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這個想法重要無比,宋竹的雙眼登時亮了起來,她竟是站了起來,往陳珚方向走了幾步,“你說的可真么?” 陳珚手忙腳亂、連滾帶爬地從凳子上爬起來,差些沒有跌倒,他的心砰砰地跳在耳邊,拼命地把血往臉上泵,頭暈目眩地,簡直連話都不會說了,“我也就是瞎猜……瞎猜……” 退到了門邊,他總算是找回了些許儀態,一邊扯袖子,一邊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對宋竹扔下了一句,“總之,若是哪一日宮里來人接你,你可千萬不要驚慌?!?/br> 說完最后一句,竟是連道別都沒有,便轉身倉皇而去,提著燈籠幾乎是一路小跑,直到出了靜園,方才是驚魂未定地回頭瞥了一眼,長喘了幾口大氣。 “你敢是瘋了么,陳珚?”他捫心自問,也覺得有幾分好笑?!八龑δ阕鍪裁戳??你這么怕她?” 話雖如此說,可想到宋竹越發接近的那張俏臉,還有她身上隱隱透來的一股難言的香味……他還是不禁又打了個寒顫,方才是把滿腦子該有不該有的念頭,全都強行壓了下去,開始思忖起了他‘應該’去想的朝廷大事。 只是,一晚上凌亂的夢做下來,第二日一早,陳珚免不得又要紅了臉,羞答答地換了一身衣裳…… ☆、第84章 戲文 雖然陳珚和她提了一句太后的事,但宋竹也沒想到自己真正受到召見的日子會來得這么快——陳珚回宮還沒兩天呢,福王妃這里,也是剛剛把她叫去,遮遮掩掩地告訴她王家業已另外給王城說親的事,并表示讓宋竹放心,她一定會為她說一門好親事——就在這當口,宮中來人傳話,圣人召宋竹明日入宮相見。 福王妃看來對于太后的心思還真不了解,陳珚似乎沒有說給她聽,送走了傳話的宮人,她先是放下之前的話頭,勸慰了宋竹幾句,為她掰開來揉碎了分析這宮中的局勢,無非是為了安慰宋竹,讓她放心入宮。即使不知用意,但有圣人周全,想來定可平安無事,如果能見到官家的話,以現在安朗將要出外的勢頭來說,沒準宋竹的三言兩語,還能讓宋先生等人早日從詔獄中出來呢。 雖然需要的時候,宋竹也能說些含糊不清的謊話,但在關心她的長輩跟前,她卻很難睜著眼睛說瞎話,她雖然知道福王妃有自己的心思,但也不能不感謝她對自己精心的照料,只好恭敬聽了,在心中苦笑想道,“雖說爹爹還在牢獄里,王妃就和我說起了親事,但她也是逼不得已,想來陳珚親事未定,又連夜把我帶回府里,王妃心里,可能有些猜疑,是以不能不先防上一手——也終究都是為了大家好?!?/br> 她原本就有意搬出王府,因昨日請三哥上門,把陳珚告訴她的那些事轉告三哥時,也知道了二姐宋苡到京的消息,此時便下定決心,就勢和王妃告辭,“暫住府中,本來就給大王、王妃帶來許多不便,再者兄妹分居,也不是正理,如今家中二姐已經到了京城……” 她和福王妃這一陣子接觸頻繁,對她已經很是熟悉,見她神態有細微變化,連肩膀都似乎放松了點,這才是明白王妃心中是有多擔心。宋竹就不免想道,“其實我平時都住在靜園,不是你相請,絕不會出來。即使我歡喜七哥,又能如何?王妃又何必如此擔心呢?” 她心念一轉,“除非……除非七哥他……” 雖說這有些自作多情,但宋竹有此疑慮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幾次和陳珚相見時,她恍惚也能感覺到他對她似乎是有些不同,只是也不敢往深了去想,就是此刻,這念頭才是一動,她也就自責了起來:“爹爹和二叔還在牢獄里呢,你這都是胡思亂想些什么?” 