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第94章 貞潔 宋竹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回大姐的話了,她反射性地抬高了聲調,“這卻如何使得?大姐,你這豈不是——” 瘋了兩個字,被宋竹給咽下去了,但她的意思卻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人誤解,宋苓倒也不惱,她驚喜地望著茶盞,“呀,咬盞了……” 雖然這也是大姐城府氣度的表現,但現在的宋竹卻是心浮氣躁,很難欣賞欽佩大姐的修養,她咬著唇,執拗地說道,“大姐,這種事可兒戲不得?!?/br> “又何曾有人和你兒戲了?”宋苓把茶碗放到宋竹跟前,笑容還是不變,“我倒是覺得,你把此事看得太大了些?!?/br> “我倒是不把我的親事看得太大,”宋竹的眉頭越發緊蹙,“只是七哥的身份明擺在這里,難道大姐就不把咱們家里人的前程看在眼里了嗎?” “那怎么會呢,”宋苓倒是越發笑得胸有成竹,“但我倒是要問你了,三妹,難道在你心里,咱們家的爹爹、叔叔、哥哥、弟弟,都是要靠姐妹們的親事才能成事的么?” 宋竹頓時語塞了,她知道大姐的意思,只是卻覺得這多少也算是歪理?!半m不說是讓我的親事對家里人有益,但也不能因為我說一門親,就妨害了家里人的仕途前程吧?” “若是今日,七哥是東宮太子,那這話我也不會說出口。如今他既然已經絕了自己過繼的路,又或者說,他寧可不再過繼,也要娶你,我倒是真覺得,你可以仔細想想,不必過分以家中人為念?!彼诬攥F在也不問宋竹是否愿意了,“即使有個宗室女婿,那到底也只是宗室,礙不著爹爹、叔叔什么,至于大哥、二哥他們兄弟,真的要進政事堂,那也是十幾二十年以后的事了,到那時候,還有誰會記得七哥曾被入繼的事情?真要計較,七哥曾在爹爹這里讀書的事,也能用來妨害大哥、二哥,不計較,哪怕七哥就是皇子呢,也沒有人去計較。你若真是對他有意,就不必太顧忌家里?!?/br> 她似乎是想到了陳珚方才的說話,也忍不住徑自輕笑,“再者,我看七世子為人雖然是精靈跳脫了點,但主意很正,做事也大膽,給我以頗有能耐的感覺。雖然是個宗室,也做不出什么事業,但起碼一份家業是能經營出來的,你跟著他不會受苦——其實要我說,擇偶這回事,還是看人品,不必看家業。雖然福王府是窮了點,但陳珚看著就不會像是讓自家娘子吃苦的人。橫豎你嫁到任何一個人家里,終究也都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何不就嫁了個你喜歡的,好歹在一起的時日還是開開心心的,你道我說得有理沒有?” 大姐的說話,實在是透了人生至理,宋竹雖然心里不樂,但思來想去,卻也實在無法反駁:其實就是王家、周家,想來也都是各有各的難處,真的要挑的話,王城家里的爹娘肯定人品是不太行的,周家的事情,陳珚也和她說得很清楚,即使福王府也有些看得到的毛病,譬如福王妃對親事明顯的不樂,但這些問題,和別家相比,也未必就大到哪里去。 “但是……”她心中始終還是顧慮著陳珚的身份,“若他是一般的宗室,那也就罷了……當年我以為他是宗室的時候,心里也覺得可以……”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把自己和陳珚當年的那段糾葛,說了一些出來,宋竹說了幾句,便是回過神來,捂著嘴不由得飛紅了臉,又是有些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大姐——雖然大姐一向不拘小節,但自己的舉動,實在很難說是給宋家增光。 