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想來想去,他找到了一個可能的答案,文禛只怕是想問自己對那些舉子們的印象吧! 文禛撐著一把油紙傘,摟著他的肩讓寧云晉貼近自己,一大一小緩緩行走在雪地上。 “你覺得那些舉子如何?” 果然!寧云晉心中一定,總算為文禛的反常找到了答案,便開始一一點評起來。他也不怕文禛會對不上人,只管將人一個個揀出來說自己對他們的感覺。 他一邊要拉著大裘的衣角以防自己踩到,一邊還要思索該如何評價那些人,因此也就沒發現自己靠文禛越來越近,幾乎貼在他身上,而且已經是與文禛并排行走。 文禛帶著他七彎八繞的走著,等他將二十來人幾乎說了個遍之后,他們面前便是一座三層的閣樓。 “你剛剛好像漏了徐不用和孫本善,這兩位可是有名的大才子,你覺得他倆如何?” 雖然這兩個對自己太熱情了一點,不過卻沒有大惡,寧云晉也不好意思在文禛面前上眼藥,想了想便笑道,“這不是好的要留在最后嘛!他們兩個都是有大才的,孫本善性格直爽,又癡迷于畫技,日后必定能成為畫壇巨匠;至于徐不用,他的文采出眾,博聞強記,微臣不如他!” “你也太妄自菲薄了!”兩人已經一路無礙的走進了閣樓,文禛收了傘隨手放在一邊。他笑道,“看來你對那徐不用的印象很好?!?/br> “微臣可是覺醒了血脈,自五歲起就在名師教導下讀書,這才能在幼齡中舉?!睂幵茣x見文禛一臉皮笑rou不笑地,以為他不滿自己點評敷衍,解釋道,“可徐不用以一個普通人能在十三歲中舉,可見其不凡了?!?/br> 見寧云晉為那徐不用辯解,文禛的瞳孔微微一縮。他十分自然地牽過寧云晉的手,拉著他朝樓上走,“好啦,到地兒了,先不說那些,跟朕上去看看?!?/br> 寧云晉被他牽著手心里十分別扭,實在想揪著文禛領子咆哮,兩個大男人牽個毛線手!可惜他只敢在腦海里腦補,不敢真的做出來。 文禛帶著他直接上了三樓,木雕門前站著兩個公公,見他們到來便為兩人打開了門。 寧云晉進了門之后便覺得這里實在是暖和得緊,不大的房間里放了三個炭盆,每個都燒得旺旺的。 這屋子是漢唐結構,里面居然鋪的藺席,正中擺放著一個琴臺,一個擺放著餐具的案,還有兩個蒲團,正對面的一扇雕花門開著,也許是朝向問題,居然沒什么風吹進來,周圍掛著的帷幔在冷熱空氣帶起的微風中輕輕拂動著,看著說不出的愜意。 兩個小太監伺候著兩人脫了靴子,寧云晉抱著一杯熱茶啜了一口之后,總算覺得渾身都暖和起來了! 他不由得感嘆,這才是皇帝的享受呀! 文禛看著寧云晉滿臉愜意的樣子,微微的瞇上了眼睛。 此時寧云晉的雙眼有些迷離,臉頰上帶著桃花般色澤的緋紅,五官舒展開來有種美艷不可方物的驚艷,就連自己這樣見慣美色的也抵擋不住這樣的誘惑,難怪剛剛那兩個人不斷地想往他身邊湊。 文禛不禁有些發愁,十三四歲的少年正是大多數好男風者最喜愛的年齡,這個年紀的男童可羞澀、可瑞麗,婉好如處子,最是妙不可言。 偏偏寧家小二生得這副好模樣,和男子交往時卻從未注意這些,遇上親近的人別人快貼在他身上也沒感覺,時不時自己還要主動與人勾肩搭背,卻不知道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簡直跟在誘惑一樣…… 寧云晉哪里知道面前的某人yin者見yin,正為了自己咸吃蘿卜淡cao心。他前世是個糙爺們,被排斥在文人sao客們的愛好之外,沒沾過男風,陽澄那時同性戀又不是主流,在他看來和哥們勾肩搭背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見文禛不說話,寧云晉還以為他正在思考事情,他也是喝高了一些,便有些無聊地用右手搭在琴弦上鉤、挑、抹,毫無章法地彈出凌亂的琴音。 