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花景途行商這幾年,多少也見過一些人情世路了,如今得承這么些好處,只覺無功不受祿的,便有些坐立不安了。 幾番忖度后,花景途當下便調出韓悼滑急需的糧草送到軍中,欲以此兩清。 韓悼滑知道后,這才再請來花景途,笑道:“景途這是做什么?我幫你也不過是圖‘與人方便,自己方便?!T了。你如此明算賬,我都不好再開口請景途幫我一忙了?!?/br> 花景途暗中盤算了片刻,道:“既是如此表兄明說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費周章,讓弟以為受之有愧,這才忙忙獻上糧草。就是不知表兄到底所為何事,弟若能相幫,自然不會推辭?!?/br> 韓悼滑笑道:“看來果然是我多心了。其實為兄欲相托之事,也算不得是什么要緊事,不過是有些東西要送往神都?!?/br> 花景途又思忖須臾,道:“表兄可否明言到底是甚東西,弟好準備大小船只?!?/br> 韓悼滑忙擺手,道:“景途不必興師動眾,不過是一些人情往來的土物,也不多,只是……不好讓太多人知道罷了?!?/br> 官場上的那些腌臜事兒,不是花景途他們這樣的人能過問的,所以花景途一概都不問了,只應下定會平安送達便是了。 不日,花景途隨自家進時鮮的船又北上去了,韓束眼看著和花羨魚的親事就這么草草了事,又不禁懨懨無趣了起來。 再說韓芳的親事。 韓芳的親事由韓太夫人一手cao持了起來,經過納彩、問名、納吉、納征后,總算是定下了,只是劉家請期的日子不是一般的緊。 韓太夫人不明劉家的用意,便不好眼下就答應了,推脫過后再暗中查訪問,這才知道,原來是事出于劉平勛的嫡出兄長劉平榮。 聽聞劉平榮自年前忽然得了一場大,多少名醫仙藥都不中用。 眼看劉平榮就要沒了,劉家太太這時候也不知道從那里聽來的鬼話連篇,說是劉平榮和劉平勛原是旗鼓相當,好好時還不相干,如今一病就讓劉平勛壓過一頭了,令兄弟分家才能不相干。 事到如今只要說是能救劉平榮命的,劉太太都沒有不信的。 只是劉平勛如今未成家立業,不好擅令劉平勛出去自立門戶,于是劉太太當下就給劉平勛說了韓家這門親事,婚期擇得近,不過是盼劉平勛趕緊分出去的。 旁人聽說這里頭的原委后,十有八九是不能答應的,可韓太夫人卻以為是再好不過了。 這樣小兩口分出了就能自己當家做主的,比在本家受嫡母的不待見強。 就在劉太太以為將軍府是不能答應的時候,韓太夫人反其道而行之了,當下拍板定下了。 日子再趕,韓芳的嫁妝卻是不可馬虎的。 韓太夫人也知道如今再尋好木料,給韓芳打床桌器具箱籠等的,別的還好,唯獨鏡臺和床具這兩樣不好糊弄,若仔細弄了又怕是趕不及了。 韓太夫人想了幾日后,問秦夫人道:“我記得家里還是有五屏風的鏡臺,那東西雖老了,翻新翻新也比現做的強。還有那東樓上那張彩繪填漆的送子拔步床,就這放著也怪可惜的,也給了芳姐兒吧?!?/br> 雖是她柳夫人嫁女,可柳夫人卻同不相干的人一樣,只一味地聽韓太夫人和秦夫人說,自己一句話沒有。 在聽說韓芳只能得這么些老舊東西作嫁妝,柳夫人心里還舒坦了。 秦夫人依言先讓人將這兩樣東西從庫房抬了下來,也只是讓人小心仔細擦洗了一遍,露出真面目來。 東西就像韓太夫人說的,老舊是老舊了些,只是做工就是如今都難找的。 柳夫人上前細看那鏡臺,只見屏風上鏤雕花卉魚蟲,夔龍做角,騰龍飛鳳的搭腦,腦間嵌寶珠玉石,比之她讓人給柳依依打的鏡臺不知要體面工整多少的。 韓太夫人那里看了也說,“這面上還是改填朱漆的好,雕花處一色上泥金就是了?!?/br> 秦夫人也道:“這才是這臺子的本色,只臺面和內框,依我說還得用髹黑漆才大氣?!?/br> 韓太夫人也以為是。 柳夫人見這鏡臺就這么灰撲老舊的樣子已不俗了,若按韓太夫人和秦夫人說的這般一翻新,只會越發華貴氣派。 柳夫人立時便動了心思,道:“再翻新也是老物件了,比不得新的。芳姐兒到底是嫁出去的,依依卻不同,再怎樣老舊的嫁妝也是我們家自己的,不嫌棄??