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即使廣場上安靜得只有眾人的呼吸聲,左師衡那細小的聲音也根本傳不了廣場,不過早有太監分位置站好,逐層傳話,很快寧云晉他們這些站在尾巴上的人也都聽到了左師衡的話,頓時精神一振。 “……今天授十九年殿試結束,由陛下策試天下貢生,欽賜一甲進士及第三名……”他說話的聲音很慢,說一句便會停一會,等聲音層層疊疊地傳送出去,顯然已經深諳宣旨之道。 “……其中殿試一甲第一名……”念到這里他頓了頗長的時間,先是自豪的遙望了一眼貢生的方向——雖然連芝麻大的小點都看不清,又得意地望了一眼周圍鴉雀無聲地同僚們,這才清了清嗓子大聲道,“寧云晉!” 雖然寧云晉早就胸有成竹,但是考試的變數太多,直到這一刻他的心才落地,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宣一甲第一名貢生寧云晉覲見!” 在太監們的傳唱間一時間整個廣場上都只回蕩著一個聲音,徐不用與孫本善激動地拍著寧云晉,小聲道,“恭喜云晉,可別再愣著了,趕快上去!” 寧云晉站起身看到來接引自己的居然是黃錦,連忙對其一拱手,小聲道,“小子不清楚規矩,還望黃總管教我!” “就算成了狀元郎,也不用跟咱家如此客氣吧!”黃錦笑了笑道,“快跟咱家進殿去謝恩?!?/br> 此時左師衡的宣旨還沒結束,所有的人都還跪著的,當他跟在黃錦身后太和殿前的階梯走去時,寧云晉望著那黑壓壓的人頭,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異樣與茫然。他知道從自己踏出第一步開始,就意味著將步入官場,自己的抱負與理想將會和文禛的榮寵信賴關聯在一起,若是做不到將自己的喜怒掩藏,不如直接歸去。 當踏上階梯的時候,寧云晉的步履開始沉穩起來,臉上則帶著一絲堅定的微笑,從容地在百官的注視下走進了太和殿中。 黃錦將他直接帶到了大殿中央,聲如蚊吶地叮囑,“快叩拜謝恩?!?/br> 寧云晉連忙跟著他的指示,等他在唱禮中三拜九叩謝完恩后,黃錦糾結地望了一眼正三品的方向,最后還是將他領到了左班正六品的位置。 要說黃錦的糾結也不是沒有道理,實在是寧云晉這個新科狀元實在太過特殊。一般而言狀元郎的品級就是正六品,可是寧云晉不但是連中三元,而且身上有著一品輕車都尉的爵位,著實不好安排他。 寧云晉知道若是在這樣百官云集的時候,將他這么一個小孩子往正三品領,實在太過扎眼,他隱晦地對著黃錦一拱手,謝過對方的維護之意。 宣旨是對著殿外的,所以殿中的人都還站立著,寧云晉對周圍的擺設沒一點興趣,只是眼觀鼻鼻觀心垂著眼角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 他沒有好奇心,并不代表別人對他沒興趣,實際上包括文禛在內都用一種圍觀珍惜保護動物的眼神在打量著寧云晉。 畢竟他不是正大光明的為歐侯服喪,像殿試這樣的場合實在不好穿著一身素服。寧家的人對他實在是太過重視,也都期盼著他真的能夠拿到狀元,為了讓他上朝時顯得不寒酸,一清早就開始繞著他打扮。 寧云晉身上穿著的一套白底深藍色邊廣袖袍,上面繡著一副雪景中的青松迎日圖,衣服右半部分用絲線繡出了蒼勁的青松,這圖勾勒得栩栩如生,一根根從積雪中露出的松針青翠可見,在他左胸心口位置則是一輪紅日從雪山后冉冉升起,這衣服不但寓意好,當他用軍姿般的姿勢站立時,更是與那青松相互輝映起來。 這身衣服是老太太特地請人從江南定做來的,三四個頂級繡工從去年鄉試之后就開始輪流繡,這才在前些天完成并運送到京城,可見這衣服之難得。 平日里寧云晉大多都是扎的緇撮,這種最簡單的布冠勉強只能扎緊頭發而已,在這樣的正式場合實在不太好用!要知道古人可是非常講究頭飾的,即使是男子也都非常寶貝自己的頭發,束發戴冠甚至還有簪花的,若是在大場合頭上光禿禿的沒一點裝飾或者是披頭散發都是會被人鄙夷的。 可是寧云晉的年齡即使是按照虛歲來算也才十四而已,不但遠沒到弱冠之年,就連十五束發都做不到,如果按照正常習俗他要么只能選擇披發,要么只能選擇哪吒的發型,這兩種他自然都十分嫌棄。 