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宋竹和陳珚相識的時候,大姐已經出嫁了,她自忖家里也沒人會這么饒舌,大姐回來還沒過半個月,就把她和陳珚之間的那些故事告訴宋苓,因此宋苓這話,說得宋竹是毫無準備,她壓根就不知道jiejie這話到底是什么來由——難道,她對陳珚的心思居然沒有過去?被大姐一眼就看了出來? 到底是關心則亂,宋竹過了一會方才想到:自己和陳珚的事,只怕已經傳遍了東京城內,雖然并不是說他們倆彼此喜歡,而是說他們先是師兄妹,緊接著又是義兄妹,但以大姐的聰慧,從這些表象下,如何猜不到當時宮中的刀光劍影?對于兩人的關系有所猜測,也就不足為奇了。 姐妹倆誰也不笨,既然自己都已經沉默了一會,宋竹也就沒去否認什么,只是輕聲說,“也沒想著和他有什么姻緣,您就別打趣我了,只是這對于我們家來說,也算是息息相關的大事……” “這倒也是不假?!彼诬邲]有否認meimei的說法,“好在現如今北黨也倒了,好容易把他們請出東京城,官家可不會愿意再來個北黨事事和南黨唱反調。就是南黨內部,有心出頭的安朗剛被人打出去,幾年內也沒人回來,更不會有人敢于和姜相公爭位置。我們宋學在幾年內,肯定還是能迎來一個不錯的機會,只要王師兄那里做點成績出來,局面只會比以前更好。雖不說一步登天,但也該知足了吧?!?/br> 這話說得不假,宋竹細心品味,也覺得宋苓所見很是老道,她頷首道,“宮里的那位小皇子,要到開蒙還有許多年呢,到那時候,姜相公在哪里可都不知道,若是王師兄這些年來努力進步,也許到時候,教導他的人就是爹爹了?!?/br> 宋苓為人,嬉笑怒罵最是肆意,看了一眼宋竹,忽然略帶奚落地一笑,“正是,你要為我們家擔心呢,那就不必了,這番最倒霉的就是你那義兄,從云端一朝跌落,這感覺可不會太好。若是將來貴為天子,富有四海,雖然官家一直都是簡樸示人,但該有的排場也不曾少了,現在他回去福王府做七世子,兄終弟及,爵位輪到他的那天還早了呢,在此之前,七世子能分到的產業可不多,若是他們家和留王家一個規矩,一輩兄弟都在一塊住,指不定連個好院落都分不到?!?/br> 宋竹知道jiejie還是有點試探自己的意思,也不以為意,反而說道,“我聽義母說,這些日子里,七哥連著得了不少賞賜,除了被封為杭州團練使以外,還得了賜地、賜財寶,聽聞還有一間正店,還是什么酒水生意。他手里的活泛錢不少,如今應當都能帶出宮來的吧?圣人對他,寵愛非常,也不可能讓七哥沒個結果的?!?/br> 這些事,都是福王妃和她閑聊的時候說的,宋竹說起來也是理直氣壯,宋苓聽了,點頭不語,宋竹又道,“你進京都這么些日子了,是否也該往宮里報個信,太后、圣人對大姐你,都是惦記著的,說了好幾次要請你入宮教導公主……” “若是從前,這話還能當真,”宋苓擺了擺手,“如今再要提這話就有些沒眼色了,你就當沒這事,過上一段時日,再偶爾提一句也就是了?!?/br> 她看來對于能不能做教習并無什么牽念,宋竹也就并不再提,兩人閑話了一番朝局的變化,宋竹起身燒水,預備點茶來吃。宋苓也不幫她,只是坐在一旁看著,冷眼旁觀了一會,方才問道,“看來你對王家,是真沒心思?” 宋竹這才想起來,jiejie剛才還說了王家的來信,她笑道,“也不是沒心思,就是不著急么。王家雖然好,但現在和我也沒什么關系了吧?” “誰說和你沒關系了?”宋苓笑瞇瞇地說,“人家王家雖然沒好意思再提你,但爹爹前些日子寫信過去,說想要結親,王師兄回話倒是極情愿的,爹爹便是在想,要不要把你給說過去,再結了這份姻緣呢?!?/br> “???”宋竹確實沒想到這點,“那、那我和王奉寧不是都——” “王家分支多了,王奉寧沒福氣,別家一樣有爭氣的衙內,爭著要娶,”宋苓道,“主要是王家和我們家因這事,外人眼里都有幾分生疏了,爹爹也有意破除一番流言蜚語。