和王妃說定了,自己從宮中回來后,如果局勢好轉,那便搬回王家去住。宋竹見王妃一口答應,心里更是肯定:若是王妃不擔憂,說不定還不會讓她就回王家去,畢竟王城老家剛給他說了一門親,現在和宋家關系有些微妙,宋竹這樣回去,似乎難免有些不夠矜持。 和男孩兒比起來,女孩子愁腸百結,是要更情緒化一些,即使一直讓自己別去想,進宮前一夜,宋竹一樣是輾轉反側,她望著帳頂,不知為何,恍惚間竟有了個極為荒謬的想法:若是……若是七哥也歡喜她,也是歡喜到了連王妃都這般擔心的話,那……那她們也不是不能想法在一起,即使宋家女兒不能入宮,可若她不再是宋家女……前朝楊太真,入宮以前不也是做了女冠嗎? 這離奇的念頭,只是一瞬就被她打滅了,這終究只是夜深人靜時隨便想想的事情,為了一個男人做到這樣,她如何對得起爹娘和兄弟姐妹? 說來也奇怪,原來以為陳珚不喜歡她的時候,即使知道兩人終究不能在一起,但宋竹心里卻還是放不下,還是惦念著他,可現在知道了可能他也一樣對她有心思,她非但沒有更憾恨,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滿足之意,仿佛在這天地間有了伴侶,即使不能相伴而飛,甚至下半生都沒有相見的機會,可只要知道他也曾有一樣的心意,她就再沒了以前的孤獨。即使今生今世不能一起,可……可心里存著這份惦念,若有來生,也能盼個天上人間會相見,那不也很好么? 雖然只是含含糊糊的一個念頭,但她倒是有了些放下的解脫感,好像這件事終于告一段落,當年在宜陽的那番對話,終于說完,那時候還有些青澀稚嫩的蕭禹正正經經地告訴她:“雖然我也喜歡你,可我們不能一起?!?/br> 而那時候還很天真幼稚的宋三娘,則認認真真地告訴蕭禹,“雖然我們不能一起,可你要一直記得,我也喜歡你?!?/br> 天下間哪有什么人,能夠事事心想事成?哪有什么花能夠常開不???只要兩個人彼此歡喜過,即使將來他有了新婦,她有了官人,那……那也畢竟是頂好頂好的一件事,不是么? 就是在這樣祥和的心情里,宋竹頗有些無憂無懼地跟著宮使,進宮去覲見天顏?!m然官家在世間的地位至高無上,但經過這連番的風波,她對于宮城里住著的那些貴人,其實早已經是少了發自內心的敬畏,經過三哥同她的分析,對于眼下入宮以后,官家需要她做什么,宋竹自認已經是心知肚明。 # 雖然聽陳珚說,因王家和別人定親的事,太后覺得宋竹騙了她,很是不快,但此番入宮,宋竹并未受到太后的召見,而是直接被接到了皇后宮中,陪著皇后說起了閑話。 親切慈愛,和福王妃生得頗為相似的圣人對她也是極為喜歡,連說宋竹瘦了——只是并不提她削瘦的原因,宋竹也就裝作不知道,她并不敢露出太多笑容,也不敢表現得過分冷淡,只能辛苦地拿捏著分寸,扮演著一個為父親、叔父憂心的孝女。 似乎也是看出了她的辛苦,圣人并未再多問什么,而是招來一個宮人詢問了一番,說道,“上回你入宮以后,太后和吾都極愛你的容貌,交口夸贊之間,倒是無意間被官家聽去了。當年官家便是見過你jiejie的,今日聽說你竟不比宋大娘差了,心下也很是好奇,眼下他正在花園賞景,若是三娘沒有別話,吾便帶你前去覲見一番如何?” 宋竹怎可能有第二種意見?當下隨著皇后一路進了御花園,雖然隱約能見到四周花木扶疏極為美麗,但她卻是不敢露出好奇之色,也絕不東張西望,只是一直盯著眼前的石板路,刻意地顯出了自己的心事重重。 