宋苓卻是仿若未聞,坦然自若地道,“這不就是了?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他之所以一定要捏造出什么賢明太子托生的事情,不就是為了讓官家點頭,可以借官家的勢力,壓了父母為他說親?你也不想想,七世子為了娶你,連這樣的事都做得出來,他對你的心有多誠?再說,你們倆這是日久生情,彼此間極為了解,卻又不是所謂一見鐘情,實則娶進門后相看兩生厭……七世子對你心又誠,又有本事,把官家和爹娘都放在掌心,耍弄得團團亂轉,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宋苓所言,比小張氏和宋苡不知要直白了多少,一字一句都好似一把利刃,挑得宋竹就差被直接穿心而過了——她委實也的確很難反駁大姐的話,的確,陳珚又有本事,人又討喜,眼下為了她更是連太子都不愿意去做了,她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可,宋竹心里就是有一股郁氣,她也說不出是為了什么,只是覺得有些不甘心:她因為喜歡陳珚這件事,幾年來真的不知有多少不眠之夜,有多少委屈難過的時刻,就像是佛經故事里說的一般,經過種種劫數,總算是大徹大悟,把陳珚這一篇給揭了過去,給放下了。怎么現在……現在他一個轉念,就輕輕巧巧能把親事說成了? 這也太……太不公平了吧! 這念頭并沒有足夠的道理支撐,也難登大雅之堂,宋竹的確實在說不出口,但卻偏偏又咽不下這口氣,上不上下不下的,噎得她難受得不成,憋了半天,只是憋出了一句,“那……那就這么許了?也太便宜他了吧?!?/br> 宋苓聽得,卻是再忍不住,伏在茶盤上便吃吃笑了起來,“瞧瞧我們家三姐,真是一腔天真浪漫——這說的都是什么話!” 宋竹漲紅了臉,強辯道,“可……可我們家為了他,實在吃了不少苦頭,如今他要娶我,就算是一腔誠心,到底也是帶累了我們家嘛!憑什么他錦衣玉食的,從來沒吃著苦頭,我們家,爹爹、二叔,卻都因為他被送到詔獄里去,住了那樣久?” 宋苓又笑了一會,這才直起身子,捂著嘴又笑了一會,“——今日這笑得,若是被娘看到了,少不得又要說我‘無儀’……你急什么?” 她白了三妹一眼,“這親事,就是要應,也不能人家一提,我們就應了?!?/br> 宋竹張口想要細問究竟,但宋苓卻似乎無意再多說什么了,只道,“姑娘家其實也沒有太過問自己親事的道理,如今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你就放心吧,粵娘,你的婚事,我一定為你辦得妥妥當當的,包你滿意?!?/br> 小張氏不在,宋苓就是京城宋家實際上的主母,宋竹即使有意抗辯什么,但在大姐跟前也是毫無底氣,見她不再噱笑,而是收斂了神色低頭思索,竟然也不敢再撒嬌放賴,只是在心里暗暗期盼著父親出面為自己做主——不過,到底是做什么主,宋竹現在心里也是拿不定主意了。她到底想嫁陳珚還是不想……說真的,她自家都很難說明白。 # 一般來說,請媒婆來說親事的紅帖,若是這方無意的話,紅帖過一段時間還是請媒婆送還回男家,用的托詞大概都是經過卜算,認為兩人八字不合等等。宋家雖然一向敬鬼神而遠之,但在此事上卻是沒有標新立異,對于直接請媒婆上門的人家,一律是如此回復。 