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蓄了大半日的雨水眼看就要落下來了,秦州沉浸在紛亂的思緒里,還沒有注意到,從月見居出來以后,他在閣中漫無目的地亂走,走著走著就走到了斷腸崖。 梟閣中有兩處斷崖,一處名比目,與比目崖遙遙相對的是斷腸崖。 比目崖是梟閣的禁地,斷腸崖雖沒有這等限制,平常也沒有什么人會來。斷腸崖頂只有一面光禿禿的石壁,緊挨著的萬丈深淵終年云霧繚繞,那些曾發生在斷腸崖上的陰謀與背叛,都被深藏于云下,隨著朝夕輪回日夜更迭,愛也好,恨也好,已經無人知曉了。 秦州沒有用輕功,沿著絕壁上的石梯一口氣走到了崖頂,他數過了,從崖底至崖頂,總共要走八百四十七梯,還剩五梯沒有走完,他做事向來喜歡有始有終,等走完這八百四十七梯,他就回去告訴云釉,他喜歡她這件事,她知道就足夠了,總比好多年以后,回想起今天的自己,竟然連說一句喜歡的勇氣都沒有要來得強。 這樣想著,心境仿佛也開闊了不少。剛踏上第八百四十三梯,忽然聽見上面傳來一名男子的話語聲。 “墨昀他到底還有多久才能再離開梟閣?” 另一個聲音接道,“白堂主稍安勿躁,最多再等兩個月,他一定會前往平康?!?/br> 秦州心里一沉,左手手掌無意識得虛虛握起,這個聲音……是厲寒。 白晉素不離身的紅山玉龍今日從腰帶上解了下來,被他握在手里來回摩挲?!坝屑挛蚁氩幻靼?,你背叛墨昀,圖什么?” 厲寒的聲音中聽不出情緒,“與他無關,我只想要凌彥的命,梟閣之中沒有永遠的敵人,我與白堂主雖然立場不同,但現在,我們的目的是相同的,遲早會合作?!?/br> 白晉雖懷疑他用心不純,但他也不是死腦筋,他已經部署得差不多,就缺一個時機。不管厲寒想做什么,只要墨昀不在閣中,一切就都好辦得多。 白晉雖然不知道厲寒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但厲寒想要殺凌彥,這點他是絕對不會懷疑的。凌桑與厲寒的淵源要追溯到五年前了,第一次成功從比目崖中偷溜出來的少女,撞見了在桃林練劍的少年,郎才女貌,本是一段佳話。只可惜凌桑不是一般的侍女或殺手,那是閣主凌彥疼到了骨子里的掌上明珠。 聽說凌桑六歲的時候落入寒潭,寒氣入體,落下了病根,終日湯藥不斷。到了七歲,病沒有多大起色,卻因喝下了一碗摻了毒的銀耳粥,差點一命嗚呼,陳大夫行醫數年,竟也拿不準凌桑到底中了什么毒,只能暫時將毒性壓制下去,再慢慢研制解藥。 下藥的人不知道和一個七歲的孩子多大仇多大怨,才下了如此狠的手。此舉無疑是在凌彥的心上挖走了一坨rou,凌彥大怒之下,把平日里伺候凌桑的人都殺了,其中有一個九歲的小女孩,是怕凌桑寂寞,專門找來陪凌桑玩的,也沒能幸免于難。 凌彥讓人在比目崖上修建屋舍,挑了四名功夫高強的屬下日夜輪守于比目崖外,不許凌桑出來,也不許除他以外的人踏入一步,并傳下命令,擅闖比目崖者,無論是誰,一律格殺勿論。 凌桑被關了七年,十五歲那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躲過了比目崖的守衛偷偷溜了出來。她與厲寒相識于桃花林中,一眼間,彼此都情根深種。凌桑受夠了被當作金絲雀圈養在籠中的日子,也不想再時時擔心厲寒會不會死在哪一次的任務里,于是和厲寒約定,在九月初九的晚上,一起逃出梟閣。 沒有人想到,一向懂得趨利避害的厲寒居然同意了,九月初九那天晚上,他除了一把佩劍什么都沒帶,腰上懸掛著一個針腳粗蹩的荷包,荷包里放得不是銀子和銅錢,而是幾朵干枯了的桃花。 他沒有等到凌桑,等來的是一臉殺氣的凌彥。 凌彥無法容忍想要拐走寶貝女兒的人活在這世上,墨昀冒死勸諫,不惜頂撞凌彥也要保下厲寒性命。最后,墨昀提出讓厲寒遠走平康,成為梟閣在平康的一名暗哨,凌彥才松了口,勉強答應饒他一命。 凌彥明面上說要饒他性命,暗地里卻派了十二名殺手埋伏在厲寒去平康的路上,跟隨了厲寒七年的隱衛為了保護主人,身上中了十六劍,死在了那場血戰里。厲寒心如死灰時,墨昀趕來了。 不過只過去了五年,但這些記憶卻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一樣。厲寒在暗中握緊拳頭,每個輾轉反側的夜里,他一閉上眼,就能看見他的隱衛渾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 兩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緒里,白晉仰頭看向黑壓壓的云層——這世上,比天氣更善變的,是人心吶! “秦州,你偷偷摸摸的,在這兒干什么呢?” 白晉與厲寒心里同時一沉,對了個眼色。 秦州萬萬沒想到,這里還有個放哨的。