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除了文禛,他已經很少再幫人親手泡茶喝,但是最近一次沏茶卻已經是在去年這個時候。那是兩人關系最好的一段時間,他們兩個都小心翼翼地呵護著這段來之不易的感情,刻意回避兩人之間的問題和不可調節的矛盾…… 越是時間讓這段感情沉淀下來,寧云晉就越是不得不承認自己是真的愛上了文禛,即使沒有他拋棄天下選擇自己的這件事情,他也已經在自己清醒的那刻原諒了文禛。 將心比心寧云晉自認如果是自己處在文禛的位置上,也做不到他為自己做的一切。男人的天性都是自私的,一開始自己和他就不是處在相同的地位,比身份,他是皇帝自己是臣,比武功,他強自己弱,自己唯一能和他持平的只有血脈之力,自己勝在天賦而他比自己經驗豐富、知識淵博。 自己在這種劣勢之下,即使文禛對自己百般寵愛,卻也擺脫不了這個年代男人特有的大男人主義,被他視為所有物。如果沒有陽澄那一世的經歷,寧云晉自然也就習以為常了,可偏偏他又多了那份記憶,所以一直心里膈應得慌。 本來這種負面情緒他一直都掩飾得很好,而且察覺到自己反感的文禛也在努力避免在自己面前提到皇帝的身份,試圖與自己平等相處,可是這個問題還沒處理好,接著又出現了信任危機。 寧云晉兩輩子最恨的就是文禛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放棄了自己,無論有多少不得已,對他來說,都不是自己被拋棄的理由,在那種情況下不發飆才怪了。 和文禛在一起本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使解開了這次的結,肯定還有下次矛盾?,F在他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萬一爭吵多了,感情淡了,那人多疑的懷疑自己有什么不軌抱負之心,連對自己有恩的寧家都要被牽涉進去。 即使再愛文禛,寧云晉也不想、更不愿意讓自己受那樣的委屈,好不容易有重頭再來的機會,他這輩子是想要過得自自在在的,所以他選擇了自私。 一壺茶飲到淡然無味,張若術抹了抹嘴,先開口了,“皇帝的內傷都治好了,只要喝完老夫開的藥,有個一兩年功夫重頭再練,他再重新沖級巔峰不是不可能的,畢竟他還年輕,不像老頭子我早就沒希望了?!?/br> 寧云晉點了點頭,十分同意,“皇上是個有天賦的!” “老頭子一生就只收了一個徒弟,可是小成天資不行,人又過于圓滑,不是肯吃苦的,現在還想要在京里定居開醫館。京城水深,老夫反倒擔心老祖宗留下的這身醫術斷送在我手里?!睆埲粜g嘆了一聲,望向寧云晉,“你既然想躲著皇帝,就不可能再回官場。為官者,濟世天下,為醫者,也可以濟世天下,你要不要考慮當老頭子的關門弟子?” 寧云晉吃了一驚,這才知道老人來的真正目的。原來這怪老頭根本不是來說道自己和文禛的事,難怪他會一直顧左言他,滿臉糾結。對上張若術期待的眼睛,寧云晉有些猶豫,不比自己熟悉的朝堂和戰場,醫術是自己三輩子從來都沒有涉獵過的領域。 如果他現在真的只有十來歲,對于這種機會自然忙不迭的答應了,可是年齡越大對陌生的領域和世界越會失去探索的勇氣,這就像是后世改革浪潮中那些四十來歲的國企職工似的,寧可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也不愿意踏出第一步。 張若術自然想不到這一層,他這個醫圣可是赫赫有名的,向來只有別人跪求當他徒弟的,自己主動收徒哪有人舍得放棄,只當寧云晉是想到了安全問題,于是擠眉弄眼道,“你要是跟著我,畢匹夫和小吳子什么的完全不用擔心,老頭子雖然打不過他們,但是醫者善毒這點你可別望了?!?/br> 寧云晉自然知道這老家伙一身本事,笑了笑道,“事關重大,我也拿不定主意,得先和父親商量一番,不如隔兩天再給您答復,張老看這樣可好?” 