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老太太已經恢復成平日嚴肅的模樣,點了點頭,“忙去吧!小二是個可心的孩子,讓他有空多來陪陪我?!?/br> 告別老太太,寧敬賢帶著寧云晉朝著自己的書房走去。一路上寧云晉一直追問這鳥兒從哪來的,眼睛差點從那大鳥籠里拔不出來了,寧敬賢卻笑而不語。 到了書房寧云晉才發現里面已經坐了一個人,正是寧陶煦。 寧云晉面對著他的時候心里還是有幾分忐忑不安的,他敢在寧敬賢,甚至是年輕的文禛面前插諢打科,但是被這位看似云淡風輕般的帥爺爺用柔和的視線望著就渾身不自在,好像整個人都被他看穿了似的,要不是心理素質不錯只怕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放。 別看寧陶煦一派和善的樣子,要是真相信這位是個淡然無害的,只怕被賣了還會幫忙數錢。 寧敬賢看他那與往日賣乖不同,老老實實地樣子,嘖嘖道,“真沒想到小二你也有這么老實的時候?!?/br> 寧云晉對他無辜地眨眼,仿佛一派聽不懂的表情。 寧敬賢拿他沒轍,笑著搖頭道,“你不是想知道這鳥兒哪來的嗎?”他舉了舉籠子,順手放到書桌上,看到寧云晉雙眼閃閃發光的小模樣,忍不住笑了。 “這可不是送你的!” 他的一句話讓寧云晉的嘴角立刻垮了下來。 “這是皇上交給你的任務,皇上說了,想要賺姨夫的紅包沒那么容易,讓你幫太子把鳥兒給精心養好,過年才有賞?!?/br> 等到寧敬賢將話說完,寧云晉的小嘴已經不滿地撅起來了,一副懨懨地樣子,“唉,真沒意思。這可還有半年呢,要侍弄這鳥兒多費事??!” 寧敬賢將他的神情都收入眼底,扭頭望向書桌后的寧陶煦。 “你的擔憂很對?!睂幪侦爿p輕地嘆了口氣,那奇特地音調讓人有種想要去幫忙撫平他憂慮的沖動。他對寧敬賢微微頷首,“既然如此,便按照你之前的安排做吧,我回頭便親筆寫上拜帖帶小二過去?!?/br> 寧云晉被他們兩人的話弄得一頭霧水,茫然地望著他們,心里卻在瘋狂的運轉著,猜測有什么關于自己的事情將會發生。 突然感覺一只手搭在肩上,寧云晉有些不安地望向寧敬賢。 “小二你很好,超出爹爹預期的好!” 寧敬賢邊說邊摸了摸他的頭,柔和地道,“爹爹再沒見過像你這樣出色的孩子了!我相信以你的聰明才智,日后你的成就肯定不凡,能夠輕易超過為父?!?/br> 寧云晉被他夸得寒毛直豎,總覺得他這樣反常地贊揚自己并不是好事,忍不住在心中反省自己最近是做了什么錯事,難道是往日太高調了一些??? 只聽寧敬賢繼續道,“若你哥哥能有你的機智與心機的十之一二,為父也不用替他、替寧家cao心了。你是個好孩子,向來也知道怎么把握分寸,從不行錯半步,所以自小你要做的事為父也都由著你。但是最近的一些事情,讓我覺得不能再這樣縱著你下去了,正好你祖父進京,等他得閑之后,便讓他送你去白云觀吧!” 寧云晉一聽整個人都懵掉了,他呆呆的仰頭望著寧敬賢嚴肅的臉,小嘴微顫著,問,“爹爹,你不要我了嗎?” 寧敬賢看到他眼眶里滾落的大顆淚珠,被他這真情流露給嚇到了。 他連忙彎下腰,一手幫寧云晉拭去眼淚,一手輕柔的拍了拍后背,然后猶豫了一下,將寧云晉摟在懷里,哭笑不得地道,“你這傻孩子想些什么呢!你可是寧家的二少爺,為父怎么會不要你?!?/br> 窩在寧敬賢溫暖的懷抱里,寧云晉知道自己肯定想岔了,他不好意思將頭埋在父親胸口。 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上輩子年幼的時候,每當想起素未謀面的父母,他就會想為什么他們會將自己拋棄。 那些窮苦人家的父母再窮再累都會辛苦將孩子拉扯長大,所以他總會想是不是因為自己不夠聽話,不夠乖巧……他原本以為經過了陽澄的那一世,已經能遺忘那一切,現在才知道,原來被拋棄的經歷已經成了自己的心魔。 寧敬賢怎么會知道他的經歷,只是不解這孩子怎么會這么沒有安全感,按理說他自小在寧府長大,從未缺少關愛,應該不會記得被皇上遺棄的事情呀???