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也是康敏眼中的憐惜太過了,讓韓束不解得很,道:“嬸嬸怎么了?” “前個的魚凍,可用了,吃得還慣?”康敏忙拿一事兒掩蓋道。 韓束笑著點頭道:“吃了,味美鮮香,和素日我在家吃的又有不同?!?/br> 康敏一面說,一面同韓束進上房去,“也好,我還只說你是吃不慣的,海魚到底比別的要腥味重些?!?/br> 韓束道:“能吃的慣?!?/br> 這時,里屋的花景途說話了,“可是束哥兒來了?” 韓束忙答應了,康敏讓他進去同花景途說話了。 待韓束同花景途說完話又去了,康敏這才遣人去叫鴻禧來。 鴻禧在楚氏身邊服侍了也有些時候了,行止越發和當初的毛丫頭金梭不同了,所以康敏只開個頭,她便明白意思了,無不將午后的事兒細細說的。 聽罷,康敏眉頭鎖得越發緊了。 當下康敏便想同花景途說起,花羨魚和傅澤明的親事兒,恨不得明日便定下,讓花羨魚和韓束都徹底死了那條心的。 只是康敏又一想,不說傅澤明如今有孝在身,就是他們家迫在眉睫的貢珠之爭,都不該在這時候提起親事來添亂的。 康敏這才不得不作罷,只稍候又讓人叫了麗娘來,叮囑道:“今日起,你一時半刻都不能離了二小姐身邊?!?/br> 麗娘也是知道自己被買來是做什么使的,所以一聽這話先怔了怔,但也不敢多問,回道:“是?!?/br> 再說,貢珠之爭。 按珠農和珠戶多年采養珍珠的經驗知道,珍珠的采收以秋末、冬初,或早春為佳。 秋末的珍珠表面最是細膩,而冬初之時,因珠蚌已進入半休眠了,所以這時候的珍珠品質也是很好的。 但更多的人喜歡早春時采珠。 因采珠之時,便能順手植珠核了,十分有利于珠蚌的傷口愈合和生長。 可今年,不少人家怕是都要提早采珠了。 歐公子病重,歐尚龍那里還能等到開春去的,所以比珠就定在了中秋前。 這日,花景途的身子也調養好了,在楚氏不舍中,取了家中珍藏的數目碩大的珍珠,攜韓束和花淵魚一道往廣州去了。 康敏也是事后才知道,那幾目珍珠是公公留給楚氏的最后念想。 因南珠可不止合浦一帶有,象是高州府和雷州府,只要是環北部灣沿岸的,都有人養珍珠的,可見此番會有多少人來爭的。 ☆、第七回 韓束獻錦囊之計,傅澤明郎心有意(八) 花淵魚是頭一回到廣州,少不得做一番東張西望的感嘆。 花景途帶著花淵魚和韓束,在找客棧之時遇上了六叔公和花晉卿。 五叔公和花晉龍自然也碰上了,只是皆見了禮打了聲招呼,便過去了。 六叔公和花晉卿帶花景途他們三人,到他們父子現在所投恒源客棧住下了,皆道這方彼此也好有個照應的。 花景懷比花景途早一日到,此時聽說花景途就在恒源客棧,便帶著花有魚過來一會。 三家人才在客棧大堂坐下,就見花晉明帶著花景貴從外頭進來歇腳了。 其實花晉明自告示一出,便風風火火趕到廣州來了。 花晉明他來這么早做什么的? “他還能做什么的?”花景懷嗤之以鼻道,“不過是故技重施罷了。只可惜這回他真是碰上清明廉潔的青天大老爺了,人瞧不上他送的東西?!?/br> 韓束聽了,默然了片刻,心里卻比誰都清楚的。 不是歐尚龍瞧不上花晉明的東西,而是花晉明送錯了東西。 歐尚龍如今只顧得上兒子的性命了,那里還想那些個生不帶來,是不帶去的金銀俗物。 若是花晉明改送珍珠的,他韓束敢說,歐尚龍定來者不拒。 