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檸檸?!彼吐曒p喚一句,定定地站在那里,身姿英挺依舊,卻隱約透著落寞與荒蕪的情緒。 做不到笑意盈盈,但好在,眼底也沒有太過明顯的恨意,杜檸便很慶幸,很慶幸自己在面對他的時候還能夠這樣平靜。她看著他慢慢坐下,他的目光深邃如一片望不到底的湖水,眼中的神情,她也不再熟悉。 氣氛冷凝,片刻之后杜檸勾著唇畔開口打破僵局。 “付先生,謝謝你能來,我沒有別的事,只想清清楚楚弄明白許家顧家跟我們杜家的糾葛?!?/br> 付青洛一怔,失落的目光飄遠之后又再度回到她的臉上,約見的話題是許濯,這個認知令付青洛對自己嗤笑不已,還以為。 “怎么不去問他?”他淡淡開口,刻意將心里的隱痛壓制下去。 杜檸笑得漫不經心,揚聲反問道,“如果他真的能回答,還會不會騙我至今?” 那天,他眼睜睜看著她上了許濯的車,一點點走遠,一點點消失,他就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一樣。站在原地,他瘋了一般反復問自己,付青洛,你賤不賤,你睜開眼睛看看,她的心根本不在你這里,她也從來就沒有愛過你,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何必這么作踐自己。 可是,當接起電話聽她主動說出付先生,我想見你的時候,他自以為固若金湯的城墻,一瞬間便坍塌成為殘垣斷壁。這一路飛馳而來,他甚至還做了破釜沉舟的決定,他這樣告訴自己,只要檸檸還能給他一個重新彌補的機會,他愿意放下一切帶她回去英國再也不歸來這里,沒有陶曼,沒有付唯鈺,沒有許濯,也沒有羅辛,她喜歡莫頓因馬什那他們就去那里定居,一年也好十年也好一輩子也罷,他會用一生來撫平那三年對她造成的傷害,如果她無法解恨懲罰他進去待上幾年也沒關系,只要她別走,只要她親口說上一句我等你。 只是她第一次主動約他見面,卻是想從他這里打探許濯的消息,他是人不是神,他也有情緒,他也會憤怒會生氣,他也討厭自己總是看上去波瀾不驚,如果還有選擇的余地,他也不想將自己置身于十惡不赦的罪責里。 這個看似規則公平的世界,真相從來都是弱rou強食,強過對方便保護得了自己,傾軋爾虞他見得多了,滿口仁義道德的往往最是耍著手段黑著心,若付唯鈺不是付家的人,五年前被杜檸打成重傷之后死在醫院估計也不會有人問津,最多小報媒體出來發篇文章也就不了了之,在這個圈子混,有諸多手段將新聞壓下去。 他沉著聲,耐著性子問她,“檸檸,跟我回倫敦好不好,這里的一切我們都不再過問,不要一直將自己置身在別人的痛苦里?!?/br> “別人?”杜檸挑眉,嗤笑著看他,“付先生,你親meimei付唯鈺找流氓輪/jian了我的jiejie陶曼,你說說,哪一個是別人?” 杜檸的聲音不低,但這個時間客流稀少,近處周遭并沒有其他人就坐。 “檸檸,”他眸光一凜,語氣也跟著冷了幾分,“這件事已經過去五年,就算唯鈺死了陶曼也還是現在的陶曼,你又何必這么執著?!?/br> 緊攥著拳頭,杜檸狠狠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質問他,“所以,付青洛,你還要再保她一次么?” 付青洛面色冷峻地沒有應聲。 氣氛再度冷凝僵持,杜檸咬著下唇不再開口。 自旋梯處下來五六個人,有兩個虎頭虎腦的雙胞胎邊跑邊圍著桌子嬉鬧,后面的家長快步追上來制止,但已經來不及了,有個小男孩已經撞到了杜檸這邊的桌角,砰的幾聲脆響后,杜檸跟付青洛的杯碟雙雙破碎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年輕的mama一面給忽然嚎啕大哭的孩子揉背一面驚慌失措地道歉,“我馬上給兩位重新點一杯,孩子不懂事,真是太對不起了?!?/br> 走在后面的幾位大人也迅速趕過來,付青洛迅速起身的時候已經躲閃不及,兩條腿都被咖啡澆透了,溫度很燙。