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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漢宮秋,落花逐水流在線閱讀 - 第30節

第30節

    婉心駭的腿下乏力,膝一屈,竟直挺挺跪了下來!那聲音早似失了魂似的,嘶啞的竟像一截糊粢飯的脆葉,“?!币宦?,便裂開來:“娘娘!您……您可別嚇奴婢呀!這麝味入藥,于女體大損!況且現下,娘娘已身懷六甲,若服壞了藥,腹中皇子恐……”

    衛子夫已輕輕擺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婉心小意四下看了看,會意屏退左右,宮女子裊裊而出,早晨清明的空氣輕然翕動。

    綃紗盈盈。

    衛子夫歪在榻上,輕輕喚來婉心:“你起吧,……這事兒妥帖,需你親自督辦才是。若不然,有得一時半點的差錯,咱們承明殿的氣數,可算到了頭啦!”

    婉心拭干眼淚,乖巧地附耳貼上。

    “婉心丫頭,你一貫聰敏,昭陽殿的想頭,你心里可清楚?她使的是甚么法兒,要來禍害本宮?——這麝香磨入硯中,再研墨作畫,以陛下壽誕的賀禮為名,送與宣室殿呈進陛下。陛下再將妃嬪賀禮皆入牒、差人送來承明殿,交與本宮過目。那么……這只損女體的陰晦之物,自然轉而再三,便到了本宮這邊兒。這里頭,一環扣一環,差漏了一環,都是個滿盤皆輸的局面。那阮美人——心機如此之深,想來,真教本宮心驚rou跳!”

    “是了,是個穢物,未必人也不‘穢’的,真真兒腌臜呢!”婉心唾了一聲,心里又是氣,又是為自家主子難過、焦急。

    衛子夫繼續道:“她施的,倒是個延時之計。摻了麝味兒的帛畫掛于承明殿內宮,日日氳散,悄沒聲息的,本宮肚里這疙瘩,還不知何時滑了呢!到時候,陛下若震怒,牽扯一眾宮人,再要盤查,亦是查不出什么來!本宮與孩兒,可不冤死?!”

    “那如何是好?”婉心急的淚眼汪汪。

    “所以本宮才吩咐你,去向太醫令取一個方子,此藥方主麝香,藥性愈烈愈好,本宮吞服,將那昭陽殿的‘延時之計’變成立時起效的好計策!讓昭陽殿禍害人的主兒措手不及!”

    婉心果然明白了。衛夫人的意思是,自損龍胎,“加速”帛畫中麝味的“氳散”,一旦腹中龍胎有礙,陛下自然震怒徹查,到時候再牽扯出帛畫一事,昭陽殿阮氏,便是再也脫不了干系了。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看似價碼不值,卻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但婉心仍有擔憂,因道:“娘娘,若藥量下的不穩妥,真禍害了腹中龍子,可當如何?若不然,咱們再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衛子夫凄涼一笑:“本宮能等,可本宮腹中孩兒等不了呀!再躊躇,本宮如何被人害的滑胎都不知道呢!婉心,你便聽本宮吩咐,去辦吧,本宮與腹中孩兒若然能脫此一劫,必當念你一生一世的好?!?/br>
    婉心連忙叩頭:“娘娘莫如此,娘娘待婢子之好,婢子時常感念,若有用得著奴婢之處,憑娘娘一句吩咐,赴湯蹈火,全是婢子自個兒的主意……只是,娘娘前頭已生養三位公主,好賴這腹中皇子是咱們翻身的唯一籌碼,若真用藥不當,出了甚么岔子,可要悔青腸子的呀!”

    衛子夫微微側過頭去,逆著光,已然看不清她臉上是何表情。她的聲音憔悴可憐:“這宮中的人兒,誰不可憐?本宮腹中孩兒,亦難逃這命中定數。說來,不過又是個投錯胎的娃娃,怎確信他是皇子?若然再得一位公主,只怕陛下是連看都懶得看顧一眼的……眼下昭陽殿得寵,勢頭正勁,本宮這邊兒,早已落了下風,宮里風頭在轉呀,奴才狗腿子看的最清明……本宮可算是明白長門那位,這小一年來,過的是甚么日子,也真真可憐的!”她嘆息一聲,萬分悲涼:“本宮向來懦弱,如今已為人母,且不顧自己榮華富貴,總得拼盡全力,保這四位孩兒一世平安,若然如此,死亦無憾!”