其次,王家家教畢竟還是嚴格的,和王奉寧雙親那樣膽小勢利的,終究是少數。只是這件事到底還要你中意方好,因此爹爹還沒下定決心——況且他又覺得為三哥說王家的女兒為妻也不錯?!?/br> 因去年的一番風波,小張氏沒敢離開宜陽,現在都還沒上京,所以宋竹的親事也就只能是父親和大姐商議著辦了,她對再說給王家倒是也沒什么抵觸心理,就是覺得這對王奉寧來說有些尷尬而已,因此便不置可否地道,“此事,再說吧?!?/br> 宋苓看了看她,微微笑道,“說真的,三妹,雖說現在七世子和你之間,看似沒了鴻溝,可他身份特殊,若是宮里那個小娃娃沒了,他自然還是要回去的。若是小娃娃長成了,他一輩子安享榮華富貴是不錯,可也一輩子都要謹小慎微,絕不能摻和朝政……” 宋竹其實一開始就明白了jiejie的意思:不論陳珚進不進宮,有過這一重身份,身為宋先生的女兒,他和她之間就是永遠都沒有可能的,否則,一樣是連累家人?!龑ν跫矣H事不熱心,也不是因為還惦記著陳珚,只是宋苓為人,好惡分明,對王奉寧一家人已無好感,她要說自己擔心王奉寧的心情,免不得被jiejie數落,因此只得無奈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罷了,王家也行,先讓他們把人帶來看了再說吧!” # 既然是生了大胖小子,那么陳珚也就沒存別的心思,還沒等滿月禮呢,他就又一次和阿姨說了,預備出宮去住,圣人雖然依依不舍,但到底也沒有多留,只是拉著他的手,囑咐了許多話,又道,“明日賜一座別業給你,你要是家里住得不舒服了,便過去散心?!?/br> 這幾個月來,宮里不斷賞錢賞物,陳珚已經是小有身家,最重要的,還是宮里把東京七十二間正店中的一間正店賞給了陳珚——當然不是說這正店日后就是陳珚的了,只是這間店的紅利,以后給了陳珚使而已。這一年七八萬貫的吃息,一下就讓他成為福王府最富裕的一個人,便是他爹娘,雖然也暗地里經營一些產業,但論出息卻都還不到七八萬貫。非得加上封地的產出,才能和陳珚相比。如今圣人又給了這么一間別業,雖然沒有明說,但陳珚曉得,必定是在城外那間自帶了百頃良田的莊園,說起來,他得的東西,怕不是比公主出嫁的嫁妝還要多了。 “姨姨?!彼麑τ谑ト艘驳拇_是十分不舍,此番出宮以后,為免瓜田李下,兩人相見的次數便不會太多,想到素日來圣人待他一番情誼,陳珚也是紅了眼圈,抱著阿姨的膝蓋傷感了一會,便又面見官家辭行。 官家平日在外殿,又或者游幸園林時,召陳珚相伴的機會還是不少的,因此便沒有圣人那般不舍,撫著陳珚的頭道,“回家以后,戒躁戒驕,好生和兄弟們相處,但若是有人欺負了你,也不要太忍讓了?!?/br> 這番話前后矛盾,倒是體現了官家心里對他的疼愛,陳珚忍著眼淚微微一笑,道,“姨丈盡管放心,受了委屈,我肯定來找您告狀,讓您教訓我那些兄弟們?!?/br> 官家哈哈笑聲之中,陳珚便登車出宮,在簫韶部樂的陪伴下,浩浩蕩蕩地回了福王府。 家里人相見,自然是好一番感慨,不過福王和福王妃也都不曾有多么失落,陳珚能入宮,家里人自然不可能掣肘,可出了宮,家里人卻也都十分喜歡。就是陳珚幾個哥哥,也都不無松了一口氣的感覺——若是陳珚異日做了皇帝,福王這一家人,雖然也肯定是格外榮寵,但相同的也肯定要格外戰戰兢兢,陳珚那幾個哥哥還要對弟弟行大禮,都是富貴鄉里長大的,對身外之物看得不重,很多人心里未必覺得多出來的那點錢財,能抵得過這一份綱常失序的不舒服。 陳珚住在宮里時,和外界消息不便,這一次回來,肯定要和家里人多談談天,當晚吃過飯,便和幾個兄長一道吃酒閑話,大家零零散散把京里京外的許多動向都說了個遍——關西的戰局漸漸有所好轉,仿佛有反攻的勢頭,京里姜相公還是大權獨攬,變法又要有新招數…… 說到府內,最大的新聞也就是家里多了幾個陳珚的侄子、侄女,還有他們家多出的那個義女宋三娘的婚事。 “就這幾個月,他們家的門檻都要被磨平了,來提親的媒婆從天南到海北,也不分什么黨了,都是想要娶到這么孝順的小娘子。就是娘這里,都有人來問,打算托她做媒,也不知為何,都被娘回了?!?/br> “也是宋家早就有了腹案了吧,聽說還是要和王家結親,雖說王城成親了,但不是還有別的兄弟么?!?/br> “我聽說是要說給周家就是周家那個周霽——” 陳珚也知道,鄧妃有孕的消息一傳出來,自己就未必能約束住周霽,他這些年來一直沒有成親,不知是否就在等這個機會,聽到周霽的名字,他心里先是一沉,馬上就又想到:“還是要設法再警告三娘一番?!?/br> 不過想到現在可以通過母親傳話,也不必和宋竹見面,剛興起的想法忽然間又煙消云散了?!八敲绰敾?,要是能聽進去我說的話,肯定是不會選周家,若是選周家,只怕也是經過一番權衡的,又何必還需要我去多嘴呢?就算是再說個王家的人,她家里人那么疼她,那人的條件想必也不會差的,我應該為她高興才對,不能再想著她的事情了?!?/br> 連宋苓都明白的道理,陳珚在過去的十個月里如何能不明白?只是饒是如此,他依然免不得悶悶不樂,這天晚上倒在床上,便還是在說服自己:“你若說了她,就是害了兩家,這是極為自私的,對誰都不好,再說,她現在也不再喜歡你了?!?/br> 宋竹放下他,本來是他一直希望的事,但現在陳珚卻一點也沒辦法因此高興,他把那番話在心底翻來覆去地想了無數遍,忽然一陣煩躁:“男子漢大丈夫,哪有那么多不得已!想做的事,就去做!想要的人,就去搶!從前你要做太子,那是真的沒有辦法,現在你都不是太子了,難道還要繼續妥協下去,陳珚啊陳珚,你就真的這么無能嗎?” 他素來心思縝密、謹小慎微,此時忽然間大發豪情,也是心潮起伏難以自禁,翻身坐起來想了一想,便想道,“但,她已經不喜歡我了……我做這些事,總是要傷害到先生他們的,不說是誤了大事,但起碼以后宋家做事要被我掣肘,若是付出這么大的代價,娶來一個不高興的新婦,那也未必就好?!?/br> 轉念一想,卻又不由一陣心跳:“陳珚,你還要騙自己嗎?三娘為人,難道你不清楚?你會信她就那么死了心?她心里一定還是歡喜你的!只是從前礙于時勢,不能不把你放下,若是你還要騙自己,你便真的不值得她的喜歡了!” 自賢明太子重病,他趕回京城以來,幾年來陳珚一直覺得心底有什么東西在沉甸甸地墜著,就是放聲大笑時,也沒有真的高興起來,唯獨此時,他渾身輕飄飄的,幾乎都能徒步飛天,只覺得從生下來起,最為暢快的時辰便是此刻,他站起身子,在屋內來回走了幾步,急促地吐出一口氣,最終下定了決心:“好罷!人生豈能不為幾件快意事?管不得那么多了,三娘想嫁別人,我絕不答應……我,我娶定她了!” ☆、第90章 爽快 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陳珚便不再畏首畏尾,而是一徑思忖起該如何達成此事:便是這般上門去提親,自然是要被人打出來的,天下間還沒有自個登門求親的道理,所謂三媒六聘,連媒人都沒有,誰能把這事當真? 但若是要請家里人出面輾轉提親的話,卻又是難比登天?!惈娨膊簧?自打明白了自己對宋竹的心思,母親的一些舉動他也品出了這后頭的意思,要家里人點頭許他娶宋竹過門,只怕天都要開裂了。此事是決計不能的,必須得另外設法,少不得,還要從阿姨和姨丈那里去下功夫。 想了想,陳珚覺得只怕阿姨也未必答應此事,不禁也有幾分慶幸:如果他現在還住在燕樓,事事都在皇后眼皮底下,即使想要娶三娘,恐怕也未能如愿。 “到底還是要和家里人提一提的?!彼敬苯尤フ夜偌?,但轉念一想:若是自己不聲不響,繞過爹娘就把婚事給cao辦了,讓父母如何想他?如何看待三娘?這究竟不是正道??倸w還要和家里打聲招呼,將來面子上也過得去。 