看著他醉后微醺的樣子,文禛實在擔心哪天這家伙喝多了便被人占了便宜,自己雖然還沒拿定主意該對他怎么辦,可也不想日后懊悔,只能暗自決定以后要將人看牢一些。 他一把抓住寧云晉那作亂的手,琴音戛然而止。 寧云晉腦袋一偏,愣愣的望向文禛。 文禛笑道,“聽說青陽子與建亭先生擅長琴簫合奏,你是他二人的弟子也該學了一些吧?” “那是自然!”寧云晉腦袋一仰,驕傲地道,“彈琴吹簫可都難不倒我?!?/br> 看來是真有些醉了,對朕說了“我”還不自覺,不過正是這樣才有意思。文禛瞇著眼睛道,“既然如此,不如讓朕見識一下你吹簫的技巧如何!” “我的蕭吹得可好了!”寧云晉嘻嘻一笑,腦袋轉了轉,“這哪有蕭,我吹給你看!” 他那可愛的樣子讓文禛差一點就邪惡了,他擊掌道,“都退下?!?/br> 寧云晉感覺到周圍隱藏在角落的公公們都躡手躡腳地離開了房間,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文禛望著自己的笑容有些不懷好意。 危險意識讓他的酒醒了一些,咽了口吐沫,忐忑地問道,“蕭呢!” “別急,朕就把朕的蕭拿給你?!蔽亩G說著,手往琴臺下一摸。 寧云晉總算是聽出來歧義了,見文禛的手快碰到他的袍子下擺,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各種黃暴的畫面一一閃過。 不過文禛的手卻滑過下擺,直接探入了琴臺下面,居然摸出了一個長條形的匣子。 寧云晉心中松了口氣,暗自唾棄自己實在是腦補太多了,居然想到那種有的沒的事情! 文禛打開匣子,里面靜靜躺著一支碧玉簫。他拿起那根蕭,有些懷戀的撫摸著,“朕的這碧玉簫是先皇給朕的生辰禮物,聽說是宋末時的古物,音色很不錯,你試試?!?/br> “這……”寧云晉捧著那蕭緊張地道,“這也太貴重了……”他可是知道這蕭可是文禛最為珍愛之物。 “只是借你一用,又不是賜給你了!”文禛見他那沒出息的樣子,忍不住逗道,“不過你若是給朕弄壞了,那可就要當心,哼!” “皇上您就放寬一百個心吧!”寧云晉道,接著開始試音。 兩人先是合奏了一曲《良宵引》,這曲子是古琴初學入門,但是清越和雅,是一首描寫良宵雅興的曲子。 琴是最好的琴,蕭也是最名貴的蕭,兩人的技巧也相當出色,一曲畢,都覺得有些意猶未盡,仿佛兩人剛剛在萬籟俱靜的秋夜中一起閑庭信步,聽風、賞月,唯有琴聲、簫聲幽幽。 文禛在起調子,“試試《平沙落雁》?!?/br> 這一曲的難度略大,是近百年來才流行的曲子之一,有多種流派傳譜,描寫了鴻鴣之遠志。古琴不比其他的曲譜,同樣的譜子不同的人對曲意理解都有不同,光是這種近年寫的曲子都有各種版本,更不用說那些著名的古曲了,文禛選這首就是擔心寧云晉跟不上來。 然而文禛明顯多慮了,寧云晉只怕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甚至比文禛自己還了解,畢竟他是這世上最清楚文禛性格生成軌跡的人,因此他總是能在恰當的時候加入簫聲。 一曲罷,文禛只覺得暢快淋漓,第一次有種找到了知音的感覺,原來他就覺得寧云晉能懂自己的抱負,如今他才真正確定了! 他高興地道,“再試試《高山流水》?!?/br> 文禛興奮起來便不管不顧地彈奏起來,若是用cd的時間來分,《良宵引》充其量只有一兩分鐘,可是《高山流水》加起來可以彈三四十分鐘,要彈奏下來實在是個體力活。 文禛彈奏的版本是前朝流傳下來最流行的版本,將全曲拆成了《高山》四段,《流水》八段,等他開始彈《流水》部分的時候,寧云晉其實只是勉強在支撐了。 