國朝的皇宮,的確說不上大,宋竹在宜陽走慣了山路,只覺得一晃眼就到了地頭,她被領進了一個亭子里,旁人上來引她行了禮,接著便聽到一個和藹的聲音說,“平身,賜座?!?/br> 這聲音居然和陳珚有幾分相似,宋竹坐下以后,也不禁偷眼看了看官家——兩人的眼神卻正好撞了個正著,官家也正打量著她呢,他的眼神好奇而深思,就眼下的神態、容貌來說,真的都能讓宋竹想到陳珚。 “果然不愧是宋家的女兒?!惫偌宜坪醪⑽匆驗楸凰悼戳艘谎鄱鴦优?,反而含笑夸獎了一句,“確實是鐘靈毓秀,天下間能和你相較的女兒家,只怕不多了?!?/br> 宋竹雖得盛贊,但卻并不露喜色,只是越發肯定了自己和三哥的猜測:官家召她入宮,其實就是找下臺階來的。 不能不說,謀反一案牽連進的人里,有九成以上應當是頗為無辜,若是宋家人因為查無此事被釋,也許會給南黨帶來莫測的危機,又或者有損官家大辦此案的初衷。而最兩全其美的方法,莫過于找到另一個釋放宋家人的理由,宋竹和她聲名顯赫的美貌,也許就是官家信手拈來的一枚棋子,又也許是蘊含了官家對宋家的安撫之意:太后要過問王家的親事,等于是把宋竹的臉面往地下踩,既然如此,那就由他來親自彌補宋竹一番,也算是成就了一段佳話。 “只是弱柳扶風,似是有多病之態,”官家夸獎了她幾句以后,話鋒便是一轉,大有關心之意?!捌饺者€要善自養生保重啊?!?/br> 宋竹未曾說話,倒是圣人道,“她原來也不是如此的,這一回進宮,的確瘦了許多。想來,也是思父含悲的緣故?!?/br> 有了如此明顯的提點,宋竹哪還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她提起裙擺,又跪了下來,想到父親被擒拿當日的心情,不用做作,淚珠已經是滾滾而下,當下哽咽道,“陛下、殿下,三娘知道,國家大事,不是我能議論得了的。只是我能以項上人頭擔保爹爹和二叔的清白。只要想到爹爹和二叔還身陷牢獄之中,三娘就是食不下咽、睡不安枕,還請陛下開恩,將爹爹、二叔釋放,三娘在這里給您磕頭了!” 她一邊說一邊叩首,絲毫也不敢留力,額頭撞在石板上,頗有幾分疼痛暈眩,在圣人驚呼聲中,幾個宮人一左一右,連忙上來扶住,但是宋竹此時業已磕了七八個頭,她就是磕祖父母都沒有這么使勁過,再加上這一陣子身體弱,被人這么一扶一抬,更覺眩暈,眼一翻,居然是真的迷糊了過去…… ☆、第85章 獲釋 宋竹這一陣子,雖然住在福王府,吃喝上不能虧待了,但如何比得上住在自己家中,又或者是小王龍圖這樣的自己人家里自在?更不說終究還是隔了一層陳珚的關系,即使福王妃對她無可挑剔,宋竹心里也要存了幾分小心。再加上擔心父親、叔父,自然也休息不好,今日見有了希望,心里的放松和喜悅實在是難以形容,雖然是暈過去,但到后來其實就是和睡著一般的,醒來時連自己為什么會睡都不記得了,揉著眼愜意地嘟囔了幾聲,一轉身還想再睡呢,過了一會,才慢慢清醒過來,想起了自己剛才似乎是暈過去的,但即使明知道該起身請罪,卻也覺得渾身上下沒一點力氣,是真的起不來了。 “醒了?”在她身邊,有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宋竹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夢里。她慢慢地翻過身子,“二姐?” 