一晚上翻來覆去,好容易把整件事的調子給定了下來,陳珚現在唯恐自己行動得遲了,宋家和王家定了親事,卻又知道此事不能cao之過急,思來想去,怎么都無法安心,也算是體會了一番食不下咽、睡不安枕,那牽腸掛肚的感覺。 他剛從宮里回來,家里人自然害怕他心緒不佳,接連幾日,對陳珚都是千依百順,素日里往來頻密的親戚們,也都請陳珚上門做客,對他好生撫慰款待,只差沒有明著安慰他。這一番鬧騰就鬧騰了七八日,眾人見陳珚渾然不以為意,方才漸漸地歇了陣勢,陳珚恍惚還聽見背后有言語,說他遇事沉著,是成大器的模子。他聽了也不過一笑便罷,橫豎和天家有過這一番因緣,他這一輩子再怎么都要比旁人順得多,現在表現得灑脫些,對自己也是大有好處,若是把失落之色擺在門臉上,那才是傻呢。 不過,一行親朋好友的邀約中,只有周家的邀約,被陳珚托詞回了,福王妃心中也有些不安,只是他那幾日受寵,不曾說起而已,這一日安撫他的情緒過去了,陳珚過來請安時,兩人閑談到了此事,她便忍不住道,“雖則是小輩邀你,去不去都可,但怎么說也是太后的娘家,那周霽和你也是自小一起長大,何必這點面子都不給?若是周家人心胸狹小,因此生怨,將來又是一番文章?!?/br> 陳珚道,“娘,你不曉得,是周霽先不給我面子——他還好意思來邀我,我若去了,那才真是把面子都給跌完了呢?!?/br> 福王妃有絲不解,“這又是哪里話?你和他連面也沒見過,他如何又駁了你的面子?” 陳珚便坦坦蕩蕩地把自己當年示意周霽不要說宋竹的事告訴了母親,“我素來都和三娘好,她只想找個和她二姐夫一般的人家,周家那樣復雜,她嫁進去定是要吃虧的。正巧周霽又和我賣好,我也想試他一試,便索性令他別再想著說三娘了,周霽當時倒是答應得爽快,如今又去提三娘,這不是見我出宮了,便不把我的話當回事?” 福王妃也是個了得人物,陳珚把這么大一件事告訴了她,她聽了,嘴卻是繃得緊緊的,連一句多的話都沒有,也絲毫不提宋竹的名字,只是沉思著點了點頭,就不往下接話了。 陳珚有滿腔的話,愣是說不出來,無奈只能自己硬接下去,挑明了說道,“說起來,我現在也該說親事了,如今既然已經從宮里出來,那便想和娘商議一番?!液腿?,彼此素來相熟,三娘的人品呢,您心里也是有數的,多好的小娘子,又何必便宜了別人?不如就說給我罷。您說好不好?” 福王妃絲毫詫異沒有,她長長地出了口氣,瞅著陳珚,只是不說話。陳珚被她看得心里發慌,便故作詫異,“您覺得我說錯了么?” “那都是你的義妹了,還能說親嗎?”福王妃沉沉地說,“再者,為什么不能說她,你自己心里也很明白,還和我裝樣呢?” 陳珚道,“義妹不義妹的,不過就是個借口,拿起來就能用,丟下去也沒人會當真和您計較。至于那件事,我看還是算了吧,小皇子胖大健壯,我雖沒親眼看過,但姨姨看望以后,也是喜上眉梢,說是天生福相,幾個高僧都算了,定能平安長大,咱們還想著那些事做什么呢?” 福王妃不為所動,只是搖頭,“你這還是在裝……不論那事兒如何,你都說不得他們家,就是咱們說了,他們家也不會應。那孩子固然是個好孩子,不能說她,我心里也遺憾,但此事根底便是如此,誰也不能改變,以后,你也不要多提了?!?/br> 陳珚長出一口氣,怏怏地道,“好吧……” 過了片刻,他忍不住又道,“那么您打算說給我一個怎么樣的新婦?可是先說好了,起碼不能比三娘差太多?!?/br> 福王妃唇邊頓時浮上了一絲笑意,“急什么,跑不了有你的一個。你若看了誰家的小娘子好,提就是了,不論是舅舅家的,姨姨家的,難道還能說個不字?” 陳珚尋思了一番,“一時也想不起來,罷了,先不說此事也好。我尋個上巳節的時機,把京里的小娘子都看一看,看得好了再說吧?!?/br> 福王妃只要他不提宋竹,別的什么事都可以依他,見陳珚懂事,又摟著他說了許多貼心的話,許了他好些好處,方才令他自去玩耍。