福王府雖然是宗室,但在這些禮數上倒也不會例外,福王妃自從送出去紅帖以后,就一直在等著宋家把紅帖給送回來——她最近都不愿看到兒子的臉,若不是怕他遣人進宮告狀,又惹來官家的關注,甚至都想把陳珚關起來吊著打一頓,打到他老實了再放他出來。 “我也不是就看不上三娘,三娘是好,”她不免和大世子夫人傾倒一番苦水,“但三娘再好,和他也沒有緣分。你瞧瞧,他這年少輕狂的,鬧的這都是什么事兒。把三娘一家給嚇得,帶了三娘親身過來,就怕是官家那里又鬧出了什么事兒……” 以大世子夫人的心思,她自然是希望陳珚能入繼宮中的,雖然不多這么一個分家產的兄弟,但若是陳珚能繼承皇位,福王府自然受惠。也是因此,府內幾兄弟都是把陳珚當眼珠子看待——自然,陳珚之前回家,他們也不至于就端出冷臉,或是責怪他什么。但現在陳珚為了個小娘子,鬧騰出了這么一檔子事,大世子夫人心里也不見得有多么愉快,見福王妃提起此事,也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忍不住說道,“姑姑,七哥說的那賢明太子托生的事,以我看……倒像是他自己……” 見福王妃臉色一沉,她也不敢再說下去,倒是福王妃瞅了她一眼,也是嘆了口氣,“你當我就猜不到嗎……這件事,說是官家自己的念頭,我第一個就是不信的……” 她一向涵養過人,這一次也是被氣得咬牙切齒,形于顏色。大世子夫人反倒是不敢再說下去,還要措辭安慰姑姑,兩人正是閑談時,外頭便來人道,“何媒婆到了?!?/br> 三姑六婆走街竄巷,即使是王府人家也能去得,這何媒婆因是官媒,地位不低,見了王妃也不怯場,行過禮后,先道恭喜,“恭喜王妃、賀喜王妃?!?/br> 殊不知,福王妃是最怕聽她口中蹦出恭喜兩個字的,何媒婆一開口,她眼前就是一黑,差些沒背過氣去——難道,宋家居然一口答應了不成? 她一口氣塞在胸口,半天說不出話,大世子夫人倒是還掌得住,忙追問道,“呀,宋家答應了親事么?” “雖然未曾一口答應——但也沒退帖子?!焙蚊狡庞质枪笆值懒斯?,“老婆子這半年來為數十家人往宋家送了八字,這還是宋家第一回留帖子,可見七世子人品之出色?!?/br> “這么說,宋家也是不滿意七哥的嘍?”福王妃一聽宋家沒答應,倒真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她急急忙忙地問,“那緣何又不退帖子呢?” 何媒婆笑眉笑眼,仿佛看不出福王妃的異樣,而是大大方方地道?!八渭掖竽镒酉日f,王府家大業大,宋家怕是高攀不起,老婆子再三為王府說了好話,直言王妃心誠,宋大娘子方才松了口,卻還顧慮一點,言道有這一點在,到底還是說不得親事——宋家嫁女,一向是嫁給宋學士子,除非無子,否則絕不納妾,連通房都不能有。若是七世子已經有了通房,不是處.子之身,這親事就到底還是說不成……” 按說,這要求的確是有些過分了,但福王妃聽了,反而毫無生氣,她沉思了一會,卻是不怒反喜——看來,宋家對這門親事也并不情愿,只是礙于官家的面子,不愿由他們來拒絕…… ☆、第95章 心塞 陳珚今年已經十八歲了,若是成親早,孩子可能都已經弄出來幾個。雖則他有幾年沒住在福王府,但以福王妃的想法,宮中如花似玉的宮女不少,對他有些心思的只怕就更不少了,這樣的事,無傷大雅,少年人方知慕少艾,陳珚在宮里難說沒有幾個服侍枕席的女子。再者,回家這一段時日,她也沒有特意囑咐陳珚的侍女小心做事——這些使女又有哪一個是省油的燈?若是她不許還罷了,她沒有特別發話,只怕早已有兩三個心中頗知道‘上進’的,打算為自己的將來考慮……若不是宋家特意提出這一點,她幾乎都不會留意,畢竟陳珚年紀也到了,沒有特意再嚴格管束的道理。 