宋苡瞧著和以前比,也是瘦了些,但她看來還是一如既往的自矜,即使面對久別重逢的meimei,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開口想要說話時,卻早被宋竹縱身入懷一把抱住,“你終于來了!” 這一回,宋苡也緊緊地回抱著她,倒是并未露出往常的‘嫌棄’神色,宋竹心懷激蕩,在宋苡懷里待了一會兒,方才想起來問道,“可是,二姐,你怎么會在這里?” “不在這里,卻在哪里?”宋苡把帳子掀開,讓宋竹看個清楚,“你都睡了四個時辰了,若是一直呆在宮里,豈不成了在宮中過夜?官家喚了御醫來,聽說你只是睡著了,也沒讓人把你叫醒,就是這般送出來了?!?/br> 原來如此,宋竹不禁有些赧然,“本該為爹多說幾句好話的——” “功夫也已是夠了?!彼诬訁s是出人意表地搖了搖頭,“你知道送你出來的女官怎么說的?盡夸你呢,說你為了給爹、二叔求情,磕頭磕到人都暈死了過去,聽她那意思,官家也是大受感動,連聲夸‘孝’,想必近日也該把爹和叔父放出來了?!?/br> 宋竹聽說如此,心里一塊大石頭也是落了地,只覺得人都精神多了,也感覺出來餓,她坐起身先央求道,“姐,我餓了——” 等宋苡把飯食端來,又賴著她喂了幾口,方才自己老實用飯,宋苡道,“慢些,沒人和你搶?!?/br> 說著,竟和小張氏一般,忍不住舉起手摸了摸宋竹的臉頰。 宋竹見她面上有些感慨之色,便笑道,“你還在為爹的事難過呀?現在人不日就要出來了,在牢里不也沒受什么苦么?要我說,你就別往心里去了?!?/br> 宋苡搖了搖頭,低聲道,“王家的親事,可惜了?!?/br> 宋竹也沒想到自己和王城的親事會以這樣一種方式結束,她也不由有些感慨:若是以前,如此佳婿沒能成親,她不知該有多焦急??梢娙诉@一輩子,許多事都是自己無法預料的,十二歲的時候,她也萬萬沒想到自己四年以后竟然有了設法不嫁人的念頭。 她的心思也不愿和二姐說,免得平添她一番心事,宋竹含含糊糊地道,“其實也不算什么可惜了,反正今日的故事若是傳出去了,來說親的人家,肯定更多?!?/br> 的確,天下人最看重的就是孝心,不孝是最大的罪過,國朝以孝治天下,對于逆倫的案子判得很嚴厲,當然也要表彰人倫表率了。而這樣的事,又怎么可能不傳出去?現在壓力最大的不是宋竹,而是走寶的王城,子不言父過,別人不會說他父母如何,只會哀嘆他命數不好,眼看都要定親了,卻終究還是不能娶到宋竹。 宋苡雖然沒有應和宋竹,但眉宇間也多了幾分寬慰,她點了點頭,催促宋竹道,“吃吧……說這么多做什么?” 宋竹才剛又吃了幾口,外頭忽然好一番熱鬧,跟著便有人進來告訴宋苡:宋先生兩兄弟回來了。 這一驚喜,非同小可,宋竹、宋苡也顧不得什么入夜不能外出的規矩,都是迎了出去。果然見到宋先生和宋二叔,兩人都穿了寬松的道袍,正坐在堂前吃茶,宋栗帶了幾個弟子在底下伺候,看到她們來了,除了薛漢福和宋栗以外,余下弟子都趕忙回避了出去。 劫后重逢,這一番喜悅自然不必說了,宋竹又是鬧得哭了一場,得宋先生好生撫慰一般,方才是漸漸安靜下來,頗為不好意思地向宋二叔道,“二叔,多年未見了?!?/br> 宋二叔摸了摸宋竹的腦袋,笑道,“多年不見,三娘長成大姑娘啦——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今番二叔連累了你爹,還是多仰仗三娘,我們家才能轉危為安?!?/br> 宋家三兄妹都道,“二叔說哪里話,是爹爹連累了您才對?!?