這事兒還真讓韓束給猜準了。 方才花晉明正為此再得了個閉門羹吃的,心內正煩躁得緊,對花景貴道:“你可真打聽清楚了?他家公子真朝不保夕了?那位和這回我們帶了這么些個上好當歸鹿茸,人家卻連瞧都不瞧一眼的。難不成天下真有這般廉潔奉公的人?” 花晉明數日來得的氣正無處可發的,才說畢,一抬頭就見花景途他們幾人聚一處,便過來了要尋人出氣的。 六叔公和花晉卿雖在座,可花晉明卻不敢招惹他們的,只花景途和花景懷等人是他的侄兒,孫兒輩的,不拿他們出氣,還找誰去的。 眾人就聽花晉明上前指著花景途就罵,“下作沒造化的種子,好好的祖宗事業丟在你手里了,你還有臉面來的?!?/br> 花景懷最是瞧不慣花晉明的,再者如今又分家了,便再無顧忌了,聽了花晉明這般顛倒是非黑白的,站起來就同花晉明對嘴的,“我如今才知道,您老不該姓花,該是姓朱的?!?/br> 花晉明氣得筋直爆的,臉面一轉對上花景懷道:“再渾說,仔細你的皮?!?/br> 花景懷冷笑道:“哼,這怪得誰的,誰讓您老老干豬八戒倒打一耙的事兒。到底是誰背地里敗了祖宗傳下來的事業,如今卻還敢在這做賊的反倒喊抓賊的,誰自己心里清楚?!?/br> “你……沒憑沒證的,你少冤枉好人?!被〞x明此地無銀三百兩道。 花景懷還要再說下去,就見花景途將手中的茶杯一擲。 登時茶杯被摔個粉碎,碎屑茶水飛濺,把花晉明和花景貴嚇得直倒退的。 花景途鏗鏘道:“我,花景途,花錦堂之嫡長孫,在此立誓,從此與花晉明恩斷義絕,從此生死再不相干。若違此誓言,便有如此茶碗。天地可鑒?!?/br> 說罷,花景途起身一甩衣袖,領著韓束和花淵魚上樓回房去了。 六叔公和花晉卿有些不明就里,忙問緣故的。 花景懷那里還會幫著花晉明隱瞞的,就將他如何先下手為強偷采了珍珠,如何背地里做鬼,讓花景途丟了進貢資格的事兒一概都說了個真切。 聽罷,花晉卿冷哼一聲,道:“花晉明,現下我以族長之名,告訴你,原先進貢的差事雖不是族中眾人皆得益的,但在外頭好歹都說是我們花氏宗族的。若是從此這番差事因你今日所為而落旁姓人手里了,那你便是我族千古的罪人。你也不要怨我開祠堂,合族公斷于你了?!?/br> 花晉明登時背脊生涼,還要辯解的。 六叔公卻起身了,道:“我們走,同這吃里扒外的玩意兒,沒甚好說的?!?/br> 說畢,就領著花晉卿也樓上去了。 花景懷后起身,彈了彈濺在身上幾點茶水珠兒,“我要是祖父,夢里便掐死你這不孝子孫了?!闭f著,也擲碎了茶碗,“我歷來與大哥共進退的。既然大哥立了誓,今后和你再不相干的,我自然也不會與你再做親戚,免得得個同流合污的罪名。尤違此誓,亦猶如此茶碗?!闭f罷,也走了。 留下花晉明和花景貴受堂中眾商客指指點點,最后惱羞成怒而去。 八月初六,省內各珠戶皆帶上自家最是得意珍珠,齊聚布政使司衙門的。 花景途和花氏宗族的人到時,一番報名登記后,被引進了一處花園,只見里頭來人已不少。 每人手中都有一小匣子,沒有拿袋子的,只因將珍珠裝袋子走動,袋子中的珍珠會相互摩擦,極易磨損了表層的珠光,是十分不可取的。 只看這一細節,便可知這里頭是再無外行人的。 待花景途他們坐下,半盞茶的功夫不到,便見有人來了。 花景途看那人,頭戴烏紗帽,身著大紅的圓領袍,袍前是錦雞的補子,可知這人便是歐尚龍了。 