他無奈地撫著寧云晉的背解釋道,“小二,你是個有出息的孩子,但是你卻有一個很大的不足,所以為父是想要送你去白云觀學習?!?/br> “不足?”寧云晉將臉在他胸口蹭了幾下,覺得已經把臉上的淚擦干后這才抬起頭來,卻不知道還有細碎的淚珠沾在長長的睫毛上,顯得楚楚可憐。 “你很聰明,也很機智,已經能做到很多大人都做不到。只是憑著一面之緣,你便能推測人的品性,猜測對方的身份?!睂幘促t嚴肅地道,“你甚至能利用自己年少的優勢,在皇上面前無禮,甚至多次犯下大不敬的罪也讓皇上并不在意?!?/br> 寧云晉聽罷有些得意,卻聽寧敬賢嘆氣道,“可是這也就是你最大的不足,你缺乏對皇權的畏懼之心?!?/br> “前幾次不說,單只說皇上金口玉言讓你為太子養鳥的事情。若是尋常小孩,甚至是朝中大臣,得了這樣的差事,誰不是盡心盡力,滿心歡喜,這是皇上對自己的信任。你卻毫不避諱地露出嫌棄的表情,甚至不情愿去做?!?/br> 寧敬賢見寧云晉露出有些領悟的表情,便繼續道,“小二你不會永遠只有四五歲,現在你的年紀小,皇上又沒見過你這樣機敏的孩子,所以對你格外寬容,對你偶有失禮的行為也并不在意??墒悄憧傄L大當差的,當你十多歲、二十多歲的時候,對皇上若還是這樣的態度,那就是在踩在懸崖邊上,趕上龍心不悅地時候,那些丁丁點點就都是要殺頭的大錯?!?/br> 這些事情寧云晉也知道,可是只要一看到文禛他心里就不舒服,他總是在想反正自己現在還小,再等一兩年就收斂。再說,經歷過兩次死亡以后,他內心深處根本不在乎生死,甚至對死亡有種隱隱的期待,在內心深處他還是想當陽澄,回到那個生活簡單被長輩寵愛著的人生。 他又有過謀逆之舉——雖然沒有成功,如此總總,但是要讓他對皇權,對代表皇權的文禛有畏懼之心實在略有難度。 看到他臉上露出泫然若泣的表情,一雙眼睛里寫滿了悲意,寧敬賢有些慌了,以為自己說得重了一些,“你也不用太擔心,皇上既然從沒追究,自然他也是稀罕你的。只是我和你祖父都覺得這樣下去不行,若是讓你養成了習慣,等大了就不好改了?!?/br> 被戳破了心底的希望,寧云晉有些悶悶的,自暴自棄道,“父親送我去白云觀,是想讓我當道士嗎?” “瞎說什么呢!”寧敬賢在他額頭敲了一記,“白云觀的觀主青陽道長和在那里掛單的云老都是你祖父的忘年之交,他們一個是深諳黃老之道,一個是當世少有的大儒,日前父親已經與他們通過信想讓他們收你為徒,教導你學問?!?/br> 青陽道長寧云晉有聽說過,這位道長可以被稱為北武林數一數二的高手,更難得的是他不但武術高,他對黃老之學的掌握更是不凡,自古儒道不分,不少儒士都與之交好,經常在一起交流彼此的思想。 而那個云老……寧云晉突然瞪大了眼睛,“可是那位被稱為建亭先生的云老?” “怎么,愿意去了?”寧敬賢見他破涕而笑的樣子,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發。 寧云晉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若是真的能拜在那位老師門下,無論是入朝為官,還是在野為士,都是天大的好處,那位先生可是天下讀書人的偶像,是目前朱程理學的帶頭人。 見他們父子談完,寧陶煦對他微微一笑。 寧云晉看他的表情似乎也是要訓話,連忙站直身子,垂首聽訓。 “你這孩子是個聰明的,該說的你父親已經說了,我便也就不再多話了?!睂幪侦阒噶酥缸郎系囊粋€木匣子,“聽說你喜歡雕刻,日前我得了這么一個擺件,便送與你把玩,你多看看也好知道自己的缺陷在哪里?!?/br> 寧云晉點了點頭,上前捧起那個匣子,心里明白這里面才是他要教導自己的東西! 第33章 合上書房的門,寧云晉才剛走出幾步,便聽到里面傳來小聲說話的聲音,他心中一動,保持著平緩的步伐,卻忍不住運功偷聽起來。 “希望在那兩位的教導下,能磨平一點小二的棱角?!敝宦爩幘促t憂心地道,“今日把那鷯哥帶回府便算是已經得罪了太子,如今也只能跟緊皇上,日后的事日后再說了?!?