若是他以前身體處于最佳狀態時,要跟上還沒問題,可是那次幫左師衡治療確實傷了一些底子,平日里看不出來,但是如今要考驗功力的時候明顯后勁不足。 就在寧云晉眼睛有些發暈的時候,文禛的第七弦突然斷了。聽到琴聲終于停止,他終于松了口氣。 古琴中這根弦最細,如今使用的又是蠶絲,斷裂是常有的事情,文禛只能無奈地嘆氣將雙手擺在琴上。雖然沒有完全盡興,但是他也覺得十分滿足了,韻味了一會才睜開剛剛因為太過投入閉上的眼睛。 入目便看到寧云晉原本緋紅的小臉已經變得煞白,他頓時心疼地道,“是朕糊涂了,你的身體還沒調養好呢!” 寧云晉淡然一笑,“瞧皇上說的,今兒個這不是難得盡興嘛!” 文禛覺得他那笑容刺眼得緊,實在太過慘然了一些。他一把拉過寧云晉,讓他躺在自己大腿上,伸手幫他揉捏著頭部的xue位。 寧云晉只覺得一股暖暖的真氣從頭上傳過來,不但剛剛繃得緊緊的神經放松起來,就連他體內的內力也像是被吸引了一般追著那股真氣在經脈中飛快的流動,實在舒服得緊,他也顧不得什么逾越、大不敬之類的事情,索性半推半就的瞇上眼睛享受起來。 第71章 見寧云晉居然就這么放心的睡著了,文禛有些哭笑不得。僅僅只是低下頭便能看到他姣好的顏,與脆弱白皙的頸項。 文禛伸出右手放在他的臉頰旁邊,緊緊只是貼著,卻沒有碰觸到寧云晉的皮膚。 若是往上,指腹便可以碰觸到他光滑細膩的皮膚,想必如同他的手一般,摸著如同一塊上好的軟玉。 若是往下,只需要兩指兩指放在他的喉結輕輕地一用力,自己便不用擔心多了一個污點,也不用再內心糾結無比。 文禛的手掌突然伸展開來,不過還沒來得及動作,躺在他腿上的寧云晉卻睜開了朦朧地眼睛。 寧云晉是被嚇醒的! 若是有人將暖烘烘的掌心貼在自己的臉邊還不醒來,那這么多年的功夫就白煉了,還不如回娘胎重新投胎。 他不敢有所動作,只是強作鎮定的睜開眼睛望著文禛。 “既然醒來了還不起來?!蔽亩G已經探出的手掌忍不住在他臉頰上捏了一把,笑道,“朕既然知道你有這等技巧,日后只怕要常召你入宮了?!?/br> 寧云晉翻身坐直,正襟危坐地將雙手放在自己大腿上,“那是微臣莫大的榮幸?!?/br> 兩人接下來便沒有再久留,文禛用馬車將寧云晉送回了宮中,囑咐他回府記得喝完熱熱地姜湯驅寒,便徑直回了皇宮。 寧云晉站在大門口,等到文禛的馬車消失在街角,這才有些后怕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他實在是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文禛,怎么突然一下有殺氣。雖然那殺氣來得快,去得更快,可是放在自己頸項旁邊的手掌卻做不得假。 問題是剛才文禛如果要殺自己多的是機會,自己那一會兒可是毫無防備地落在他手心,怎么在自己睜開眼睛之后卻又要自己日后多入宮??? 寧云晉苦惱地皺著眉頭思索著文禛剛剛的一舉一動,從他的態度來看,應該是對自己并沒有不滿…… 寧敬賢剛到家便看到自己小二在大門口一會兒皺眉,一會嘆氣,小臉團成一團,那憨憨傻傻的樣子與平日里的精明完全不同,不由得好笑。見寧云晉肩上已經落了些積雪,他擔心孩子著涼。 “小二,你在這里發什么呆呢!” “父親!”寧云晉見到他不由得露出了笑臉,有些尷尬地撓了下頭,“沒什么,只是在想事情呢!” 爺倆一起走進府里,寧云晉說了些今日的所見所聞,忍不住問,“父親,皇上最近很閑嗎?” “哪里閑得起來?!睂幘促t嘆了口氣,“太子的生辰快到了不說,邊境還得到消息,奉武族正準備建國,聽說都城都已經定好了。朝廷上下都在備戰,等著看這事的后續結果?!?