他的心情已經差到極點,快步走到杜檸身邊仔細打量一番,還好她身上并沒有被咖啡淋濕的痕跡。 杜檸抽了幾張紙巾幫小男孩擦了擦眼淚,雖然她的心情也的確糟糕透頂,但對方畢竟不是故意的,再說還是小孩子。 地上一片狼藉,桌子底下還躺著杜檸的白色手機,正要彎身去撿,付青洛卻一把攔住她,“別割到手!”說著就蹙眉蹲了下去。 已經有服務員過來清理現場,那幾位大人有些忙著哄孩子有些忙著跟杜檸道歉,服務員走過來的時候,付青洛已經將杜檸被咖啡浸泡過的手機撿了出來,他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眼底的神色陰晴不定。 那幾個人離開之后,付青洛終于緩緩抬眼看向杜檸,似笑非笑地。 “檸檸,”他眼中的情緒瞬息萬變,唇畔的笑意卻越發深刻。付青洛伸出右手慢慢攤開掌心,那里赫然躺著一件還閃著光的小巧電子工具。緊緊攫住她一瞬不瞬的眼眸,心如死灰一般沉寂,他的聲音冷得仿佛能摸出冰碴來,陰沉狠戾地看著她贊嘆道,“呵呵,你竟然,能想到錄音?!?/br> ☆、第59章 五九 那根小小的,纖細的錄音筆,就這樣在他的掌心輕易斷裂開來。杜檸死死地盯著那抹漸漸熄滅的紅色光亮,忽然笑得燦爛無比。 沒什么關系,不過就是命。 她清楚地看見,他放在桌子上的右手緊了又緊,最后,拳頭上青筋暴動。 他眼中震驚、憤怒、心痛得幾近絕望的復雜目光忽而明滅,最后,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一句冷冷的質問,“你約我見面,就是為了錄音做證據?”眼中殘存的溫情也終于悉數散盡。 杜檸沒有躲避他冷凝到駭人的目光,事到如今,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與他隔著僵持定格的空氣四目相對,她沒有開口,事實全都擺在眼前,只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她就成功了,忽然就悲涼地體會到,人,爭不過命。 “你就那么,”他一字一頓地,嘴角的弧度愈發詭異莫測,“希望我死?” 她的右手在桌下攥緊衣角,面無表情的臉上越發蒼白。下嘴唇的里側已經被咬破,嘴里腥銹一片,她感覺到自己的情緒已經瀕臨于崩潰的邊緣。左手緊緊握住咖啡杯壁,杜檸緩緩傾身向前,眼底的情緒除了鄙夷便再無其他。 “你錯了,我從來,都不希望你死?!彼矊W著他那種一字一頓的方式,冷冷回話,輕顫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凜冽?!跋衲愀段ㄢ曔@種人渣禽獸,死對你們來說,太舒坦了?!?/br> 他的心中萬千思緒,這樣的結局,是死都沒能想到的一種。走到這里,他也終于看得清清楚楚,她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眷戀。 原來,在她眼里,他是個人渣,是個禽獸。 原來,這一路飛馳而來的所有假如都只是自己一廂情愿。 整顆心都在劇烈地顫抖著,他甚至偏激地從她亮得晃眼的眼眸中讀到了這樣的情緒,付青洛,你死了吧,你死了,我才能更好的活在許濯身邊。 “檸檸,你知不知道,”全身的血管仿佛都要爆裂開來。他緊緊盯著她,不肯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種細微的表情變化,他忽而笑了,笑得云淡風輕,透著滿溢的嘲諷與不屑?!疤章樟宋覂砂偃f,如果當庭對峙的話,你覺得,你有多少勝算?” 杜檸怔住,面色愈發的慘白如紙。 “還有,”他緩緩起身,扶著桌子居高臨下地彎身靠近她,“如果實在很閑,不如回家多陪陪你爸爸,昌合垮的時候,有個人能守在他身邊總是好的?!?/br> 眼中的恨意幾乎快要將自己吞噬殆盡,杜檸狠狠咬著下嘴唇,那上面,已經隱隱滲出血來。