眾人頓時皆禮拜高呼藩臺大人。 只是這歐尚龍雖官威八面,到底難掩面上的焦慮和憔悴。 眾人忙讓出一條道來,歐尚龍往內上座,才要張嘴卻扯動了嘴上的燎泡,不禁倒抽了氣,“嘶”的一聲。 花景途也是為人父母的,去年花羨魚病的那一場,他何嘗不是也這般著急上火,不得安寧的。 歐尚龍身邊的人見他這般,忙端上廣東獨有的涼茶來。 歐尚龍呷了一口涼茶,口中發苦得緊,令他越發不耐煩了,道:“你們也是知道做什么來的,本司就閑話少說了。誰的好,誰的歹,憑你說得天花亂墜的,也沒用。俗語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紕e廢話了,有真東西的,都擺出來,最是一目了然,誰都做不得假?!?/br> 說罷,眾人皆小心打開手中的匣子。 一時間花園之中,登時珠光耀目,輝煌溢彩的。 眾人齊聲道:“請大人過目?!?/br> 歐尚龍這才站起身來一一去看眾人所帶來的珍珠,邊看邊道:“不錯,不錯,南珠果然是我朝之瑰寶?!?/br> 只是不待歐尚龍看過一半,就有人跑來就跪下,報道:“大人,不好了,公子的……病……病又犯了?!?/br> 歐尚龍一驚,幾步上前道:“藥丸可配好了?” 來人回道:“夫人已讓人配了,諒是前日又得了半匣子的珍珠,如今也還是不夠入藥的?!?/br> 歐尚龍知道兒子原先的病才有些起色,一直用藥丸吊著,才沒再復發,如今再犯正是因買不到珍珠配藥,斷藥之至。 只是歐尚龍回頭看去,前些時日四處難得一見的好珍珠,如今滿園皆是,讓歐尚龍如何不動心的。 為了兒子,歐尚龍當下便求起眾人來,“犬子病重,正缺一味長于二十年珍珠做藥,望在座各位能賣我珍珠,救急?!?/br> 聞言,眾人礙于歐尚龍的職務,到底不敢回絕的,故而皆作遲疑狀,因一旦沒了珍珠,還如何爭進貢資格。 歐尚龍看眾人都不做聲,心內越發著急了,只他幕僚道:“這些人不過是怕賣了珍珠,失了資格,不如大人快快定出勝負,一旦有了結果,這些小人才有賣珍珠的心?!?/br> 歐尚龍也深以為是,說是定勝負,卻也不是隨便就能定下的,總要有個服人的理兒。 就見歐尚龍在人群中,指著一家說此珠光澤不錯,那里就有人說他們家的更好;這里才說這家的圓潤,那里又看到更好。 一時間,越發沒完沒了了。 這時候,又有人來催了,說歐公子的病生死攸關了。 歐尚龍當下跌坐在地,再爬起時就見他兩目倏然充血如同惡鬼一般。 也是走投無路了,歐尚龍心下便要行強橫,硬奪他人的珍珠了,就聽一角落里有人高聲道:“我愿意奉上我家的珍珠,供公子配藥救命?!?/br> 眾人散開,歐尚龍就見人群之后,一人抱拳向他一揖,風度翩翩,儒雅非凡。 歐尚龍腳下一陣趔趄,過來抓住男人的手,“你果真愿意?” 男人又是一揖,再起身時,就見他盡數倒出匣中的珍珠,拿起匣子便砸向自己的珍珠,登時珍珠碎裂,再難復從前的模樣。 男人以此表決心,歐尚龍自然感激,感懷。 “大人,救人要緊?!闭f罷,男人再作揖辭了,轉身走了。 歐尚龍就聽有人喚道:“景途,你……” 也是一時顧不上細問了,歐尚龍忙讓人取來乳缽將碎珍珠一概乳了,又篩出細細的珍珠末來,讓人飛快送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