    宣室殿。

    皇帝要了一盞茶,正潤喉,才翻了兩頁奏章,已被楊得意催促上早朝,皇帝略有不悅:“不急,讓臣工等些許時候。若無軍情急報,朕懶怠一時半會兒,也無甚要緊?!?/br>
    楊得意應“諾”,緩緩退下。

    皇帝這遭卻覺心緒煩悶,一盞茶沒兩口就給吞咽精光,毫無心情細品,忽地便想起昨日夜間的場景,遭遭兒走至長門別苑,也不知發了什么昏,竟懵懵走了進去。

    披夜露走了半溜,本就心情抑郁,入得長門別苑,只覺周遭陰戚戚的,是開春的光景,竟無半點暖意。和著月色,院里幾樹蕭條,連門搭子都少,不似承明殿前呼后擁的仆婦團簇著,這里冷清清的,竟是另一個世界了。

    皇帝有些欷歔,命楊得意去傳門仆來,過了好半晌,才有個老仆姍姍來遲,見了皇帝,跟沒了半條命似的,直臥膝倒將下來,瑟瑟發憷,那聲音都似沒了魂兒似的:“老奴拜見陛下,陛下……長樂……長樂無極!”

    皇帝略一皺眉:“免?!庇值溃骸半迊砬魄?。你們這兒,怎地鬼天鬼地的?連個門搭子老仆,都似丟了魂兒的臥倒一般,陰瘆瘆,有個好好回話兒的沒有?”

    楊得意一憷,因道:“奴這便去找,總是深夜,怕是得力的,都去了皇后娘娘寢宮伺候著,這才怠慢了陛下?!?/br>
    皇帝倒是不說話了。

    楊得意不愧是楊得意,總能摸準龍脈,他深知“皇后娘娘”這個名頭,一時還能扛將下來,陛下并非全不念舊情的冷血之人,即便對“皇后”早已無心,但畢竟還是自家表姐,打小兒一處長大的,一提起陳阿嬌,心里總是柔軟了一塊兒。

    皇帝一路走至廊下,吃了冷風,心中頗不悅,因道:“怎地長門廊子這樣破???算是開了春,這天時,時好時壞的,炭爐仍該燒著才對,總能抵下寒浸浸的濕氣,——你們當差的,也未免太搪塞?!?/br>
    那老仆一路遠遠隨著圣駕,原是插不上嘴兒的,但聽皇帝這么一說,話中儼然是有責備的意思,唬得她丟了魂兒似的,直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原不是當差的圖省事,不肯生炭爐,實在是……咱們長門宮里,入冬炭敬總續不上,去討要呢,掖庭推阻再三,牙縫兒里半點不肯摳的。這會子已開了春,想來炭是再也用不上啦,掖庭那起子掌事的,更能推阻……天是陰戚戚的,老奴也無法兒,牙縫里攢下來的一些炭,全貢了娘娘內寢宮,便是這樣子,娘娘仍舊吃了寒氣,這會子榻上歪著呢,病弱的不成樣子……”說到這兒,老仆心猶戚戚,倒是擰下幾滴淚來,好不凄涼的。

    皇帝眼波微轉,忽道:“哦?她病了?”

    第32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2)

    皇帝眼中團起的霧氣緩緩屏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著墨不重的森冷,只微微一動,那道寒光,就似要凍住了。他眼色極重,天子之怒藏蘊其內,那抹神色,楊得意太清楚,也太熟悉,情知不妙,皇帝只怕是要起雷霆大怒。

    老仆卻看不透眼色,跪謁稟道:“回陛下話,娘娘正燒著,已有好幾日啦,額頭guntangguntang的,跟糊烙餅子似的,沒得法兒,擰冷帕子降著溫,看來效用仍不佳。受了這幾日罪,仍不見好?!?/br>
    皇帝冷聲道:“太醫令是死的么?吃了病,卻不傳太醫令?!你們是怎樣當差的?”

    老仆一駭,這才緩過神來,心道莫不是皇帝生了氣?可也不像呀,將嫡親表姐撂這生不見人死不見魂的冷宮長門,可不就擺明了要不管不顧么?這會子,又生個甚么氣呢?