最后還是寧陶煦拍板,直接讓他帶發箍。男子頭上帶箍是商周之前的習俗,現在一般只有宗廟祭司才會這樣裝扮,但這也算是一種比較流行的發型,不會顯得突兀。 于是夕顏用巧手將寧云晉額前的發都收攏,左右各編一個小辮然后在腦后匯聚成一股辮至發尾,再在發辮的交匯處用碧玉環點綴,再在發尾又綁了一串細碎綠玉墜子。他的額前則帶著一個二指寬的青銅嵌紅藍綠三色寶石的發箍——這是寧陶煦的珍藏,貨真價實的夏朝古董。 寧云晉的身形本就比同齡人偏高,這種古樸的發型更是讓他顯得飄逸靈動,仿佛是從古畫中走出來的美少年! 當他走動或者行禮時身上環佩便發出輕輕地脆響,但是那聲音格外清脆悠然,如同被無意間譜成了樂曲一般。 這樣出色的打扮與寧云晉那本就冠絕京城的容貌相互輝映,自然是格外的搶眼,幾乎讓所有人的視線都離不開他,無論是欣賞贊嘆又或是羨慕嫉妒恨,都不得不贊嘆一聲這人簡直是老天爺的寵兒——才華、相貌、能力樣樣出眾,這樣的人居然真的存在! 雖然寧云晉原本在京城就因為聞香居、報社等事情非常出名,但是那都好像是“同事朋友的兒子”或者“我知道一個人”這樣隔了一層的熟悉,直到這一刻他才算是真正走入文武百官的視線,所有的人都有種聞名不如見面的感嘆。 直到宣讀第二名徐不用的覲見的時寧云晉才感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少了一些,但是還有一道最扎人的落在身上,讓他想忽視都不行。他只得抬起頭迎向那道視線,結果卻與文禛的視線正好相碰。 發現文禛正笑吟吟地望著自己,寧云晉一陣惡寒,趁著徐不用進殿磕頭的時候,連忙別開眼扭頭望過去。 接著被宣的便是第三名,是個叫胡睿的人,等到那人手腳僵直,夢游般帶著興奮地表情被帶入大殿的時候,寧云晉傻了,這真是不想什么來什么,那個少年居然是今科探花! 寧云晉得了狀元的好心情頓時陰郁了幾分,如今他只能盼著這人不會是個多嘴的。 好不容易熬到三榜進士謝恩完畢,結束了這次大典,文禛乘輿還宮。殿中的百官們這才紛紛松快下來,圍著考生們道賀。 當然,今天最為風光的人自然是寧云晉,因為他不但是新科狀元,而且還是連中三元,更是打破了兩朝最年輕的奪魁記錄,十四歲不到的狀元,擱在上下三百年間來都是頭一份! 消息靈通的人更是明白這位寧二公子在皇上的心里分量不輕,如今步上仕途,鐵定是官運亨通,再加上寧家自身的背景,無論是誰都要高看他幾分,因此寧云晉幾乎是在其他進士們各種羨慕嫉妒恨的眼光中被人包圍了。 有些擠不進那個圈子的或者自持身份的人,甚至開始曲線救國去找寧陶煦和寧敬賢道賀了,贊不了小的,與老的打好交道豈不是更好,還有心思活絡的已經開始打著小算盤,寧家小二似乎還沒定親呢!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古代人真心不流行披頭散發,電視劇略坑爹,除了道士、乞丐之類都是要扎頭發的,越是地位高,頭發越弄得華麗,不過扎好了披發真心好看,美死了~ 下章:小二游街。古有看殺衛玠,今有小二冠絕京城。 第79章 大殿中眾人不敢喧嘩,即使熱鬧也只敢很小聲的說話。沒過多久,鴻臚寺的官員便過來了,他對著殿中的眾人道:“諸位大人,三鼎甲還要更衣,以后都是同僚有的是機會聊呢!” “正事要緊!可不能耽誤了吉時?!迸c寧陶煦站在一起的左師衡便直接笑瞇瞇的發話了,他可是還等著這位曾外孫御街夸官呢! 當朝首輔都發話了,其他的人自然都十分識趣,其他兩個都好說,要是耽誤了這位新科狀元,可要吃不完兜著走。 寧云晉他們三人與身邊道別,然后便跟著鴻臚寺的人走進了偏殿。偏殿里面已經用帷幔隔出了三個簡易更衣室,每個門口都站著三個宮女等候著。 身為新科狀元寧云晉分到的自然是中間最寬敞的那間,里面的三個宮女都是他熟悉的,沒有這么巧吧??? 見他露出驚訝的表情,帶頭的宮女小聲道,“是李總管吩咐的呢!” 宮里有人好辦事??! 這三個都是乾清宮的人,與他再熟悉不過,多次替他更衣,寧云晉只需要攤開雙手站著便好。 就像戲曲里唱的那樣,中狀元,著紅袍,頭戴宮花好新鮮。