梢亲寗⒓抑懒诉@些都老舊玩意兒,還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若就讓她們兩換換。早些年我娘家給依依預備下的這些了個也不差,一色上等梨花木,樣式也是最新最好的,不怕劉家挑理兒?!?/br> 柳家早沒了,從何而來給柳依依備下的這些嫁妝,說來說去不過是柳夫人的私心。 韓太夫人回頭看了看柳夫人,做自思狀,道:“嗯,老二家的說的也是道理,換了也好。老大家的你這就打發人來抬這鏡臺和床具送你小嬸子家去,回頭就把你小嬸子說的東西再抬過來?!?/br> 柳夫人一聽頓時傻眼了,指著鏡臺和床具,結結巴巴道:“就……就這……么抬我家去了?不……不翻新翻新再送去?” 韓太夫人笑道:“你自己才說的,再老舊的東西也是自家的,不嫌棄。既如此還翻新它做什么,就這么拿去用就是了?!?/br> 秦夫人一旁默不作聲,暗地里早把柳夫人但傻子,還心道:“老太太正想要拿這些東西把原屬于芳姐兒的東西給換回來。她自己果然就上趕著給了?!?/br> 就在這婆媳三人暗中斗法之時,韓悼滑行色匆匆地從外頭回來,向韓太夫人回道:“不得了,景途他連人帶船被人扣下了,說是在他家船上查獲私鹽?!?/br> ☆、第十三回陰差陽錯相思局,各人姻緣各有命(九) 私鹽一本萬利,但卻是殺頭的買賣,故而多少人談虎色變的。 韓太夫人骨子里再強勢,到底是婦道人家,所以聽說后一時間也是‘頂梁骨走了真魂’,那里還有拿得出什么主意來,只一氣道:“景途他這是鬼迷了心竅不成,多少買賣做不得的,卻偏要往邪路上走了。兒啊,這可怎么是好,這要是讓你姨媽知道了,豈不是要了她命了,你可不能坐視不管?!?/br> 韓悼滑憂心忡忡道:“老太太放心,若景途他只是為了銀子錢,而鋌而走險的,以兒子如今的在南都這地界上的還有些臉面,要救倒也不難??扇羰且驗閯e的……只怕就難了?!?/br> 韓太夫人忙問:“怎么說?” 聽說花家敢販運私鹽,秦夫人和柳夫人著實也是吃了一驚,可到底是事不關己的,自然不多過問。 可在韓悼滑說出這番話來后,秦夫人卻驚心不已,急問道:“老爺是說,有人想借花家,整治老爺?” 韓悼滑點點頭,嘆道:“只怕是了。我記得景途這趟船上的鹽貨不足一引,為這點子東西也犯不上鋌而走險夾帶的。且前番景途將一批糧草運往我軍中,按我朝制用鹽引可抵其款項。我親引的景途到布政使司去領的鹽引。雖只是小引,卻也是堂堂正正的官鹽,怎么到鹽政手里就官鹽變私鹽了?” 韓太夫人頓時立眉瞋目道:“可見是真有小人作祟?!?/br> 秦夫人聽說這里頭竟然還事關韓悼滑,也不敢再置身度外了,“既然如此,老爺還是趕緊想法子的好?!?/br> 韓太夫人也以為是,這時也想起一人來了,對韓悼滑道:“去歲聽你四嬸子說,悼靖不是已升任本省鹽法道,何不去請他來商討商討,許還有救治之法,也未可知?!?/br> 韓悼滑道:“老太太說的是,我已差人去請了?!?/br> 事到如今,也不是秦夫人和柳夫人她們說得上話的時候,便都退去。 而這時候,花家的掌柜來了。 因楚氏和康敏皆是婦道人家,不好見外男,是花淵魚去見的掌柜。 掌柜也是六神無主了,事情說得是顛三倒四的,后一氣直叫喊著讓花淵魚這少東家趕緊拿主意,不然滿門上下將不保的。 花淵魚到底年輕了,那里經歷過這樣的事兒,當場便三魂不見七魄了,還能有什么主意拿得出來的,只得回頭一路跌跌絆絆來回楚氏和康敏。 楚氏一聽說,立時便厥了過去。 康敏也險些撐不住。 崔穎是個年輕小媳婦,更是沒經過什么風浪,也不知深淺,此時也只顧得上讓人趕緊來救治楚氏的。 花羨魚也是早魂飛魄散的樣子,憑一壺guntang茶水從茶碗中滿出,將她的指掌燙傷也不知道痛了。 一時間花家上下,如盛夏晴空忽遭烏云四起,遮天蔽日,長雷不絕,傾盆大注。 楚氏好不容易醒來,也顧不上大夫來沒來的,在康敏和崔穎左右攙扶之下,趔趄著就要往??堤萌フ堩n太夫人救命。 花家如今是一個什么光景,柳夫人才不管,只要事兒不同他們二房相干就成了。 