京中宗室人家,雖然不說夜夜笙歌,但也很少有不納妾、納寵的,便是福王也有幾個側妃,這些事宋家不可能不了解,便是原來不知道,宋三娘在府里住了幾個月,也該知道了罷?會提出這個要求,可見便是給福王府一個下臺的借口,又不必一口回絕,免得這決絕的態度,讓官家自覺傷了面子,從此對宋家人懷有成見。 福王妃自忖也不是橫行霸道的性子,對宋家的難處也是十分明白,雖說這士大夫總能給官家氣受,但那說得是出入朱紫的重臣,而非如今最高官位才不過是知州的宋家?!紊P值茉诔蒙喜攀莿倓偲鸩?,若是因為三娘的婚事得罪了官家,平白蹉跎,那的確也太冤枉了。她之前之所以那樣提心吊膽,便是因為懼怕宋家權衡利弊以后,兩害相權取其輕,為確保自家不觸怒官家,寧可把三娘嫁給陳珚。 如今宋家既然送出暗示,福王府這里倒也有了下臺階,王妃腦子轉了幾轉,索性也不派人去喚陳珚,而是直接讓人去把陳珚院子里的大使女喚了來,問她道,“七哥回家也住了有一個月了,可還住得適意?新來的這些使女,沒有什么怠慢的地方吧?!?/br> 陳珚自小因為賢明太子的關系,在家中也是倍受重視,待遇不說倍于兄弟,卻起碼是不弱于大世子,院子里少說也有十幾二十個使女,不過,因他常年離家在外,從前的侍女也沒有閑養著的道理,陸續都被調去了別處,只留兩三個守著院子,直到陳珚從宮里回來,方才是正經又給配齊了十多名。 能入王府服侍的使女,長相都不會差到哪里去的,因王妃沒有特別管束,幾家下人都是各顯神通,往里塞了許多有想法的小娘子,再加上陳珚回家以后也不可能時常出去,泰半時間都在自己院子里呆著。王妃滿以為這一個月來,總有那么一兩個有運道的女兒家,不料那大使女說了好一會,說這個不勤快,那個沒眼色,偏偏就沒有說誰不安分的,饒是她臉皮薄,卻也不能不打斷了對方的說話,直接問道,“難道就沒有誰和七哥勾勾搭搭,做些不體面的事情?” 大使女不知底細,聽聞王妃此問,倒是眉花眼笑,滿口夸獎陳珚,“雖說那些小娘子,多有心思重的,在七哥跟前很是賣弄些眼角眉梢,但七哥從來都不正眼看這些小蹄子,前些日子還罵哭了一個,直接說要讓家里人來把她領回去。平日在家中不是讀書就是練拳,閑了尋兄弟們下下棋,晚間洗漱都不要人服侍,竟是從來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br> 若是往常,聽聞兒子如此自律,王妃心里自然也是歡喜,此時卻是心頭一沉,大為頭疼:七哥在家中都是如此做派,只怕在宮中也不會例外。想來那宮中本是是非之地,雖然燕樓上下都是圣人的心腹,但也難保有人吃里扒外,以七哥的性子,只怕在宮中也未必會處處留情。 屈指再一算,陳珚出京讀書以前,年紀尚小,自己怕他被人帶歪了性子,把他房里管得極為清明,服侍使女一概都是相貌樸素之輩。即使在宮里,也都是在東宮過夜,賢明太子身子弱,圣人防范得只有比她更周全……到了宜陽那邊,七哥過的是苦行僧人一般的日子,就住在書院里,怎么可能有過風流韻事…… 本想著,先把人拿住了,再把七哥喊來與他分說,如此,陳珚即使說不得宋三娘,也不會怎么和家里鬧,更怨不得她這個當娘的。不料如意算盤響了半天,竟是根本就沒打成,她這一下真是覺得心頭梗塞難通,喘氣都有些不通暢了。 “你說,這人家的孩子,連生死都是父母一言可決,更不說是娶誰這般的‘小事’了?!蓖蹂膊辉冈賹ば聥D傾訴,更不敢入宮去找圣人,只能是找福王抱怨,“唯獨就是我們家的七哥,主意真是大得很,娶誰都是自己說了算,這倒也罷了,他還知道借勢來壓爹娘……” 說著說著,幾乎不曾滴下淚來,“倒像是我們做爹娘的會害他一般,難道我不知三娘好?