張若術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是答應了,留下自己現在的住址,又在寧府蹭了一段飯,這才笑瞇瞇的告辭了。 第164章 張若術提出的跟他學習醫術,其實和寧云晉原本的打算差不多,那就是走出朝堂,在其他的領域成為最拔尖的人。 醫術寧云晉其實在以前就接觸過一些,不過那時候學習的主要是脈象和基礎的醫理,對于開方子之類的涉獵并不深。 張若術這個號稱醫圣再世的人,可以說是當前大夏醫術最頂尖的,他不但自身內力深厚,在醫術和毒術方面都有一手,輕易沒人愿意惹他。這人自十多歲行走江湖,到現在七十多歲,一生不知道救過多少人,雖然他對富貴人家和江湖中人多有刁難,但是只要他出手每次都是盡心盡力的,讓人沒辦法對他生出怨恨。 加之這人有顆俠義之心,哪里有災有疫總是會去義診,在民間的口碑也極高,不少百姓都將他當成活菩薩似的,在家里為他立了長生牌。他這一生看的、經歷得太多,早已經看淡生死,所以才能對著皇帝都那么不客氣。 這樣一個人主動對自己生出橄欖枝,寧云晉自然是十分心動的,畢竟作為男人天生都是追求事業的,最近這段時間裝失憶,可將他給憋壞了,練完功之后剩余的時間常常不知道要干什么,有種生活失去了目標的感覺。 讓他比較猶豫有三點,一是擔心自己沒有那方面的天賦,畢竟一項政策出錯,還有調整過來的機會,可是一個大夫出了差錯,那可就容易草菅人命,責任太過重大。二是貪多不爛在哪里都是真理,他擔心敬亭先生知道以后又要責怪自己本末倒置了。三是朝堂、戰場他擁有前兩輩子的記憶和經驗,可以讓他輕易的做出成績,而醫術這樣的全新領域就需要他自己重新開始努力了。 為了這事,他特地回了一趟寧府,找父親進行商談。 寧敬賢聽完他的講述之后,并沒有直接說出答案,而是語重心長地說了一番話。 “你不要以為跟張老學醫是一件簡單的事,他是個要求非常嚴格的人,沈小成雖然是張老目前唯一的徒弟,可是如今已經五十多歲,張老還沒有讓他出師。聽說跟他學醫前五至十年都是背書、背醫理、背各種方子、學著分辨藥材,這都是你最擅長的,你可以在不影響你練功的前提下慢慢學。如果你沒有破釜沉舟的心,為父并不建議你走這條路?!?/br> 正是這番話反倒讓寧云晉下定了決心,以前他雖然做出那么多事,可實際上卻是通過剽竊而來的,雖然沒有其他人知道,可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來總讓他有些心虛。不論怎么樣,自己總不可能比沈小成還差吧! 張若術知道他這個決定,倒是十分高興。他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偏偏唯一的徒弟又是個不爭氣的,他雖然看著精氣神很足,但確實已經年事已高,沒有那么多的時間再去慢慢教徒弟。 對于寧云晉過目不忘的聰慧他早已聽說過,只要能有傳言的三分真實性,將自己這身本事學個囫圇總是沒問題的。 不過寧云晉雖然答應跟他學習,卻也拗著張若術答應去白云觀替青陽子看看病。那次大戰,雖然青陽子僥幸逃脫一劫,身體卻垮了下去,至今還纏綿病榻。 寧云晉傷愈之后,找借口去探望過一次青陽子和建亭先生,但是由于那時候他正“失憶”,建亭先生雖然對他關愛有加,卻更擔心青陽子的身體,沒說幾句便找不到話題繼續聊。 一旦兩人的關系發生轉變,老頭子就變得嚴肅起來。兩人都沒有將這事公開出來,用張若術的話說,想要入他的門,要經過三年考驗,先老老實實把自己交代下去要記的東西都能倒背如流后再說。 摳門的老頭子先是給寧云晉列出了長長一串書單,就撒手不管,自顧自的住在白云觀給青陽子去治病了。 沉浸在書海中,雖然那些深奧的口訣有些枯燥,可寧云晉卻像是找到當初科舉時的興奮勁兒,將全副心思用在了上面。 一眨眼時間便到了六月,不到兩個月時間寧云晉就將市面上能買到的醫書都背得差不多,遠遠超出了張若術的預料。 張若術在考校過寧云晉之后,簡直老懷大悅。他先是交代寧云晉沒事就在家里學著分辨藥材,便悠然離京了,美名其曰去幫青陽子找藥引,順便幫寧云晉弄些孤本來。 