/br> 宋二叔和宋先生欣然對視一笑,宋先生嘆道,“孩子們確然都大了,我們老嘍?!?/br> 一家人便細說起了這一番風波的始末,宋栗又派人去宋桑、宋欒以及宜陽老家報信,以及商量宋家日后的行止:既然因為宋竹的孝心感動了官家,宋先生兄弟被釋放出來,那么謀反案也就和他們無關了。再加上安朗出外的事目前來看是板上釘釘,短期內,宋學在朝中大約也只有姜相公這個老對手。不過,比起再出幾個安朗這樣的叛徒,搞的南黨內部一盤散沙,只怕姜相公現在還更情愿由宋學來和南黨做對。目前來說,宋學也是欲揚先抑,迎來了一段不錯的日子。 “這一段時日,還是先好生休息,”宋竹和大人般叮囑父親和二叔,“可不要才剛剛出來,就要開門授課了,怎么都要將養一番身體才好?!?/br> 宋栗也道,“不錯,且等屋舍找好了,再談授課的事,再者之前就爹和三妹,如今咱們一家人五六個在這里,也不好老占著王家,尋一處宅院搬出去住,也方便些?!?/br> 宋先生點了點頭,“你王師兄那里可有信來?” “自然是有的,不過我已經回信請他稍安勿躁了,還是以前線戰事為要?!彼卫醯?,“還有現在浙江的廖師兄……” 幾人順勢清點了一番或者寫信,或者遣人回來想要幫忙的親朋好友,說著說著,宋竹便猛然想起道,“呀!大姐那邊是怎么回事?難道是派來的信使迷路了?到現在竟然都沒有一點音信?!?/br> 這一陣子事情多,宋竹心事也重,千頭萬緒的,便未留意到此事,此時說著,方才想起來有這么一回事,眾人聞聽此言,也都有些擔心:以宋苓的性子,聽說此事后,若是長期沒收到娘家人的音信,難保不會本人跑上京來。這么久的時間里毫無音信,確實有些不對勁了。 現在話事人都在,幾句話就定下了派人去宋苓夫家曾家問個究竟,一行人說到三更半夜,方才各自回房休息,第二日宋竹破例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福王府又派人前來看望她,宋竹免不得堆出笑臉,客客氣氣地謝過了福王妃的照料之恩,一并派人回去,把自己的行囊都收拾了回來。 余下十數日中,東京城內的輿論演變,也未曾出乎宋竹的意料,她叩頭昏厥的事眨眼間便傳遍了城內,一群同學小娘子紛紛前來看望,宋竹覺得若非自己家里還帶了些官司首尾,簡直都要有人上門提親了?!S著她為父求情、叩頭昏厥的事跡傳遍全城,同時為眾人所知的,也還有她和王城婚事陰錯陽差,就此告吹的傳奇故事。 不過,宋竹本人還有些驚魂未定,心情都沒收拾好,短期內也不想說什么婚事,她眼下更關心的,還是陳珚被過繼的事情——安朗出京以后,朝中就有了請官家立儲的聲音,當然太子人選,除了陳珚以外,也不會有別人,眼下就正是進展到陳珚幾番上表辭謝的地步,若果沒有什么意外,這幾個來往之后,陳珚便真要住進東宮,成為官家和圣人的養子了。 正是因為現在已經放了下來,宋竹也是真心盼著他能順順利利地成為太子,這對于他,對于宋家都是極大的好事,以前想到他終將成為高高在上的太子東宮,兩人之間再也沒有可能的那種失落與遺憾,如今是真的慢慢地褪去了痕跡。雖然還不至于惋惜自己和王奉寧的無緣,但這一回,她想到自己未來的夫婿,也不再是那樣毫無興致、敷衍了事,而是真正有了數年前那樣的期待和忐忑:雖然不說找個如王奉寧一樣少年老成的夫婿,但起碼也得尋個老實厚道、合眼緣的殷實人家子弟吧。她今年都十五歲,也不算小了,就不知道爹那里的事情,什么時候才會有個結果,他老人家又是何時才能騰的出手來,考慮自己的婚事。 