可他難道就不明白?三娘再好,那也不是他的,誰都能娶,就是他不能娶!” 福王平日寡言少語,此時倒是說了一句‘公道話’,“我看他是明白的,只是已下定了決心,你要知道,當年若非是賢明太子臨終前親口囑咐,以七哥性子,都未必會去趟宮里的那灘渾水……” 說也奇怪,比起兒子為了一個女人不顧一切,福王妃倒是更接受福王的暗示——也許,陳珚也是因為皇子出生,自己灰了心,也不愿再做這個尷尷尬尬的甚么養子了,這么出宮入宮的,實在也是吃不消。他寧可娶了宋三娘,就此后安安穩穩做個七世子,圣人、官家那面,倒是因此能多憐惜他幾分,多給他幾分體面,待到日后…… “唉?!彼恢挥X,也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口了?!叭蘸蟮氖?,誰知道那么多?若是竟養大了……” 是啊,若是七哥親事,說得太好,如今宮中這位皇子養大以后,心里未必就沒有什么猜疑。今日的持重,也許就是異日的禍根,倒不如今日干脆些,斷了這個念想,說不準日后想來,才知如今七哥的心思,才是真正的謹慎。 福王妃轉過了這個彎,心頭最大的郁氣結,倒也就漸漸消失不見,她原本一心反對這門親事,的確也不是不喜宋三娘,總還是為陳珚將來考慮得多,因此此時想轉了,便只余些須不忿,“也罷,我們家本來也沒有這樣的念頭,若非是當年賢明太子有這個意思,那個位置,和我們家又有什么關系?便是七哥,過繼出去喊了別人做爹娘,就算是親親姨丈、姨姨,我看他心里到底也是頗有疙瘩?!?/br> 福王對過繼的事,反應一向冷淡,這也是有他的一點私心在,王妃素來知道,此時見他點頭不語,意甚贊同,也有幾分好笑,“難道過繼出去,就真個不親了?你這個人也是?!?/br> 埋怨了幾句,她也就派人把陳珚喚來——到底是余怒未消,見了兒子的面,便虎著一張臉,冷言道,“媒婆今日已是給了回話,我知道這件事我也做不得你的主,也沒有貿然答復,便原樣告訴你,你自己想罷?!?/br> 說著,便把宋苓的話告訴給了陳珚知道,又添了些花頭上去,“不要想著此時答應下來,日后再反悔。宋家說了,若是你他日再有納妾偷腥,立時便要和離,所生兒女,也要跟著帶回宋家去養活,你一面見不得,日后也不給你養老送終,只是回來繼承財產、爵位。這些所有事,都要立成文書,若有翻悔,文書一提,上告官府,立刻就要官府判離——以宋家地位,咱們這樣的宗室,在公堂上也只有吃虧的份,絕不能落得什么好結果,這門親事,你自己可要想好了?!?/br> 她說得其實也并不假,如今連官家都行不得快意事,宗室自然更是行不得了,平日里都是被關在睦親宅中,等閑無事,連街坊都出不得。到了公堂上,更是只有被大臣欺負的份,辛酸處實在不足為外人道。若是立下這樣的文書,將來又反悔,宋家‘仗勢欺人’,是真能說到做到,把孩兒都帶走的。 福王也在一旁幫腔,“你可要想好了,七哥,這是一輩子的事,卻不由你一時的高興,就能隨便答應下來。如今年少貪顏色,不覺得什么,他日三娘年老,你可要守得住才好?!?/br> 陳珚面上,果然露出思索之色,王妃見了,心底也是一喜——她實在還是不愿放棄那一線希望,因此對這門親事,到底是不大看好,要是陳珚自己放棄,她也只有歡喜的份。 “一夫一妻,本就是人間自然之事?!标惈娝妓髁艘环?,卻是平靜地道,“便是先生一家,幾兄弟也都是一夫一妻,沒有納妾、通房一說,北地多少士子都是如此,我自入讀書院,便覺此言為人生至理,便是大姐不說,我也沒打算納小,更何況此身珍重以待發妻,亦不敢浪蕩輕擲,是以元陽固守,也經得住檢驗。