    楊得意救場及時,因道:“豬油蒙心子的蠢仆!怎樣當差的?護主的理兒也不懂!皇后娘娘若然有個三長兩短,你這腌臜命,賠得了么?”又轉向皇帝,一個頭狠狠磕下去,幾乎要哭了出來:“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這便去安排,教太醫令來瞧娘娘……奴這便去!”一面磕頭,一面膝行而退,堂堂御前紅人楊得意,此時竟糊混狼狽的很。

    皇帝就勢踢他一腳:“好眼色!你盡瞧著吧,要將朕的后宮,倒弄成個甚么樣子!”

    楊得意“咚咚”磕頭,心說,好祖宗!您要肯踹人、肯撒氣兒,那才好,沒的把雷霆大怒都藏掖在心里,甚么時候爆發出來還不知呢,那倒霉的人,可不還是我么!

    皇帝撒夠了氣,才說:“楊得意,你抬起頭來回話?!睏畹靡夤嫣痤^來,一雙吃了慌的眼睛里,烏漆漆的,像藏著夜里星辰暗晦。只聽武帝說道:“朕不知,好好的掖庭,炭敬香料甚么的,那自然是不缺的,可為何總有錯算不周的地方呢?長門這邊,連個暖冬都過不上,他們……盡不知么?”

    楊得意不愧是忠仆,雖畏君威,但也能在君上面前,實打實地說些戳心窩子的話,因道:“掖庭廝門,能成個甚么氣候呢!還不是指著主子的臉色做日子,這后宮里,誰當盛寵,誰便能過好日子,狗腿子也能對你搖上個尾巴。若不然,便是大大的不好啦,皇帝不愛誰,誰便該受罪。成天見地的,失寵的后妃,誰都能來踩上那么一下子……”

    武帝嘆了一口氣:“原是這樣。是朕疏待她了……過些時候,待朝上清明,朕再接她回來?!?/br>
    楊得意手心里倒是攥了一把冷汗,皇帝這話意簡,但只對不明內情的人來說,是這樣。像楊得意這樣深諳朝中事的內臣,自然聯想頗多,何時“朝上清明”?怕是得等血流遍地之后。少年天子愈發老成啦,清君側毫不手軟,他拘困陳后于長門,外人眼中,是不慈,皇帝冷血不念舊。實則不然,皇帝誅清外戚勢力,必牽扯后宮,他先拘陳后,并非不慈,反倒是大仁。如此一來,陳后與外戚陳氏幾乎分力,天子欲保全其榮華富貴,乃至性命,亦說的過去。

    天子劉徹,絕不肯屈尊于外戚勢力之下,竇氏如此,陳氏,更是如此。

    長門內寢宮,皇帝緩至,那幾個值夜的宮人正捏金針剝燭臺蠟痂,不想皇帝突兀這么進來了,也沒防備,還是蕊兒性子敏,因見了御駕,領頭便行謁:“陛下萬年無極!”實實一個頭磕下去,倒驚了闔宮眾人。

    皇帝上行御座,楊得意忙親伺茶水,皇帝接了過來,輕抿一口,因環視四周,只見寢宮帷帳外,只得一盞爐子“茲茲”生熱,慘凄凄地吐納光焰,心猶不悅:“這些炭火,都是牙縫里省出來的吧?這樣大的宮室,就這么一盞暖爐,該是要高燒不退!”皇帝似在嘲諷,又道:“你們這差事當得好,得虧是個冷宮娘娘,憑著人欺凌的,再換旁的主兒,你們頸上那疙瘩,要是不要了?”

    楊得意深諳君心,忙齜牙吩咐旁人道:“照份例去掖庭取炭敬來,教掖庭掌事的趁閑里跑宣室殿一趟,便道是楊長侍想見他,速行才好!”

    皇帝只顧品茗,倒不管他,像沒聽見他說話似的。

    又燙了梅子酒來,滿上、續杯,皇帝就著暖爐獨自飲酌起來。派下楊得意的話,掖庭做事極快,不多時辰,長門內寢宮,已經生起數盞暖爐,炭燒的滾guntang,直滋的人臉通通紅。

    皇帝酒意半醺,卻不見要走的意思。楊得意倒是有些為難了,因提醒道:“陛下,且才瞧了太醫,娘娘高燒未退,大抵歇著才好,您……”

    皇帝乜他一眼:“宣室殿亂糟糟的都是折子,朕沒興致回?!?/br>
    居中一名宮女子穿著怪異,又極面生,皇帝不免有些驚訝,因詢問:“那宮人是誰?怎地這樣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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