/br> 既然這么忙,文禛怎么還有時間跑出宮賞雪???寧云晉覺得有些奇怪,不過提起奉武族建國的事情,他總算是想起了自己一直沒想到的事情。 “父親,你最近有聽到過歐侯老師的消息嗎?”寧云晉問。 寧敬賢搖頭,“沒聽說過,你最近沒去他老人家那里?” “從上上次老師就沒在家了,也沒聽說他去哪兒?!睂幵茣x道,他記得老爺子是今年去世的,但是具體什么時候卻不清楚。老爺子平日里極其注意養生,內功又深厚,身體比尋常年輕人還健康,眼瞅著都已經到了年底,怎么看都不覺得這是會出事的樣子。 寧敬賢自然不知道他所想,只是囑咐道,“開春就要準備省試了,你且收收心,好好備考?,F在你的身體也虛,正好借這由頭能推就推了,等到當了差多的是你應酬的時候?!?/br> “兒子省的?!睂幵茣x一副虛心受教樣子,乖巧地道,“從上月初就開始拾起書本了?!?/br> 寧敬賢滿意地點頭,“你是個懂事的,為父也只是提上這么一句。既然是你自己選了科舉這條路,就要悉心走下去。咱們寧家沒出過你這么能讀書的,功課方面沒人幫得了你,不過其他的斷然不會短了你的?!?/br> “父親您就只管放心吧!”寧云晉挽著他的手,笑嘻嘻地道,“兒子定將考個好成績為寧府爭光?!?/br> 那日與父親說過話之后,寧云晉便真的開始將心思全部用在了看書上。后世號稱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比起科舉這一條路來說簡直是遜爆了。省試不比鄉試,要和全國的人較量,華夏從來不缺才華橫溢地人,要想能取得好成績,即使是如寧云晉這樣擁有不凡天賦的人也必須要刻苦用功。 更何況寧云晉的目標是“連中三元”,這個口號雖然常常用來恭維考生,但是真正歷史上能夠達成的人寥寥無幾。目前歷史上已知的恰好是十位,剛剛兩個手能數清而已。本朝自開國恢復科舉制度之后,還沒有一個能連中三元的,就算文禛對自己十分欣賞,但是殿試的時候如果自己的文章不能力壓群雄,只怕文禛都不好點! 他才剛剛閉關讀書幾天而已,突然便有不速之客之際找上門來。門房的小廝來通報的時候只說來人是歐侯府的,并沒有拜帖,寧云晉一聽便心中一動,擱下手中的書本就跟著出去了。 一見來人是歐侯府里照顧老師生活起居唯一的小廝,看到他臉上焦急的神色,寧云晉眉頭一皺,難道真出事了??? “老師怎么了,怎么會這么急叫我過去?” “大宗師只是叫奴才來請寧公子,請公子速去?!蹦切P焦急地道,說完他還忍不住補充了一句,“大宗師好似有傷……只是這么短短幾天,他老人家看著老了好多?!?/br> 寧云晉一聽心中便一咯噔,一般來言內功越高的人越是駐顏有術,像大宗師這樣的人平日看著如同六七十歲的老人,誰都不會想到他已經是過百歲的人瑞,只不過是他的生理年齡衰老得比常人慢了幾倍而已。 但是這樣的效果都是得益于內功,一旦受了重傷導致內力流失或者功力大減,便會漸漸還原成真實年齡的樣子。只聽小廝描述,寧云晉便知道大宗師這次只怕傷得不清,已經動搖了根本,所以才會在這么短時間就開始衰老。 他騎著馬,一路沉默地跟著小廝朝著歐侯府而去。雖然心中焦急萬分,卻又不得不受限于內城不得策馬狂奔的規定。 到了歐侯府中,寧云晉第一次被請入了大宗師的房間。別看他跟著歐侯學了這么些年,但是經常待的地方卻只有兩處,外面的院子和大堂,其他的地方實在不敢亂走動。 一進入房間,寧云晉便只覺得老爺子的這里實在太過簡單,可以說是家徒四壁,除了入門的屏風和炕之外基本看不到什么擺設,根本不像是一個鎮守了這個國家,整個族群幾十年的人居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