他慢慢伸出手去,在攫住她下巴的那一刻,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幾分,她突然的蹙眉,他便知道,他的力道弄疼了她,可是,卻不想放手,反而,更用力地攫住,用力到,再多加一分力量便會將她捏碎的程度。 沒有任何其他的原因,就只是,想讓她,也疼一疼。 她疼得眼淚反射性積聚,下嘴唇上血漬一片,他離她很近很近,卻沒有感覺到她的呼吸,她就那樣梗著脖子,瞪著眼睛斜斜地盯著他看。 半晌,目光陰鷙的他猛地甩開她的下巴,轉身大步離開。 ——————————————————————————————————————— 昌合集團 “名叔,”許濯拿了幾本文件進來,“這是上季度財務報表,您看看?!?/br> 靠在沙發椅上不斷按著眉心的杜興名緩緩睜開眼睛,沖許濯擺擺手道,“你把關就行了?!?/br> 許濯點點頭,拿著文件坐進杜興名對面的沙發里?!懊?,您找我有什么事?” 杜興名扶著椅子把手慢慢站了起來,這段時間,他總是夢到檸檸,哭著跟他抱怨說老爸你就知道賺錢。這幾天給她打電話卻一直沒能接通,自檸檸離開g市,他們已經將近兩年沒有見過面了,他便一直想著,趁這段時間不忙,去看看閨女。 “我打算月底去檸檸那里,”杜興名隨手拿起桌子上的日歷看了看,喃喃說道,“沒剩下幾天了,這兩天要把下半年的重要工程都安排好,我想多陪陪她?!?/br> 許濯一怔,喉嚨間滑動幾下,最終,走到嘴邊的話仍舊咽了回去。 “好的名叔,”許濯迅速起身,“那我現在就回去整理一份詳細的工期表,一會兒過來跟您敲定?!?/br> 杜興名點點頭,然后摘下眼鏡,繼續坐回沙發椅中閉目養神。 許濯面無表情地退出杜興名的辦公室,波瀾不驚的外表下,一顆心已經波濤洶涌。 ——————————————————————————————————————— 付唯鈺身上多處骨折,脖頸處最為嚴重,一動也不能動。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g市的家中,何玫坐在床畔拿著一塊微濕的毛巾給她仔細擦手,付唯鈺聲音嘶啞地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陶曼死沒死。 何玫痛心疾首地站了起來,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相信,自己的女兒竟然會變成今天這副模樣。伸手扶住床頭柜,費力壓下腦中的眩暈感,何玫沒有看她,只紅著眼眶望著桌子上的精致臺燈幽幽開口,“唯鈺,傷好之后,你去自首吧?!?/br> 付唯鈺周身動彈不得,沉默了好半晌之后,她將手邊僅能碰到的毛絨玩偶用力擲向何玫,聲音沙啞地顫抖著喊道,“我做了什么要去自首!滾出去!你不是我媽!我要見哥,你……” “付唯鈺!”何玫忍無可忍地大喊一聲,望著付唯鈺的眼眸里盡是絕望,對這個女兒絕望,對自己這個母親,更絕望。 不配做一個母親,如果可以,她愿意替付唯鈺承受所有罪責,只希望女兒還能找回那顆單純善良的心。如果能預見到會是今天這種結局,如果能想到付唯鈺會落到如今這步田地,當年,她一定不會走得那樣果決。 這些年來,她與兩個孩子始終都是聚少離多,一步錯,步步錯,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已經眼睜睜看著付唯鈺親手毀了自己,不能再讓她黑白不分地毀了兒子付青洛,這世界上,沒有怕孩子犯錯誤的父母,他們擔心害怕的,是孩子會一錯再錯,最后失了人性失了心,卻還荒唐地覺得整個世界都對她不起。 自回到g市以來,何玫的眼淚就沒有停止過,女兒正漸漸變成她所擔心的那種人,她卻無能為力。 “mama……”靜默許久的付唯鈺忽然哽咽,“爸爸走了之后你就拋下我們,現在,又要拋棄我是嗎?!?/br> 何玫失聲痛哭,這一句話,尖刀一樣扎在了她的軟肋上。 