不過這宮花并不是直接插在頭上,而是左右兩邊簪著大紅花的烏紗帽,換上這樣一身紅彤彤的裝束頓時看著就喜慶起來。 只有寧云晉心中稀罕,這狀元郎的打扮居然和新郎官的衣服幾乎一模一樣,難怪結婚被稱為小登科。 他的皮膚本來就十分白皙,穿上這么一套衣服之后,又正是人生最為風光的時刻之一,顯得格外精神,簡直像是個引入注目的發光體般。 乾清宮的宮女規矩最嚴,她們從來不會多嘴半句,即使是這樣,見到打扮一新的寧云晉后也忍不住贊道,“寧公子可真適合紅色!” 出了帷幔之后,另外兩人已經在外頭等著了,寧云晉看了一眼他們的裝扮,頓時心理平衡了,至少自己頭上是兩朵宮花可以保持平衡,像探花和榜眼那樣頭上只帶著一朵,一邊重一邊輕可得多難受??! 徐不用目不轉睛地望著寧云晉,直到旁邊有宮人輕輕咳了一聲才回過神來。他走到寧云晉身邊,擠了擠眼,“云晉這一身還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 寧云晉嘻嘻笑道,“至善兄也一樣!” 說話間他們被鴻臚寺的官員引出大殿,接著由三位主考官親自送到午門外,這時候左師衡帶著禮部尚書上前迎接他們三個,由太和門招搖而出,其他新晉進士則隨行走在旁邊的官道上。 行走在只有皇帝才能走的御道上,寧云晉不禁覺得世事無常,第一世做夢都想在這條路上走一招,這一世早已不再執著,卻達成了愿望。 走在這條一輩子再也不可能走第二次的御道上,寧云晉想著自己如夢似幻的人生經歷,步履緩慢。 好在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走得慢,畢竟對于讀書人來說,現在這三位經歷的就是人生最風光最激動的時刻,如同做夢一般想要多沉浸一會,是人之常情。 打頭的左師衡也能理解他們的心情,放慢了腳步任由他們緩緩跟著。 從金鑾殿到張貼金榜的長安左門,要穿過五處門洞。從午門的正門踏出宮時,即使是寧云晉也按捺不住自己心情的激動。 再長的道路也有走到盡頭的時候,很快他們就到了長安左門,這里已經扎好了臨時搭起的龍棚,棚子里懸掛著進士金榜,這張榜將要懸掛三天,供人觀看。 引領著他們的左師衡親自為寧云晉身上十字披紅,他身后的鴻臚寺官員則為寧云晉遞上馬鞭,將他扶上一匹金色鬃毛,身無雜色的高頭大馬上。 那馬寧云晉曾經見文禛騎過,是去年才進貢來的大宛寶馬。他不由得有些驚訝,就算李德明再關照自己,若是沒有文禛點頭也是拿不出來,一想到那人居然對自己這么關照,寧云晉心里就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在他發愣的時候鼓樂聲大作,左師衡在披紅掛彩的馬屁股上拍了一記,催促道,“還愣著干嘛,吉時到了!” 寧云晉這才收回思緒,對著滿臉慈祥的首輔大人拱手告別。 樂聲中禮部尚書親自護送著由兩排大漢將軍抬著的蟠龍金榜緩緩而出,寧云晉連忙催馬跟上,他的身后還有人舉著“連中三元”“狀元及第”旗各一對,綠扇一對,紅蓋傘一柄。 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的則是榜眼和探花,再之后才是隨行的其他進士。 每隔三年的御街夸官最是受京城老百姓熱衷,這年代的普通人一年到頭也只有那么幾樣娛樂,這種歡慶的時刻,都愛湊熱鬧。 此時長安街的兩旁早已站滿了男女老少,見到今年的的三鼎甲一個比一個年輕,一個比一個英俊,尤其是狀元郎簡直俊美得不似凡人,再一想到他年僅十三歲便連中三元,人們興奮地尖叫沸騰聲簡直可以刺破人的耳膜。 不知道是誰打頭朝著寧云晉扔了一朵花,他隨著接住,兩指捻著在鼻尖嗅了一下。 花美,人更美! 人群頓時更加激烈熱情起來。自從有了擲果盈車的典故,人們看到美男子總是會忍不住手癢,頓時手中有鮮花、瓜果的人都朝著他扔了過去。 看到蘋果梨子等常見的水果像是一個個小炸彈般朝著自己飛來,寧云晉頓時頭皮發麻,即使這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廣大群眾的好意,可要真是被砸到,那絕對要灰頭土臉了。 