陳珚走回自己院子里,也不提出府的事,安生呆了幾天,便和家里打了招呼,說是思念官家,要進宮求見探望。 如此的好事,沒有人會阻他的,就是福王妃也只是叮囑了一句,讓他別進后宮,只和官家見一面便是了?!獙檺蹖檺?,也是要時常見著才能寵愛,陳珚有隨時面圣的許可,三不五時不去請安,久而久之,再濃的寵愛都要淡了。 # 如今天下太平,就是北邊的軍事,傳來的都是好消息,官家自然逍遙自在,每日里國事辦完了,便進后宮游樂——倒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yin戲,官家身子不好,比較文弱,卻很喜歡看人玩蹴鞠、打馬球,后宮里黃門、宮女便分班排了兩隊,游戲給他觀賞。陳珚到了宮門口,不過是等了一會兒,官家便傳諭讓他進去相伴,陳珚進去一看,果然,陪在他身邊的乃是剛出月子的鄧妃。 圣人喜靜,這些事不大摻和,倒是鄧妃因為產子,為官家所喜,會伴駕也在陳珚意料之中,他給兩人問好行禮,官家命他平身,又讓他坐到自己身邊的一個墩子上,只是比自己稍微矮了一頭?!笆當等諞]看見你,心里也的確有些惦念,正好你就來了,可見咱們倆心里想到一塊去了?!?/br> 陳珚也的確有些思念官家和圣人,他誠懇地道,“甥兒在外頭,也時常惦記著姨丈可有好生服藥,圣人晚間睡得如何。見到姨丈比從前精神,又聽說姨姨也很康健,心里一塊石頭就落地了?!?/br> 官家面上便露出疼愛的笑容,拍了拍他的頭,隨口道,“聽聞你在外頭玩得開心,還當你少了管束,正是自在時候呢,還知道進宮來請安,算你不錯,出宮以后,功課可有用心做?” 陳珚笑道,“卻不曾,幾年沒出宮,親朋好友都接了去玩,還沒開始動手讀書呢?!?/br> 他雖然出宮了,但和官家對答中,鄧妃依然不敢插嘴,此時見有了話縫,方才笑道,“七哥勤勉,讓人喜歡。咱們小哥兒以后能和七哥一樣健康聰慧就好了?!?/br> 陳珚笑道,“這是肯定的,只有比我更多福多壽的,殿下就放心吧?!?/br> 鄧妃忙站起來,“哪當七哥這般叫?!?/br> 官家也對兩人的客氣十分滿意,先對鄧妃道,“也不必如此小心?!?/br> 又對陳珚說,“以后還是按品級喊?!?/br> 陳珚方才改了口,“夫人面相福壽,小哥兒隨了您和姨丈、姨姨的福氣,定然能平安長大?!?/br> 他說這些,的確發自內心,語調天然,官家聽了也是十分喜歡,和兩人一起看了一會球賽,又說些市井間的傳聞,一晃就到了晚飯時分,這方才是打發鄧妃下去吃飯,又對陳珚道,“既然來了,就留下吃晚飯吧?!?/br> 陳珚也不辭,伺候著皇帝回了福寧宮,皇帝坐定了,方才似笑非笑地問陳珚,“今日進來,還是有事求我吧?” 按理,陳珚早就該辭出去了,一直沒有開腔,一個是當著鄧妃不好央求,還有一個,便是想讓皇帝發話問他。果然,官家本意應該是要和鄧妃回金鹿殿的,如今先把他帶回福寧宮,應該也就是有意在私底下和他說話。 該如何行事,他心里早就有腹案了,此時有了機會,更不遲疑,當下便離座下拜,又跪著走了幾步,抱住官家的大腿,有幾分無賴地道,“甥兒是有一樁人生大事想求姨丈——姨丈,甥兒瞧見宋先生家的三娘才貌雙全,品德兼備,是個極為難得的美人兒,便想說她入門,還請姨丈為甥兒做主?!?/br> ☆、第91章 快意 饒是官家多年來修身養性,早已練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但陳珚這句話一出口,依然可以看見他面上的詫異之色一閃即過——很顯然,他姨丈完全沒想過,自己央求的會是這件事。 “男兒膝下有黃金?!惫偌覜]有立即答復,而是轉開了話題,“為了什么跪都行,為了個女人跪著,你也不嫌丟人?先起來說話吧?!?