不過,很快,宋竹的心思又從自己的親事上被轉移開了——今年夏天,事情可真不算少,父親和二叔下獄的事好容易有了個結果,這會兒她大姐又鬧出事來了,當派去曾家問好的仆役回來的時候,便是給宋家人帶回了一個極大的‘驚喜’——她大姐宋苓已經上告官府,要和夫婿曾青旭離婚。 而且用的名義也是駭人聽聞,是以曾家‘膽怯失義,不許新婦為父執輩鳴冤,無故囚禁新婦,至娘家來人始得脫,失夫妻之恩,因此求去’。 說白了,就是告訴天下人,曾家身為宋家的兒女親家,在宋先生蒙冤入獄的時候,非但沒有打發宋苓和丈夫上東京城為岳父周旋,反而把宋苓關了起來,一直到宋家派去探視的仆役到了,宋苓才因此被放出來。 正所謂疾風知勁草,宋先生入獄這么一件事,倒是試出了好幾家的成色,但和王家相比,曾家的表現就太露骨了一些,宋苓上告官府這件事,似乎也有點太過沖動,等于是直接造成了宋學內部的分裂…… ☆、第86章 緋聞 除了宋學分裂的直接后果以外,更重要的是,宋苓現在是告上官府,要求官府判離,這和民間夫婦自愿寫放妻書從而和離是兩樣的做法,第一,官府判離,那日后就沒有轉圜余地了,即使是想要復婚也沒有回轉的可能。宋苓所生的一雙兒女按理也都要留在夫家,以后她都未必能見到這兩個親生的孩子。 第二,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宋苓在狀子里訴的并不只是她的夫婿,甚至于曾青旭在這件事上都沒有多少戲份,給人的感覺就是他十分懦弱,無力維護妻子,把宋苓囚禁起來不許她上京為父親周旋奔走的,只可能是宋先生的莫逆之交,宋學的另一耆宿,曾家家主曾先生?!獩]有他的許可,曾家誰會自作主張,把長子息婦囚禁起來?也正是因為這案子牽扯到了宋苓的舅姑,有以小訴大的嫌疑,這也是逆倫之罪,若是按新婦忤逆舅姑的罪名來算,即使是官府判了和離,宋苓也要承擔輕則流放,重則斬首的罪名。這其中該怎么判,那就得看縣令的了。 至于這第三,也是相當棘手,因為曾家老家畢竟不是東京城、西京城那樣的大城市,可以說是僻處偏遠,越是這樣的地方,地方縉紳的勢力也就越大。曾家當然就是當地最大的縉紳,甚至于縣官都要看他們的臉子做事,雖然縣官是流官,但畢竟衙中胥吏都是當地世襲,往往他們才能把持大權,都不提縣官會否要計較宋苓的逆倫嫌疑了,現在宋苓孤身在當地,若是胥吏有心為難,且不說壞了她的性命,就是讓她多上幾次公堂,宋苓豈非也是聲名喪盡了? 這些計較,有些和律法有關,有些卻是讀書人眾所周知的常識,譬如這逆倫為大罪的知識,宋家上下就沒有不知道的,且宋竹經過這許多事情,也不再是個無知女童,一聽說宋苓提出離婚,立刻就擔憂她的安全,且也關注上了曾家老家縣令的出身學派——曾先生雖然是名儒,但和宋先生比,□□弟子欠了幾分本事,并沒有蕭傳中、小王龍圖那樣能為百里侯、預備宰執的弟子,所以那邊的縣令倒是不太可能天然倒向曾家,否則,宋大姐現下的麻煩可就大了。 宋家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全家人都太出色了,宋先生和宋二叔都是朝廷命官,現在身上還有官司首尾,自然不可能稍離,宋桑、宋欒都在外地為親民官,也不是說請假就請假的,唯獨只有宋栗,剛剛中進士,假期還沒用完,回家一段時間就又匆匆趕來,現在也沒得休息了,直接帶上薛漢福一起,立刻就要趕往曾家那頭去,不說是主持公道,起碼要保證宋苓平安,還有就是要弄清楚曾家那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如果只是簡單的囚禁,沒有別的事情的話,宋苓未必會如此反應。 “不過,大姐的性子倒也是難說?!彼诬犹崞饡r,也是難得地嘆了口氣,“以她一貫秉性,曾家那邊若是真的不許她出面為爹爹他們斡旋,不讓大……不讓曾大公子上京,大姐也真的是做得出來和離這種事的?!?/br> 宋竹想到大姐那性子,也是十分欽佩,若換了是她,看在兒女份上,此時肯定還不知怎么糟心呢,不離,咽不下這口氣,日子也沒法過下去了,可真要說離婚,以后見不到孩子了,想必也還是牽掛的?!罢鏇]想到曾家那邊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竟然是連絲毫情面都不留了。其實就是讓大姐上京來又能如何呢?難道就因為大姐和曾公子來京了,大理寺這邊就會把箭頭對準曾家么?” “這倒也是難說?!彼诬訁s道,“南黨的確想要把宋學趕盡殺絕,曾家那邊也是想要借此劃清界限吧,若是咱們家就此倒了,說不定過上幾年都干得出休妻的事情。如此一來,他們家也就能徹底倒向北學了?!?/br> 她沒成婚以前,很少和宋竹談起這些話題,如今成婚后,身上的冷傲慢慢化解,倒是多了幾分可愛的世俗之氣,又經過之前那一場大難,對這些事也比以前談得開了,并沒有‘君子不言利’的講究。宋竹聽了jiejie的看法,也覺得極有道理,不免搖頭嘆道,“大姐倒是沒嫁個做官的,大姐夫……曾公子一心只跟著曾先生做學問,從前滿以為這樣好,如今才知道,原來連這樣的人家,都免不得因著天下大勢的變遷,產生種種變化?!?/br> 宋苡終究是君子做派,許多話也說不出口,只是嘆了口氣,“只是可惜了一門好姻緣?!?/br> “也不知大姐會直接回宜陽,還是上東京來?!彼沃褚彩钦駣^精神,“我們都這些年沒見了,真有幾分想念——也不知道她何時能從曾家脫身出來了?!?/br> “官司要了結,總是要一番時日?!彼诬拥?,“至于要多久……還是得看京里的局勢吧?!?/br> 姐妹倆雖然也不免大發感慨,但不論是宋苡還是宋竹,語氣里都沒有太多擔心。如今京中大局已定,陳珚成為官家養子,不過是時日問題,雖然國朝慣例,即使是官家嫡長子,封爵也不是一步登天就到了太子,而是從國公一路往上,但以陳珚今年年紀,和官家的身體,一兩年內,總是會封到太子的。 這學生都是太子了,還為了救老師的命半夜三更地親自前去,宋家人的地位那還用說嗎?要是縣令識趣,如今就當離婚官司判了,絕不會再節外生枝,即使受了曾家的好處,想要為難什么,那也是因為那邊地處偏遠,接受消息不便,聽說了京里的變動以后,不可能有第二個選擇的。在這件事上,曾家是情理勢都不曾得占,結案無非也就是個時間問題。只是日后宋學這邊,和曾家來往多少有些不便,等于是斷了一門強援,再者,雖然現在離婚的事情也屢見不鮮,但宋苓此舉畢竟是冒犯了諸多士人心中的道德規矩,也說不清會否有些本來就看不慣宋家一些為人處事的老先生就此從書院辭去。 還有就是,因著這件事,宋竹包括宋艾的婚事,估計是又得往后推了,畢竟現在宋先生也未必有心思弄這個,再者就是宋竹自己,也沒有大姐還隨時可能進號房,她卻在這里說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