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春雨連綿下了幾日,這日,天色隱晦,仍是細雨霏霏。 裴云夢里聽見雨聲,聽見云葉嚷著讓幫忙收藥草,倏然睜眼,不顧只穿了一件里衣匆匆掀被下床,奔到院里,原來晾曬藥草的地方本來放了幾個木頭架子,這會兒空空如也,所有東西都被清理干凈了,什么也沒留下。 裴云呆呆站在雨里,單薄的寢衣被春雨沾濕。凌云釉左手提食盒,右手打著一把天青色八骨油紙傘,在院門處站了一會兒,推門走進去。 秦桑擒著傘匆匆奔進雨里,苦勸道,“主人,回去吧,你風寒剛剛好轉了一點兒,再淋濕了,病萬一加重了……” 說到這里,秦桑說不下去了,一偏頭看到凌云釉,忙招呼道,“云釉姑娘?!?/br> 裴云回過神,淡淡得笑了笑,溫聲道,“云釉姑娘怎么過來了?” 凌云釉亮出手里的食盒,笑道,“昨晚夢見云葉,看起來憂心忡忡的,問她怎么了,她說你總是不肯好好吃飯,本來身體就不好,還如此任性。然后托我做一些清淡的食物,送來給你?!?/br> 明知是她信口胡說,念著是人一番好意不好拒絕,裴云只好苦笑著把食盒接了過來,“多謝云釉姑娘了?!?/br> 云釉揚著下巴沖著食盒點了兩下,“不好奇我都做了些什么嗎?” 裴云笑道,“雨越下越大了,進屋里說話吧!” 等裴云與凌云釉進了暖閣,墨昀才從一棵柳樹后轉出來,搖光為他打著傘,道,“云釉姑娘勸人很有一套,說不定她去勸了,會管用?!?/br> 墨昀默了半晌,折轉回朔風堂,聽到下人稟報閣主來了,搖光收了傘,墨昀撣了撣衣裳上的水汽,走進了暖閣。 凌彥看他走進來,將茶杯放回桌上,“茶都快喝飽了,本來打算若是這盞茶喝完你還不回來,我就走了?!?/br> “閣主若是嫌累,命人來喚就是,半步路都無需走?!蹦雷寭u光收了茶盞,燙了一壺屠蘇酒來。 凌彥飲了一杯酒,“整個梟閣里,就你會這么跟我說話?!?/br> 墨昀見好就收,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屠蘇,“犀龍幫的事,閣主考慮得怎么樣了?鐵錚的病情越來越不樂觀,犀龍幫里的八名舵主已經坐不住了,若錯過這次機會,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br> 其中的牽連曲折墨昀已經向凌彥稟報過,凌彥給的說法是先讓他考慮幾天再給答復。 凌彥道,“眼下冰河已被連根拔起,梟閣的對手也只剩了犀龍幫,我們與犀龍幫打了多年交道,對他們的行事手段都有一定了解。搬倒了他們,一些新的組織可能會借機崛起,等他們成了勢,多事之秋,更不好辦。我想過了,先按兵不動?!?/br> 墨昀默默飲酒,凌彥的答復在他意料之外,師傅曾說凌彥年輕的時候性子急進,只要于自己有利,哪怕利只有兩分,也會冒險一試。掌權多年,再是謀定而后動,也不至于就將這次機會輕易放過了。 踟躇再三,決定激他一激。 墨昀放下酒杯,看著凌彥道,“閣主生了一場病,反而變得瞻前顧后起來。這么多年,也就歡喜門、西夏堂在江湖里聽過名字,但也不成氣候,梟閣、冰河、犀龍幫都是借了亂世的東風,吸納一些被世道逼得走投無路的草莽英雄,歷經三代,才有了現在的地位。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小幫派想要成勢哪有這么容易?就算朔風堂在除犀龍幫時元氣大傷,不是還有煙雨堂和文書堂在,再不濟不是還有閣主自己培植的勢力在?也都不是等閑之輩,梟閣離了朔風堂不至于就轉不動了,閣主到底在擔心什么?不妨直說?!?/br> 聽到墨昀毫不掩飾地點出了他暗中培植的勢力,凌彥執起酒杯,默默喝了三杯,才皮笑rou不笑開口,“你小子,鬼精鬼精的,什么都瞞不過你?!?/br> 墨昀這回沒有再順著他話說,“當年師傅沒聽閣主的勸,擅自放走鐵錚,鐵錚接手犀龍幫后,勢力越擴越大,這是師傅的心病,他雖未明說,但心里一直覺得愧對于閣主。