/br> 陳珚知道,姨丈這是在給自己爭取時間,也就并不反駁,而是嘿嘿笑著爬了起來,倒也不歸位,而是在官家身邊尋了個小幾子坐著,這也是他小時候經常坐在姨丈腳邊和賢明太子玩耍的習慣。 “怎么會忽然間動念要娶她?”官家果然把事情往深里想了,皺眉思忖了一會,忽然問道,“是不是,你在外頭聽到了什么風言風語?” 自己要娶宋竹,等于是把繼承皇位的可能完全放棄,在現下的局勢里,要說沒有個外在的推動力,那是不可能的。官家有所懷疑,也是在情在理。 不過,陳珚今日的確是要說粵娘,而不是要借著這事兒來打擊誰,他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道,“姨丈您也見過三娘的,她生得貌美,人又好,叫我如何能不動心?同學幾年,甥兒心里也常想著,要是她不是先生的女兒,那便好了。娶妻當娶宋三娘嘛,他們家的條件且不說了,只是三娘本身,便當得起這句話?!?/br> 他頓了頓,半真半假地說,“只是當時甥兒和她年紀尚小,后來六哥又去了。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因為兒女情長誤了大事?這念頭也就擱下了,一直都未曾想起。直到弟弟懷上以后,不知如何,甥兒有種玄之又玄的感覺,這孩子像是得了六哥的保佑,又像是六哥的托生,定能長命百歲的?!?/br> 眼看官家已經聽住了,陳珚便壓低聲音,“鄧妃發動那天,我在燕樓忽然做了個夢,夢見六哥走進了金鹿殿里……此事我從不敢和任何人說,只怕說出來就不靈了。不過,我心里對弟弟能長命百歲、睿智聰明的事,是從來都不曾懷疑的。既然如此,那也就用不著再多顧忌什么,本來還在宮里時,就想著和姨丈說,只是……” 他不好意思地頓了頓,“只是婚姻大事,怎么都得先問過爹娘才對,雖然明知爹娘不許,但好歹也要走過一遍,是以便拖延到了這幾日,方才進宮來求姨丈?!?/br> 這世上所有的謊話,都能找到受騙的人,官家平日里也不是多么輕信,奈何陳珚這一番話實在是太對癥了,直直說進了他的心里,官家竟是聽得滿眼是淚,陳珚說完了,他便情不自禁地道,“原來也不是我一人這樣想,七哥你不知道,這孩子一落地,我就覺得他生得很像六哥,言行舉止,活脫脫就是當年的六哥托生!” 實際上,都是一父所生,神態有所肖像也是情理之中,不過官家既然信了,那也不是什么壞事。就是陳珚,也的確真心希望他弟弟能夠平平安安地長大,順順當當地繼位,不要再把他扯到這說不清的繼位風波里去了。他本來就不是太想當皇帝,現在有人能把重擔接過去,他又何樂而不為? 陪著皇帝唏噓感慨了一會,陳珚便不失時機地道,“本來,為了六哥的心愿,甥兒自己的心思也就擱到一邊了。如今六哥既然親身回來了,他的心事自然交還給他。甥兒呢,想的就是從姨丈身上蹭些好處回去——姨丈,此事您可要給我做主,要不是當年六哥的囑咐,我早就把宋三娘說回家了,又怎么會和如今這般不上不下,爹也不許、娘也不應呢?” 他說得趣致,官家也不禁失笑,“唔,說起來的確,她已經是你娘認的義女了,和你也算是份屬兄妹……” 陳珚笑而不語,見官家雖然熱淚盈眶,但卻沒給準話,心里也知道官家素來不是急性人,此事只怕他還要回回味才能下定決心,當場是給不了準話的。也就不再催問,只是施了一禮,“那反正,甥兒就把此事托付給姨丈了,姨丈若不想個法子,甥兒這輩子就不娶妻了?!?/br> 官家失笑道,“這是什么孩子話!” 陳珚扮了個鬼臉,笑嘻嘻地轉移了話題,雖然他如此不敬,但官家心里從沒覺得他是個大人,也就不以為忤,打發他吃了飯,陳珚方才告辭出去,官家也就回金鹿殿安歇了?!袢锗囧懔艘惶?,晚上自然要臨幸她的金鹿殿,再則,雖然原本對她只是平平,但生了孩子以后,官家就對她寵愛起來了,一心還想要多生幾個男丁,讓子息旺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