不過是文書罷了,要寫也便寫了,此事實在小事而已,爹娘倒是有些小題大做了?!?/br> 說著,便取來文房四寶,唰唰揮毫,頃刻間書就一篇文書,又摁了手印,遞給福王妃,“娘便請了媒婆來,把此書送去先生家里便是了?!?/br> ……兒子如此知書達理,自己該是高興才對,可福王妃望著一臉平靜的七子,不知如何,卻是生生又覺得好一陣氣悶胸塞,梗了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第96章 二難 “你瞧瞧,人家心多誠呀?”宋苓重看了一遍文書,還是邊看邊笑,“這還真不是我們家開口要的,他自個兒寫了這么一封文書送來,算是調侃我這個當大姨子的么?這豎子,也夠跳脫調皮的了?!?/br> 宋竹不知大姐的意思,拿到文書看了看,也是無語了——陳珚自寫的不納妾、無通房,還有那些元陽童子身什么的瘋話,寫了也就寫了,關鍵是之后說的那些,若是納妾了,便要把兒女給妻子帶走,只是回去繼承財產的話,不等于是在說宋苓嗎?這個人,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虧得大姐心胸寬大,若是換了個人,只怕早就記恨上他了。 “這是在賭氣嗎?”雖然拿定主意,關于婚事自己不多說一句話,但現在事到臨頭,宋竹又有些忍不住了,她皺眉道,“七哥……七世子可不像是如此意氣用事的人呀,明知大姐你的事,還特意這么寫?此事是否有內情???” 才說完,便覺得自己似乎是說得太多了些,只是此時悔之已晚,宋苓面上早浮現了nongnong笑意,她以‘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眼神,看了meimei好一會兒,方才笑道,“你也不必多心,我就是給你看看,要說生氣,還氣得過來么?再者,他愿寫這樣的文書,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么會動氣?” 宋竹此時,心思不免也是要細密些的,粗粗一想,便多少也猜到了,這一份文書的出現,背后只怕是少不了福王妃的推波助瀾——若是不然,以陳珚為人,真不會寫出這樣的話來。 雖則……陳珚連這樣的文書都肯寫,多少也算是讓她消了些氣郁,但福王妃的態度,卻讓宋竹心里又蒙上了一層陰影——總之,在和陳珚有關的事上,現在她是前怕狼后怕虎,只覺得顧慮重重,反而都很難體會到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甜蜜感。 “那……難道就這么許了人家?”她還是覺得此事太草率了些,“爹、娘那里,就沒有二話?” 說到親事,父親和女兒之間的確就有些尷尬了,雖然宋竹還是和宋先生日日見面,但兩人并沒有直接交流過此事。宋先生在這件事上還是講點名士面子的,有些事也都和大女兒說,讓宋苓來做這個傳聲筒。 “爹爹怎么會有二話?”宋苓輕輕地白了meimei一眼,“你們兩情相悅,從前不能在一起,那是的確沒有辦法?,F在人家都求上門來了,難道還要因為那些顧慮不肯么?若爹爹是那般的人,也就不是爹爹了。就是大哥、二哥、三哥他們,知道了此事,也都只有喜歡的?!?/br> 宋竹啊了一聲,臉上頓時燒紅了,“三哥已經知道了么?” 她和陳珚相識的過程,宋栗都是全程見證,今日陳珚這一提親,宋竹沒來由就覺得在哥哥跟前抬不起頭來——仿佛當年自己那浮動的小心思,也全被三哥知道了一般,只要一想到這一點,就恨不能把臉給藏到袖子里去。 “這樣的事,自然要問過他的意見。