我除了犀龍幫這個心腹大患,也當全了我師父對閣主的忠義了?!?/br> 凌彥毒殺前任閣主,接手梟閣,彼時人心不穩,不服他的人很多,凌彥雷霆手段,殺了幾個帶頭鬧事的,反叛勢力中有兩個說得上話的墻頭草,凌彥以利相誘,唆使兩人鼓動派眾臣服于他,這一招殺雞儆猴威逼利誘頗有成效,大多數人都歸順了,但也有兩三個骨頭硬的,寧死不屈。凌彥處理的方式簡單粗暴,就這么兩個人,直接殺了就是,倒是裴先感念那幾人的忠義,求得凌彥讓他來動手,暗地里連夜將三人偷偷放了。不想三人下山之后投靠犀龍幫,三人之中有一人名叫鐵錚,本是前任閣主的隱衛,為了替主人報仇,隱姓埋名扎根于犀龍幫,在幫里左右逢源,為犀龍幫的幫主所賞識,一路升到分舵主,趁著犀龍幫的一場內亂上了位。 鐵錚接掌犀龍幫后,處處與梟閣作對,裴先一時心軟不想會為梟閣留下這么大一個隱患,凌彥因此與他起了齟齬,這在裴先心上扎下了一根刺,發誓要鏟除犀龍幫,并手刃鐵錚,可惜直到他死,這根刺也未能拔去。 凌彥顯然也想起了這些陳年舊事,情不自禁道,“若裴先還在……” 只說了半句就驚覺失言,立刻打住。他自嘲得笑笑,“我可能是真的老了,近來總是夢到你師傅?!?/br> 墨昀心里一動,偏過視線,就看到了凌彥鬢間的一抹霜色,頗為挑眼。 凌彥放下酒杯,直接拿起酒壺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了壺中剩余的酒,擦去唇角的酒液,扶著桌角站起來,“讓你底下的人去,沖鋒陷陣哪有領頭的親自上的,殺手死了可以再培養,你若是出了事,我上哪兒再去找一個管事的來,你別去,就待在閣里?!?/br> 墨昀看了凌彥一眼,反駁道,“領頭的是人,殺手也是人,我朔風堂就沒有領頭的把手下人推出去擋刀、自己躲在背后的慣例?!?/br> 想到這兩年墨昀為了手下的人沒少頂撞自己,凌彥不由動了真怒,“我知你主意正,從小就是這樣,可惜我不是裴先?!?/br> 凌彥怒氣沖沖走出朔風堂后,搖光從外面走進來,對著自家主人嘆了口氣,“他到底是一閣之主,主人不該三番五次為手下的人頂撞他?!?/br> 墨昀喝下一杯酒,把酒杯重重砸在桌面上,“他是一閣之主不假,可這梟閣沒有這些殺手為他出生入死,他一個人再能干也撐不起來?!?/br> 知道主人心情不好,搖光也不再勸,默默退出去,又燙了一壺屠蘇拿進來,墨昀慢慢得斟慢慢得飲,再一壺酒飲完,外面的雨已經停了,他讓搖光取來披風,“我還是去看看裴云,午飯就在他那里用了?!?/br> 凌云釉勸著裴云用完了一碗山藥粥,把裝著紅豆糕的荷葉形小瓷碟推到裴云面前,“這是紅豆做成的,養氣補血的?!?/br> “紅豆?!迸嵩茝闹心笃鹨粔K兒,只怔怔看著,卻不吃。 凌云釉猜想云葉從前定然也為裴云做過紅豆酥,一句話在心里醞釀了很久,輕輕嘆了口氣,才肯說出來,“逝者已矣,又何必如此自苦?!?/br> 裴云把那塊兒紅豆酥放回碟子里,目光仍停在碟子上,“道理都懂,只是一時半會兒看不開。我知道她會等我,就怕她等得太久,等累了,就不等了?!?/br> 凌云釉柔聲道,“這樣說,未免也太小看云葉了。人生幾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說了愿意等,就一定會等,總有一天你們還會再見到的?!?/br> 裴云也知道是自己憂心太甚,忍不住胡思亂想,云葉已經走了兩個月,六十來天,長得像是一生。 凌云釉看了看盤中的紅豆酥——紅豆寄相思,入了相思門,才知相思苦。 坐了也有一會兒了,她收了食盒站起來,“我該走了?!?/br> 裴云起身送她到門外,雨已經完全停了,一出門來,頓時寒氣撲面,令人神清氣爽。凌云釉提起裙裾走下石梯,聽到裴云在背后道,“多謝你了,云釉姑娘?!?/br> ※※※※※※※※※※※※※※※※※※※※ 那句月底寫完的話我收回來,再也不立flag了,人生啊,就是變數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