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徐飛白道,“各處的守衛我都問過了,沒人看見秦州出閣去,所以我把暗處的千眼挨個叫出來問了,千眼最后看見秦州的地方是斷魂崖。下午我上到崖頂,上面應該是被人清理過,即便如此,我還是在一塊巖石上發現了兩道新鮮刀痕,巖石下面的土層里,發現了干涸的血跡?!?/br> “千眼可有看到秦州下來?” “看到了。說上去的時候是一階一階走上去的,下來的時候是用的輕功?!?/br> 天一黑,風就越來越涼,換平時,搖光肯定是要去幫墨昀拿一件披風,但這會兒,他靜靜站在墨昀身邊,并未有所動作。 墨昀有手爐暖著,一時半會尚能忍受?!坝袥]有其他人上去過?” 徐飛白道,“說是沒有,不過,若是千眼被收買,有人上去過也會說成沒有?!?/br> 墨昀又問,“斷魂崖平時少有人去,秦州上去干什么?” 徐飛白:“那日他被凌云釉拒絕,心情不好,在閣里游蕩了一圈后,走去了斷魂崖?!?/br> 墨昀沉思道,“那就不是被人故意引過去的。那日崖頂必然有別人上去過,鮮有人至的地方,秦州是因為心情不好,如果上面有別人,上去又是為了什么目的?被秦州撞見了,又為何要殺秦州?” 雖然已經知道秦州兇多吉少,但這結果被墨昀毫不猶豫得揭開,露出血淋淋的真實,徐飛白還是接受不了。他不能接受曾同他并肩御敵、平日里同他嬉笑怒罵的同伴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沒了,即便對面站著的是墨昀,他眼里的殺氣也沒有收斂?!耙苍S是因為秦州聽到了不該聽的話,所以兇手打算滅口??梢狼刂莸奈涔?,一般人絕不是對手,梟閣中武功在他之上的,閣主是一個,我是一個,身在寧王府的習昌是一個,裴云算一個,其他的人最多只能和他打成一個平手?!?/br> 顯然,凌彥沒理由殺秦州,剩下三個人,也絕不會傷害秦州。 墨昀微微側過頭,眸中映出遠處的萬家燈火,“若兇手是兩個人,并且武功都不錯呢?” 徐飛白緊握拳頭,“是白晉,一定是那混蛋?!?/br> 墨昀悶聲不語,暗自思忖:白晉有二心是肯定的事,他若要密謀什么事,找個借口把人叫到煙雨堂,命人在外守著,關起門來說話,不是更妥當?何必選在斷魂崖? 理智已經無法阻撓徐飛白的恨意,他一側身,手攀上圍欄就想從七層躍下去,搖光身影晃動,眨眼間便站到了徐飛白身后,手重重按上他的肩膀,“徐飛白,你先冷靜一點?!?/br> 墨昀緩步走到徐飛白身側,“你想干什么去?” 徐飛白扭過頭,眼圈通紅,“我要為秦州報仇?!?/br> “如果秦州是因為偷聽到兇手的秘密才被滅口,兇手至少有兩個人,就按你猜的,其中一個是白晉,另一個是誰呢?你現在沖動之下,去找白晉報仇,殺不殺得了他另說,他死了,另一個人你這輩子都別想找出來。殺還是不殺,決定權在你?!闭f完,墨昀看了搖光一眼,轉身回到屋內。 搖光嘆了一口氣,將手從徐飛白肩上拿開。 墨昀坐回桌案,心不在焉地看著話本上那一段字。 “那國王滿眼垂淚,手撲著御案,放聲大哭道:‘人身難得果然難,不遇真傳莫煉丹??沼序屔裰渌g,卻無延壽保生丸。圓明混,怎涅槃,徒用心機命不安。早知這般輕折挫,何如秘食穩居山?!?/br> 手指一緊,話本的邊角上出現了兩排褶皺。 不知道搖光又勸了什么話,徐飛白和他一前一后走進來,徐飛白盤腿坐到左側的青玉案旁,一言不發。搖光不知從哪兒摸出一瓶琥珀光,給徐飛白倒了一杯,徐飛白牛嚼牡丹,當水喝了,沉著臉道,“還要?!?/br> 搖光又給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地看向墨昀,見墨昀的目光只在徐飛白身上,松了口氣。 墨昀放下書走過來,坐到徐飛白對面,曲起兩指在酒壺旁點了點,搖光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拿來一個釉里紅三魚紋白瓷杯,也給斟了一杯。 墨昀道,“秦州的事先暫時不要告訴裴云和凌云釉,過完年,有個大任務要出,你收拾下心情?!?/br> 現在,再大的任務都不在徐飛白眼里,連被安排的是什么任務他都沒心情問,只一杯接一杯得飲著琥珀光。他其實不善飲酒,一壺琥珀光,墨昀只倒了一杯,其他的全下了他的肚,昏昏沉沉間,他忽然想起有件事忘記告訴墨昀。 “對了,在羌戈的時候,欒秋不知從哪兒找來了北斗門主的真義女,還好秦州反應快,凌云釉才沒被當場拆穿,煙雨堂為什么要破壞我們的計劃?” 墨昀很快想清楚其中關竅,解釋道,“未必是為了破壞我們的計劃,凌云釉的用途是找到地宮所在,引我找到冰河領主,換一個熟識汨羅的人也能辦到。他們這樣做,是為了殺凌云釉?!?/br> 徐飛白不解,“為什么要殺凌云釉?” 墨昀道,“不是白晉想殺,是與她結盟的花枝夫人想要除掉凌云釉?!?/br> 徐飛白萬萬沒想到白晉會與花枝夫人勾結,背脊生出寒意,“只是因為生辰宴上凌云釉掃了凌冬的面子?” “不,是閣主愛琴,而凌云釉琴技超群,偏偏站在了凌桑那邊?!