三哥也極為你高興,直說你們倆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彼诬咭娏薽eimei的小兒女情態,眼中亦是染上笑意,她的語調柔和了下來?!叭?,聽我一句話,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有些事,耽擱不得的。你若是心里有氣,等過門了再使勁折騰他,七世子自然也樂得被你折騰。這種時候,不可再猶豫不決了?!?/br> 宋竹從小便崇慕大姐,總覺得宋苓如神人一般,仿佛是生而知之,此時聽大姐語氣誠摯,心里不覺也漸漸松動,又想到爹爹、哥哥,看來都不以陳珚身份為意,自己似乎也沒必要自尋煩惱。她的臉漸漸地便燒得更紅了,“那……難道就這么許了人家了?” 雖然是把一句話再問了一遍,但語調已經是截然不同。宋苓看了看meimei,忽然有些傷感——三妹在婚事上,是要比自己有福氣得多,陳珚肯為她做到這地步,天下又有幾個男子可以與之相比? 她疼愛地摸了摸宋竹的臉蛋,成竹在胸地笑道,“不急,不急,不是和你說了么?此事,有我給你做主?!?/br> “那……娘……”到底是女生外向,才一轉念,宋竹就開始擔心母親的意見了。 “不是都說了嗎?”宋苓忍不住輕輕捏了捏她的細白臉蛋,“有我!” # 原封不動地把陳珚的回帖送去宋家,福王妃現在已經是不想再沾這件事了——這婚事,只怕由頭到尾就是官家、圣人和七哥三人情愿,她不情愿,宋家也未必情愿。只是兩家也都不敢違逆官家的意思,而宋家還多了一絲膽氣,還敢垂死掙扎。 福王妃現在想到宋家,便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她又盼著宋家能夠想到辦法掙扎出來,又不愿見到陳珚那么低聲下氣地去招待岳家,這般矛盾的心情,讓她是恨不能關上門來,就當做陳珚還在宜陽讀書不曾回來。 無奈何,她到底還是福王府的主母,何媒婆揣了回信,還是要找她,她也只能親自出面,不能把她打發給新婦們,否則外頭還不知道該怎么編排福王府呢,若是被皇城司的人傳到官家、圣人耳朵里,到底不妥。 “恭喜王妃、賀喜王妃?!焙蚊狡耪绽亲屓诵捏@rou跳的開場白,只是這一回,王妃沒那么驚嚇了?!捌呤雷幽且环馕臅^去,宋家十停里只怕已經是應了九停了?!?/br> “這余下的一停,你便直接道來吧?!蓖蹂f——看來宋家還是打算再掙扎一番的。 何媒婆只怕是在宋大娘那里也得了些交代,一般來說,媒婆都要托兩家,少不得兩邊糊弄,說些好聽話兒各勸著退一步,可不論上次還是這次,話都是光禿禿的,一聽就知道,肯定是從宋大姐口中直接搬運過來?!按竽锏?,七哥人品極好,既然是元陽之身,又立誓彼此不二,那么三娘終生托付給他,也讓人放心,只是還有一點——宋家素來都是薄嫁,置辦不起嫁妝,寒門素戶,只怕配不上王府身家??v使七世子不說什么,舅姑也不嫌棄,和妯娌相比實在相差太過,三娘在王府也無法立足,總要受上許多說不出的委屈苦楚,因此這門親事,到底還是門不當戶不對,大娘恐怕三娘日子過得難,思來想去,竟還是有一停不能成?!?/br> 其實這說得也不是假話,如今實行厚嫁,對王府來說,婚嫁上尤其是占便宜的。因為王府說親,一般說的都是勛貴家的女孩,陪嫁自然都是多的,而往外嫁女,則多數都是配商人子,非但無甚嫁妝,反而還要加厚地收聘禮。福王府這幾年來,尚未嫁女,不過娶進門的新婦,帶萬貫嫁妝都是等閑,宋三娘要是光身入門,以后在妯娌跟前也抬不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