更陰險的是里面明顯有一些的速度忒迅疾了一些,寧云晉不厚道地想,一定是哪個缺德的人在嫉妒自己! 他本來也就是個人來瘋的性子,見這陣勢一點也不慌,他將手中的馬鞭一抖,那條軟軟的鞭子突然如同靈蛇一般動了起來,像鐵釬子一樣將那些瓜果打中心串了起來。 寧云晉的這手可比天橋雜耍要帥氣多了,頓時換來了一陣震天的叫好聲! 他對著人群拱手笑道,“大家的熱情,寧云晉心領了,再多可就拿不下啦!” 寧云晉這風趣的話惹得眾人哄笑,善意的人自然都住了手,再有想搗亂的見到兩旁虎視眈眈的官老爺們也都不敢出手。不過投擲瓜果的人雖然沒有了,可是還有不少人拎著籃子紛紛將里面鮮花花瓣朝著寧云晉身上扔。 風一吹,花瓣紛紛揚揚的飛舞在長街上,落在他的頭上、身上,五顏六色的花瓣將寧云晉映襯得如同謫仙一般,俊美無比,即使幾十年后見到過這一幕的人也仿佛能回憶得起那冠絕京城的少年,真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端得是風光無限。 游街完之后寧云晉他們三人還有一連串的事情要做,去吏部衙門上香,再去觀音廟、關帝廟上香,接著又趕回禮部衙門,參加御賜的瓊林宴。 即使是再自詡為君子的人,看到寧云晉贊了一聲英雄出少年之后,也忍不住要心生嫉妒。這樣一個人,本身就相貌出眾,家境優越,又有強大的血脈之力,還沒當差就已經深得帝寵,偏偏讀書還那么厲害,與這樣一個人同年考試,簡直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了。 剛開宴的時候,大家都還有些矜持,由寧云晉帶頭給歷科鼎甲的前輩們作揖、敬酒,等到那些前輩們起身言別之后,他們這幫同年便鬧了起來,灌酒的炮口自然是一致對著寧云晉。 寧云晉這一輩子的酒量本來就一般,還沒經受過“酒精考驗”被這樣你一杯我一杯的敬著,很快腦袋便有些暈呼呼的,小臉都紅了。 總算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對他羨慕嫉妒恨著的,像徐不用、孫本善這些早就與他熟識,又心生愛慕之心的人自然在這樣關鍵的時刻挺身而出。有了他們幫忙擋酒,寧云晉總算緩了口氣,借口尿遁,跑到外面尋了個角落吹風。 涼風習習,他將臉頰貼在冰涼的石柱上,頓時覺得十分舒服。 文禛看到的是便是這一幕,寧云晉的小臉上帶著傻乎乎的笑容抱著一根石柱欄桿,歪歪斜斜地靠著,差點整個人都貼在柱子上。 他忍不住蹲□,饒有趣味地挑起寧云晉的下巴,“不是叮囑過讓你少喝酒嗎?” “嘿嘿……嘿嘿……”寧云晉醉眼朦朧的望著,嘴里含糊地念著,“三更燈火更雞,正是男兒立志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嘿嘿,想不到我還有中狀元的一天,人生真真是奇妙……” 一見他這傻傻的樣子,文禛便確定人是真醉了。 他用食指輕輕勾勒著寧云晉的臉頰,若有所思地道,“你很好,好得即使是朕也舍不得耽誤了你,若是你知道朕的這片心意,可會有一絲感動……” 寧云晉哪知道他在說些什么,只覺得臉上癢癢的,縮著脖子不停躲避著,嘴里咕咚著含糊不清地話。 “只怕你若是真知道了,不是會逃得遠遠的,就是……”文禛又嘆了一聲,自己回答道。寧云晉的臉頰光潔滑膩,文禛的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一樣撫摸著,流連忘返,舍不得放開,就如同他糾結的內心。 “癢,好癢啊……”寧云晉實在是受不了這樣的sao擾,想要將他的手揮開,可是偏偏眼神迷茫對不準焦距,那嬌憨的模樣惹得文禛不禁笑了起來。 “笑什么……別以為你笑起來好看我就會理你……你還沒那人長得好看……” 身為九五之尊文禛哪里忍受得了自己被和旁人比較,還被比輸了!他的雙眼微微瞇起,語帶危險地問,“那人是誰?” 寧云晉傻傻一笑,“自然是我爹啦……他長得可真真是……” 文禛仿佛是被潑了一冷水,難道自己的相貌在這小子眼里居然比不上寧敬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