/br> 寧陶煦的語氣卻很平淡,“不用擔心,日后的事誰知道呢,誰笑到最后還不一定,至少這幾十年寧家只要一直支持皇上即可?!?/br> “父親所言極是?;噬鲜怯写蟊ж摰娜?也重情義?!睂幘促t苦笑,“就是不知道小二是怎么回事,每次見到皇上都跟遇到上輩子的仇人似的,兒子還真擔心日后他一步行差。他又不像云亭,叫我怎么不擔心?!?/br> “越是聰明人惹出的禍事越大,你這擔心倒也沒錯?!睂幪侦銓捨康?,“我看他是個機靈的,不出幾日就能琢磨出你送他去白云觀的目的,只要他能學得那二人本事的三四成,日后的成就便是妥妥的?!?/br> 寧云晉一手擰著鳥籠,一手抱著匣子忍不住笑了,文禛可不正是自己上輩子加上這輩子的仇人嗎???只是沒想到自己對他的怨氣已經外露到這么容易被人看穿的地步,虧自己還一直以為掩飾得很好! 就是不知道文禛有沒有看出來??? 不過他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父親是因為對自己太熟悉了,文禛可沒有和自己接觸幾次,應該還感覺不出來。 這么一猜測寧云晉也想到了父親為什么會送自己去白云觀向那兩個人學習。 要說最講究“三綱五?!?,強調君主至上的理論思想那便是陳朱理學了,畢竟可是有將近千年的時間歷代君主都將這作為教化萬民的理論思想,學得好自然容易討皇帝歡心,學不好起碼也能保持表面的恭敬,這樣無論自己做到哪一種,父親想要打磨自己那股戾氣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所謂三歲看到老,自己的性格早已經定型,不可能再受那些理論思想的影響,可是學好了規則才能更好的利用規則這點寧云晉可是很清楚的,因此隱隱對于前往白云掛拜師一事有些期待。 晚上用過膳之后他便逗弄著那只活潑的鷯哥,此時乾清宮偏殿中的鴻明卻等著聽宮人探聽來的消息。 昨日整整熬了一宿,他才將父皇罰抄的功課完成,今早上課實在困頓到不行,但是這次他再也不敢有半分松懈,每當想打瞌睡的時候,便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上一把,等到回宮歇息才發現腿上都已經青紫了。 辰時的考校鴻明更是如臨大敵,幸好早上起床已經都好好復習過一次,總算順利過了關。 當父皇一頁一頁認真的翻閱自己罰抄的功課時,鴻明這才在心里慶幸昨日沒聽奶嬤嬤的讓人幫忙罰抄,而是自己一個字一個字的仔細寫的,要不然鐵定會被發現。 鴻明的手還小,手腕也不夠用力,寫出來的字自然只是能看而已,不過文禛對他那認真的態度很是滿意,還提筆在寫的好的幾個字上圈紅以作表揚。 想到父皇早上說自己那只鳥兒交給人替自己養著,等到學完論語才交還自己,鴻明就覺得氣悶,因此一下學就使人去打聽。 “你說父皇將那鳥籠讓寧大人帶回去了?”鴻明咬牙道。 去打聽的人是個小太監,他回稟道,“下午皇上見了寧老大人和寧大人,出去的時候寧大人手里就拎著個鳥籠子。奴才打聽過了,皇上說寧家二少爺反正還沒入學,便將替太子爺養鳥這差事交給他,算是提前讓他學著辦差了?!?/br> 寧家二少爺??! 鴻明可愛的小臉扭曲了一下,望著桌面上那制作精巧的大富翁游戲,幼小的心靈像是被人捏過一樣難受。 皇家山寨的大富翁自然不同于寧云晉親手做的那副,雕工精致許多不說,就連材質也是上好的金絲楠木,但是得了這樣的游戲又有什么用,自己根本沒有時間玩耍,就連多玩一會鳥兒也會被父皇責罵,每天還要早出晚歸的讀書——太子殿下已經氣糊涂了,忘記是自己要求提前入學的。 那個寧家二少爺整日在家無所事事,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偏偏所有的人都還說他乖巧、孝順、聰明……就好像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一樣! 憑什么?。?! 自己身為太子才應該是最出色最尊貴的,他一個奴才秧子憑什么和自己比! 