且現下柳夫人正心疼因她的一時之念,而白白沒了的柳依依的嫁妝。 所以柳夫人一回到他們家院里,便先向柳依依哭訴道:“依依,姑母沒用,沒能守住你的嫁妝?!?/br> 在柳夫人未回來前,柳依依已瞧見有人來將她的東西搬走,只留下隨時擺放,凌亂滿地的老舊家什給她。 當時柳依依雖不明所以,但也不敢魯莽上前攔阻搶奪,如今她好不容易能再留將軍府,多少人在瞧著她,巴不得她出錯的。 現下再聽柳夫人這般一說,柳依依只會越發忍耐。 然,柳依依卻不似柳夫人這般悲觀,還道若是利用得當,這些個老舊物件許還能為她贏來韓束的憐愛與愧疚。 這般算下來,是利大于弊的,柳依依越發不去在意了。 柳依依安撫了柳夫人一番后,問起外頭喧嘩的事兒。 柳夫人冷笑道:“花家那些個不知死活的,以為有了兩個臭錢,便不知天高地厚了,竟敢去沾私鹽。如今被鹽政給當場拿了個人贓俱獲。殺頭是逃不過了。老太太也是糊涂了,事到如今不說趕緊同花家身上摘干凈,卻還去想怎么救他們,也不怕反招來一身sao的。也罷,反正我們家早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麄円趺礃?,也和我們不相干了?!?/br> 聞言,柳依依怔了怔,當下多少算計閃過。 只要有花羨魚在一日,柳依依總以為是不能安心的,幾番盤算后覺著這是除掉花羨魚再好不過的機會了。 想罷,柳依依立馬就攛掇起柳夫人來,道:“只怕沒這般簡單。這事兒非同小可,大老爺要是執意干預這事兒,一個處置不當,姑母也是要受株連的。到底這家還沒分不是。當前,趕緊將花家推出去認罪才是,這樣還能賺個大義滅親的名聲?!?/br> 柳夫人聽了頓時駭然驚悚,憤憤道:“就是這話?;疫@殺千刀的,真是害人不淺的。不成,我還是趕緊去勸老太太打住才是?!?/br> 說畢,柳夫人就這么冒冒失失地往外頭去了。 ??堤脙?,堂弟韓悼靖被韓悼滑親自領來,正同端坐在上的韓太夫人見禮。 花淵魚在末座,楚氏和康敏婆媳正躲在碧紗櫥里,細聽外頭的動靜。 韓太夫人心下也是著急得很,不待韓悼靖禮數周全了,就趕緊讓坐,問起花景途的事兒來。 韓悼靖知道碧紗櫥里還有別人,一時也就支支吾吾的。 韓悼滑想明白堂弟的顧慮后,道:“只管說。里頭的也不是別人?!?/br> 韓太夫人直點頭。 韓悼靖這才敢放開了說,“這事兒勸老太太和堂兄,還是莫要管的好?!?/br> 韓太夫人和韓悼滑都是一怔,忙問道:“這話怎么說?” 韓悼靖回道:“這鹽課有多重,但利潤有多高,就不必我細說,所以縱是殺頭的罪,還是有人敢鋌而走險。從灶戶的私產私銷,到鹽商的夾帶藏私。漕運也不干凈,私帶也是常事了。不怕大哥惱,就是朝中軍中也有人徇私枉法的,更別提那些鹽梟了?!?/br> 韓悼滑喟嘆道:“鹽政也早成積患了?;噬蠋状稳?,最后卻都不了了之,可見一斑了?!?/br> 韓悼靖連忙道:“堂兄,今日我們不說這些。只說這漕運私帶的事兒,不瞞你們說這已在某些人中間墨守成法了的。如今花家雖財大氣粗,但貿貿然插足漕運,實在是太不知深淺了。其實花家想在漕運上分一杯羹也不是不可,但不肯與人同流合污,某些人還如何能放過的。所以這番明知花家是正經的官鹽,他們也要拿來開刀?!?/br> 韓太夫人心下一驚,“到底是誰要拿花家開刀?” 韓悼靖卻不敢說了。 韓悼滑卻不怕,公然道:“可是漕運總督,馮步明?” 韓悼靖依舊不敢說話,卻是默認了,后又勸道:“說起來是不過一紙文書證明的事兒,可……唉,實在是兄弟我……罷了,罷了?!嘁皇聝?,不如少一事兒?!?/br> 說畢,韓悼靖憑韓太夫人和韓悼滑如何苦留,都執意要去。 而在碧紗櫥里頭,楚氏再度不省人事。 韓太夫人見狀,也是手足無措,若是楚氏有何不測,她余生將良心難安。 見韓太夫人著急上火的,韓悼滑遲疑半晌后,道:“其實還有一法,只是有些劍走偏鋒?!?/br> 韓太夫人忙擦眼淚道:“你且先說,到底是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