欒秋擋在來路上,微微笑著,笑意并未傳至眼底,一雙眼冷得令人發憷。 秦州很快做出反應,努力讓微笑更自然,“我就出來散個步,欒秋姑娘也是來散步的嗎?” 他裝出不知道崖頂有人的樣子,奢望能夠騙過欒秋。 欒秋取下腰畔的玉笛,笑了,“既然都走到這里了,不妨上崖頂看看,或許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呢!” 欒秋一步步逼近,秦州在心下飛快盤算,欒秋在后,白晉和厲寒在前,旁邊是萬丈懸崖,兩條生路都被堵死了。欒秋的武功不如自己,趁白晉和厲寒還沒過來,先掃除這個障礙,沖開一個缺口,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秦州搶先發招,與欒秋在逼仄的石階上纏斗起來,白晉知道欒秋不是秦州的對手,加入戰局,以二對一,將秦州逼上了崖頂。白晉與欒秋配合默契,白晉手上無兵刃,以掌為刀主攻秦州,欒秋的玉笛可變雙刀,見機偷襲,秦州抵擋得越來越吃力,二十來招下來,他身上已經被割了七八道血口子。 高手過招,間不容發,秦州動作慢了半步,白晉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上,欒秋趁此機會,將雙刀的刀刃搭在了秦州的頸上。 白晉那一掌用了十成的力氣,一番打斗之下,秦州束發的玉帶已不知去處,亂發垂在臉龐兩側,他抬手狠狠擦去嘴角的鮮血,純白色的袖口沾上了醒目的血污。他緩緩揚起頭,看向始終不發一言的厲寒,眼神里沒有怨憎,平靜得不可思議,“厲寒,你還記不記得,和我們一起入殺手堂的學員,總共三十八名,最終活下來的只有你和我,我們一起進入殺手堂,再一起進入朔風堂,并肩戰斗過很多次,圍剿常州水匪那次,稱得上是九死一生,但最終我們還是活著回來了?!?/br> 秦州氣息不勻,聲音也越來越弱,“被二十名水匪困在水寨里,你說你把后背交給我,一起殺出去。就為著這句話,我也把后背的空門都交到了你的手上,你現在是準備在我的后背上插上一刀嗎?” 空中響起一聲炸雷,跟著就有雨滴從云里砸向大地,雨滴并不密集,初時只有幾滴,浸濕了厲寒的鬢發,其中的一滴掛在厲寒的眼角,搖搖欲墜,像是一滴發著光的眼淚,還帶著丁點兒熱度。 欒秋手輕輕一晃,左手上就出現了十來枚毒針,白晉按住她的手,沖著她輕輕搖了搖頭。 一絲不忍從厲寒的眸中掠過,很快沒入了茫茫的血色中,他對著秦州走出一步,“身前事,身后自有定論,我等著陰司來宣判我的罪,這一世,抱歉了,秦州?!?/br> *** 裴云還沒走到臨仙館,雨就下下來了。遠遠看到云葉慌里慌張地將曬在院子里的草藥搬進屋去,見到他來了,連忙高聲喚道,“裴云裴云,下雨了,快來幫我收藥草,我一個人搬不過來?!?/br> 前兩日趁著天氣好,云葉把藥柜里的草藥都拿出去曬了,加上新采的,裝了幾大簸箕。 懷里還兜著寫好的兩封婚書,不知道會不會被淋濕。裴云擔心著,還是先去幫著云葉收草藥。 為了圖快,裴云都是將簸箕重成三疊,一次抱進屋里。云葉看著他的背影,實在想不透,看起來那樣孱弱的身體里,怎么會裝有這么多力氣。 云葉就走神了一下下,暴雨就霹靂啪啪下起來了,云葉忙回身,忽然心口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意,很快又什么也感覺不到了。裴云折轉回來,看她站在雨里發呆,柔聲問道,“怎么了?” 云葉笑著搖頭,“什么事都沒有,雨下大了,趕緊的,不許偷懶?!?/br> 裴云寵溺得笑道,“你先進屋換身衣服,剩下的我來,很快就好?!?/br> 云葉跟著笑道,“你小心些哦,別打倒了,有些藥材很珍貴的?!闭f完就抬起左手擋在額頭上,朝屋里跑去。 云葉一進到屋里,沒急著換衣裳,而是先將右手探向左手脈搏,脈象平穩,并無異象。她又換了右手,結果還是一樣。 從藥王谷回來以后,她的心臟就時不時得抽疼,每次都只那么一下,跟針刺一樣,疼得并不厲害。這兩日,她心里總是惶惶不安。 “怎么還沒換衣服,仔細著涼?!?/br> 裴云一進屋就看見云葉背靠在門上,不知在想什么。衣裳濕透了,貼在身上難受也不去換。 云葉回過神來,趕緊去查看有沒有草藥被淋濕了,若是沒發現,捂發霉了,就太可惜了。 裴云攔住她,拿她沒有辦法,“不急在這一時半刻,況且只是換身干凈衣服,能花你多少時間?!?/br> 云葉這才發現裴云的身上都淋濕了,也顧不上先去查看草藥,幫他擰干袖子上的水,“都濕成這樣了,還說我呢!我這里沒有男子的衣衫可怎么辦?” 裴云剛想說不礙事,云葉靈機一動搶了先,“要不,你先穿我的吧!” ※※※※※※※※※※※※※※※※※※※※ 這兩天寫文找不到感覺,一定是感冒帶走了我的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