鴻明憤恨地將手中的筆一把折斷,又順手將桌面上的所有東西都掃落在地,陰沉地對匍匐在地的太監宮女道,“將那些東西都給孤收起來,點燈伺候,孤要讀書?!?/br> 他指的那些東西便是平日閑玩的小東西——包括那副大富翁,從這一晚開始鴻明心中有些什么莫名難辨的東西滋生了,是對那寧家二少,或是對父皇,他也說不清楚,但是他朦朧的察覺了既然父皇要求自己讀好書,那自己便要做到最好,否則即使身為太子,也要經受昨日那樣被當眾責罵的難堪! 確定了自己在寧府,在寧敬賢心中地位的寧云晉一晚上睡得前所未有的輕松,甚至連光怪陸離的夢也沒做一個,第二天神清氣爽的爬起床,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同胞兄弟已經在沉默中開始變態了,而自己還是那個最重要的催化劑。 給長輩請完安,又陪著老太太說了會話,他這才回自己房里。 昨天心緒有些凌亂,寧云晉便沒有看爺爺送的東西,現在得了空他自然想要好好琢磨一番。 打開匣子寧云晉發現里面放的是一個觀音根雕,他將那擺件取出來小心放在桌面上,僅是一眼而已,他便感覺到了震撼。 大道至簡這四個字無論是用在哪一方面都是永遠的真理,尤其是在思想與學術方面更是至理名言。 這尊觀音根雕僅僅只是用最簡單的雕工,但正是這樣的輕描淡寫便在木根上刻出了一個悲天憫人的觀世音菩薩的形象。 觀音一手端著玉瓶,一手捻著楊柳枝,望得出神的時候,仿佛覺得那楊柳枝在輕輕顫動。而更令人驚訝的是那觀音的表情,仿佛有千般變化一般,時而慈悲時而憐憫時而普度眾生時而冷漠高貴,若是再變個角度觀看,又仿佛再有不同。 毫無疑問即使這尊擺件只是使用的最普通不過的木料,最簡單的雕工,卻是大宗師級別的精品! 寧云晉兩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神奇到極致的藝術品,他本身又是個喜歡雕刻的,拿上手就喜歡得愛不釋手,一上午都耗在把玩這尊根雕之上。 “大膽!” “還不快伺候爺用膳?!?/br> 鷯哥呱噪的叫嚷聲打斷了寧云晉的沉迷,他抓了一把小米放在食盒中,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整理情緒。 他知道自家那老狐貍爺爺將這么一個寶貝送給自己肯定不是為了讓自己欣賞而已,必定有更深刻的意思,于是走到房間的架子上左挑右選,拿了兩個自己雕刻的擺件放在那個根雕旁邊。 那兩個擺件是他在無名功法達到二層之后雕刻的,除了雕刻力度比上輩子巔峰時略有差距之外,可以說是達到自己雕工的巔峰了。 一尊觀音,一尊大肚佛,是他準備送給哥哥jiejie的,算是喬遷之喜的禮物。 觀音右手掐著說法印,左手端著凈瓶,腳上踩著蓮座,端莊大方,而大肚佛則臥躺在蓮座上,一手拿著念珠,一手托著金元寶,憨態可掬。無論是蓮座還是菩薩們的表情都是精雕細刻,栩栩如生。 兩尊菩薩雕出來之后看到的人都說話,寧云亭和寧巧昕也喜歡得不得了,如果不是還要等漆干透,早就被兩人各自請回自己房里了。 可是如今這兩尊擺件放在那根雕旁邊,就簡直像是云泥之別,那些花俏繁雜的雕工拙劣得讓寧云晉臉上發紅。 原本他是有些洋洋得意的,自己有重生的優勢,只要不造反,這一輩子絕對能活得順心自在! 要說他不想建一番事業,或者再學上一輩子那樣將文禛拉下馬絕對是騙人的! 可是正是因為嘗試過一次他才知道那有多難,文禛的厲害只有作為他敵人的時候才明白,他不想再像上輩子那樣被關在牢里每天聽著自己的朋友下屬一個個被處決,下場凄慘的消息,那樣的痛苦與煎熬受過一次變好。 君生我未生簡直是他與文禛最好的寫照,若是早生十年他絕對會再利用重生的優勢拼一把,或者再晚生十年等到文禛被那幾個兒子折騰到沒脾氣,再渾水摸魚。偏偏這之后的二十幾年間卻是文禛對朝政把持得最徹底的時候,即使這輩子有了重生和寧家的優勢,也不一定能有希望。 寧云晉是個識時務的,與其再陷入那泥沼勞心勞力一輩子,還將對自己有恩的寧家拉下水,還不如這輩子好好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