他走的時候給寧云晉留下了一塊刻著“藥”字的玉牌,也沒說有什么用,只讓寧云晉收好。 在張若術離開兩天之后,寧云晉家里突然來了貴客??粗祥T請他入宮的黃錦,寧云晉實在是錯愕,他還以為文禛早就決定放手,要讓自己徹底遠離朝堂呢! 黃錦將他的錯愕誤解了,笑了笑道,“定遠伯這是貴人多忘事呢!將老熟人都忘記了,咱家還真是傷心!” “哪里,哪里,忘了誰也不敢忘了黃總管呢!前段時間住宮里的時候,還多得你照顧?!睂幵茣x邊說邊在身上摸了摸,有點郁悶的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帶打賞的荷包。 他捏了捏拇指上的玉扳指,猶豫了一下,將腰間的一塊玉佩解了下來,借著握手塞到了黃錦手里,小聲問道,“不知皇上招我進宮是為了何事,黃總管可得給我交個底,別到了宮里一頭霧水,那可就懵了?!?/br> 黃錦將那玉佩收進袖子里,暗道這寧云晉就是懂事,即使是腦子糊涂了,地位也高了,行事都比別人穩妥。他悄聲道,“好像是為了下個月圣駕去熱河避暑的事呢!皇上圈人的時候不知道怎么想到了定遠伯……” 提到熱河,寧云晉只能想到一件事情,已經拖了兩年,這事無論如何今年都要辦妥。心里有了準備,他跟著黃錦一路進了乾清宮。 進宮的時候正是下午,外頭候著不少人等著覲見,寧云晉的“病”在京里幾乎已經家喻戶曉,有惋惜的,也有幸災樂禍的,不過寧云晉一直深入簡出,難得碰到他一次,如今看著似乎風采依舊,只是臉上帶著幾分符合年紀的稚氣而已,到是讓人不知道該如何跟他套近乎。 這次寧云晉沒有享受到以往的提前覲見待遇,足足排隊等了快一個時辰,才進入乾清宮見到久違的文禛。 再次見面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寧云晉發現他比以往瘦了一些,眼神卻更加銳利、無情,與上輩子的文禛更加相似,這時候他才深切的體會到,自己這輩子重生以來,文禛確實很少在與自己單獨相處的時候露出這一面,如今看來,他已經徹底從那段錯誤的感情中走了出來。 兩人的對視,以寧云晉別開視線請安宣告結束。 等到行完見面禮,文禛的表情已經如同刻上去一般,沒有絲毫波動,冷淡地道,“朕這次召你來,是為了下個月啟程去熱河的事情。也許你不記得了,但是當初朕答應過你,老師的骨灰會交給你親手埋葬?!?/br> 他頓了頓,繼續道,“去年你南下耽誤了,但是再拖下去也不妥。朕找你來就是要問你,你可愿意隨駕?!?/br> 寧云晉雙手抱拳道,“皇上有心了,臣自然愿意?!?/br> 文禛望著他,一雙黑眸說不出的深邃。寧云晉知道以這人的精明,那一次在張老的宅子里應該就看出來自己是裝的,也許已經對自己的冷漠無情失望無比。 寧云晉原本以為他會說上幾句質問或者嘲諷的話,可是文禛卻突然擺了擺手,“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出發前朕會讓人通知你?!?/br> 點頭、跪安,寧云晉轉身,以最標準的姿勢頭也不回的朝著大門走去。 李德明看著這一對原本琴簫合鳴卻默契不過的人,卻變得比陌生人還冷漠的樣子,真是說不出的焦急。見皇上突然心情落寞,不想再見外頭的人,埋頭開始批閱奏折,他一跺腳連忙出了乾清宮。 匆匆避開那兩個白跑一趟的官兒,李德明一路小跑著總算是看到了前方的寧云晉,連忙喊道,“小寧大人,我的定遠伯嘞,等等咱家!” 寧云晉早就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只是沒想到來者居然是李德明,“李總管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 李德明一把將寧云晉拉到旁邊,小聲道,“小寧大人,咱家求您件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