蹦赖痛怪劬?,轉動著三魚紋白瓷杯,黃澄澄的酒液上漾出一圈細小漣漪。 徐飛白搖搖晃晃起身,他沒想到琥珀光的后勁這么大,“小爺……小爺回去了?!?/br> 他偏偏倒倒行到門口,搖光生怕他這德行又要翻圍欄,忙囑咐,“喝醉了就從樓梯下去?!?/br> 徐飛白手向后擺了擺,聽見墨昀在背后道,“秦州的仇,我來報?!?/br> 他頹然得望向頭頂的茫茫虛空——報了仇,秦州也回不來了。 墨昀給搖光使了個眼色,搖光點點頭,出去見徐飛白一梯接一梯笨拙地下著樓梯,方才放心回去。聽了搖光回報,墨昀定了心,回到桌案前,繼續拿起書看,花了一盞茶的時間也沒把手上這頁看完,索性合上書,靜靜坐了坐,對搖光道,“去看凌云釉睡沒有,沒睡讓她來見我?!?/br> 搖光問道,“在暖閣見嗎?” 冷月被黑云遮去一半,變成殘缺的半輪,冷清清得掛在天上。 銅風鈴在檐下叮咚作響,墨昀走到圍欄旁,垂下眼眸,望見后-庭的西廂閣外,婆娑的花影在秋風中搖曳不定,墨昀喃喃道,“紫藤花又開了?!?/br> *** 凌云釉被搖光領到西廂房外的紫藤架下,她曾經在這里住過一段時間,搬進月見居以后,她再沒來過這里,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墨昀身上,從桃花源出來那晚,他在紫藤架下見她,為她準備了一碗紅豆粥和一疊點心,也許是不愿意再給自己不必要的錯覺,現在桌上卻只擺了一壺酒,她沾酒就醉,那壺酒顯然是為他自己準備的。 這地方她不陌生,別的紫藤只在春季開花,這一架要開春秋兩季。此時秋風未住,先前遮住月亮的黑云不見了影蹤,殘缺的冷月終于得了圓滿,可這場風月,終究不屬于她。 凌云釉在石凳上坐下,“找我有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越靠近喜歡的人越容易情怯,與墨昀相處的時候遠不像面對徐飛白和秦州一樣輕松。喜歡他的感覺,和十五歲在揚州對秦放動心的感覺完全不同。 琥珀光是墨昀近來喜歡上的酒,所以桌上那瓶,也是琥珀光。等待凌云釉的功夫,他已經獨自喝了半壺。 他抬頭看了凌云釉一眼,從羌戈回來以后,他們便沒再見過,她那雙干凈的眼睛令他有些失神,“我答應過你,等執行完羌戈的任務后,便放你離開。明天我讓搖光備一些盤纏,你現在有武功可以自保,又聰慧機敏,日后一定會過得很好?!?/br> 凌云釉終于明白,第二次動心的感覺為何會和第一次不同,在還不知道秦放身份時,她的確動過心,秦放一個月里只來見她三四回,但她從未因此就患得患失過,因為秦放眼里有她,心里也有她。而墨昀,她大抵從一開始就沒有報過希望,因為他眼里有她,心里卻沒有她。 凌云釉自嘲地笑了笑,“你選擇在這里見我,是不是因為你以為我是在這里對你動心的,所以也準備在這里了斷?!?/br> 她頓了頓,拿起墨昀剛倒滿的一盞琥珀光,一口氣飲光,拿袖子擦去唇畔的酒液,把酒杯重重放回石桌,再抬頭時,目光中多了幾絲豁出去的堅定?!捌鋵嵄冗@更早,那會兒雅安還在,她是為了我才會被徐嬤嬤選中,我心里愧疚,每晚都會站在徐嬤嬤的院外等她。那晚下了很大的雨,雅安暈倒,秦州收留了我們,我安頓好雅安,正在想怎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自覺得除掉徐嬤嬤,就看到了你。不過看到你的時候我還沒有意識到,直到夢到你孤零零得站在七樓上,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動的心?!?/br> 她的目光從他墨色衣襟邊緣的祥云紋上移到了他的臉上,她笑了笑,帶了一點苦澀的味道,“我說這些,并不是想要造成你的負擔,十四歲流落揚州以后,我就不可能心無旁騖得去喜歡一個人,我爹為我娘守了一輩子,我曾經相信世上一定存在矢志不渝的感情。后來我才明白,這世上哪有這么多一生一世?即便是有,也不可能屬于我,我??!沒有這種運氣。也許再遇到一個不錯的人,就會忘了你?!?/br> 她把心里的話一口氣說完,用墨昀的酒杯為自己再倒了一杯酒,一口飲盡,把酒杯放回原位,這回的酒度數不淺,酒意上頭,她撐著桌子站了起來,秋風吹動花枝,幾朵紫藤花落在她的發間。 “等秦州回來,我與他告個別就離開?!?/br> 墨昀緊握住酒杯,指節泛白,強橫抑下因她一番話而躁動的心緒,終還是沒忍住回了頭。 而凌云釉直到走出月洞門,也沒有回過一次頭。 秋風掠過月洞門前的一棵瘦弱的紫薇花樹,樹影晃花了地上的月光。 墨昀收回目光,才發現周身寒涼。他沒有立刻起身,只靜靜凝視著一地落花。 往前的歲月里,他從未見過誰喜歡一個人可以喜歡得這樣清醒克制,想拿起就拿起,說放下就放下。 ※※※※※※※※※※※※※※※※※※※※ 果然,我最擅長的還是這種戲份。一寫起來,那個靈感啊,止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