束看了眼,也不著急道:“燒不壞的。只是這會怕是燒得燙手了,取時小心些就是了?!?/br> 說著,韓束拿過花羨魚手上的披帛往手上一纏,就火中取刀去了。 韓束也不過隨手捏住了刀柄的頂端,就往火盆外丟。 就這時,原無論如何都拔不出的刀身,竟然自己就和刀鞘脫落了。 這還是不是最奇怪的,按說刀身脫鞘后,就該露出明晃晃的刀身了,可不論是花羨魚,還是韓束都沒想到,里頭竟沒有刀身。 也就是這肋差就只有刀柄和刀鞘,其實并沒有刀身。 倏爾,韓束又伸手去取出刀鞘,拎著刀鞘末端,不知想從里頭倒什么出來。 花羨魚正要問韓束在做什么,就見果然有小卷被銹色浸染多年的布條被倒了出來。 韓束丟開刀鞘,撿起那小卷子,喃喃道:“果然這是用來傳信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