付唯鈺平躺在床上淚流滿面,像是質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又何必多此一舉的救我呢,我死了,所有人不就都解脫了?爺爺不會煩我煩到有家不回,哥哥跟你也不用再cao心,若陶曼不死,她跟羅辛便能白頭偕老……呵呵,到底為什么要救我呢……呵呵……死都沒權力……” 何玫癱坐在地上,已經沒有力量再聽付唯鈺說下去,只恍惚覺得,付家所遭受的這一切,都是報應,報應。 ——————————————————————————————————————— “付先生,要不要安排車送您回去?” 奢華空蕩的包房內,只有已經爛醉的付青洛一人。經理走進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喝得人事不省。 “付先生,您醒醒,付先生?” “滾——”他這樣告訴自己,沒有關系,一覺醒來之后,一切都會變得不同,他跟杜檸仍舊手牽著手地漫步在鋪滿落葉的倫敦小徑上,沒有爭吵,沒有算計,更沒有恨意。 閉上眼睛,再費力地睜開,可是怎么,眼前還是這番場景。 頭痛欲裂。 他醉著,卻也清醒,這病從此,無藥可醫。 “經理,怎么辦?”一位服務生怯怯地小聲問道。 面色同樣惶恐不安的經理暗自思忖片刻,然后突然想到救星一般的靠近那名服務生,“快去打電話請陸小姐過來?!?/br> 服務生一愣,隨即撒腿跑出了包房。 陸怡璇趕到這里看到沙發上的付青洛時,滿眼的不可置信。 有段時間沒見了,自從分開之后,兩次見他,都是在酒吧里,只是她沒有想到,會一次比一次慘烈。 陸怡璇不奈地走到他的身邊,酒氣沖天,瞥了眼散在腳邊的空瓶,光是看著名字聞著味道陸怡璇就覺得自己也已經醉得人事不知了。那么烈的酒喝掉一整瓶,也不知會不會把胃燒出一個洞來。 所以說,男人究竟有什么好的,遇到點事兒就借酒澆愁,好像不把自己搞得頹廢慘兮兮就體現不出自己的傷心。她這是做了什么孽,每次都在睡得正香的時候被忽然吵醒,吵醒也就算了,大半夜的還得出來撈人,想想就很來氣?!拔?,付先生!” 伸手捏著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左右晃蕩兩下,她看著他的眼眸緩緩睜開,先是一條縫隙,然后慢慢張大,最后,只愣愣地盯著她一瞬也不瞬地看。 “付先生!”陸怡璇撐著沙發彎身站在他的面前,“我說……唔……” 要說的話還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被突然大力扯進他的懷里之后,他還殘存著濃郁烈酒氣息的吻也跟著來的鋪天蓋地。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也許還會有一更~但是!要是沒更可不能畫圈圈詛咒哥啊qaq! ☆、第60章 六十 宿醉,付青洛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 一室陽光,明媚得睜不開眼,伸手遮擋,勉強撐著身子坐起來,才恍惚發現,這里似乎是酒店房間。只是,怎么來的,已經完全沒有概念。 胃里仍舊火辣辣的難受,從來都沒有喝醉過,在他眼里,這種行為向來是被嗤笑的。還清楚地記得,在倫敦,去酒吧撈爛醉的陸禹澤那一回,他雖然臉上沒表現出來,但心里卻在不屑地冷笑著,醉到不省人事是男人的大忌,更何況,還只是為了一個女人。 只不過,那時的付青洛斷然不會想到,時隔不久,他卻成了自己當初最不屑一顧的那種人。 “醒了?” 有刷卡開門的聲音,付青洛緩緩抬頭望去,正見陸怡璇拎著一套熨帖規整的西裝款步走了進來,走到床邊,伸手將那套西裝遞到他面前,目光訝異而戲謔地看著他說道,“付先生,認識你這么久,昨晚還真是讓我大開眼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