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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白眼狼他不講道義在線閱讀 - 第 94 章

第 94 章

    林然端著銅盆,推門進來,見凌云釉僅著單衣趴在窗前,烏黑的青絲覆在背上,手里把弄著一根干枯的桂花枝,肘側的窄口瓷瓶里也插著一枝。

    林然把銅盆放在盆架上,“別的花枯了還能作干花插瓶,桂花枯了就沒什么觀賞價值了,為何這般寶貝?”

    凌云釉淡淡笑開,“我也不知為什么,看見它們就覺得歡喜?!?/br>
    林然沒再繼續問下去,招呼凌云釉過來洗臉,“對了,昨夜去哪里了?早上才回來?!?/br>
    “夜里傷口疼得厲害,出去走了走?!绷柙朴杂芍鵁釟庹袅藭耗?,然后用水輕拍臉頰。

    林然把她換下的臟衣裳收成一摞,面上的外衫上沾了些泥土,林然多翻看了幾處,“昨日摔著了嗎?衣服上全是土?!?/br>
    凌云釉沒回答,走到桌邊把枯枝插回瓶里,繼續趴回桌子上,側頭盯著林然看,“林jiejie你過來坐,我有話要同你說?!?/br>
    林然只好把衣裳放在椅子上,走過去關了半扇窗戶,“外面風涼,對著頭吹,仔細晚上頭疼?!?/br>
    凌云釉一直側頭看她,微微笑起來,“林jiejie這么貼心,舍不得讓你走了,怎么辦?”

    林然動作一滯,站在一旁,無聲望著她。

    凌云釉坐起來,拉過她的手,“本來想留你到七月的,又怕夜長夢多,多生事端牽連到你,我已經與墨昀說了,臨芳苑那里凌桑也替我打了招呼,收拾收拾,明日就走吧!”

    林然目光復雜,動了動嘴唇,輕松開口,聲音微微發顫,“你傷還沒好,等傷好了我再走?!?/br>
    凌云釉曾經也和林然一樣,最大的愿望便是離開梟閣去過正常人的生活,林然來的時間比她更久,離開的欲望只會更強烈,如果說梟閣中還有什么值得林然眷戀的,必定只會是自己。

    凌云釉輕輕捏住林然的掌緣,指著最上面那條清晰的掌紋,笑道,“我小時候聽老人說這條是姻緣線,jiejie的姻緣線清晰深長,將來必定婚姻美滿,兒孫滿堂?!彼χь^,看向林然的眼睛,“林jiejie是有福之人,不要因為微末之時的一段緣分,就錯過追尋新生活的機會,機會總是稍縱即逝的,遇到了,趕緊抓住才是。走吧!不要擔心我?!?/br>
    林然眼中已經有了淚意,好幾次,她都想說“我愿意留下來陪你”的話,都被殘余的一絲理智壓下去了。她想要自由,做夢都在想,卻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天真的會來。

    “云釉小姐?!?/br>
    外人有人在喊,聲音很陌生,凌云釉不知是誰,林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忘記答應一聲,凌云釉找了一件外衫穿上,拉開門走出去。石階下站著一名黑衣侍衛,凌云釉從未見過,“你是?”

    來人對著凌云釉禮貌見禮,“我叫追風,是閣主身邊的一名隱衛,閣主讓屬下請云釉小姐過去一趟?!?/br>
    凌云釉猜到大概是讓她幫忙研究琴譜,笑道,“公子稍等,我去簡單梳洗一下就來?!?/br>
    進到房間林然已經平復了情緒,過來幫她梳洗打扮,凌云釉靜靜看著鏡中的林然,想到明日過后,就沒有人來幫自己編各種花樣的發辮,也隱隱神傷起來。

    被追風帶到凌彥面前時,凌云釉已經收拾好情緒,笑盈盈道,“在月見居等了好多日,還道是閣主已經將晚宴上的話忘記了。后來又想到出席晚宴的都是閣中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不愁沒人幫閣主記著,也就心安了?!?/br>
    凌彥白衣輕衫坐在一架玄機琴前,琴案右側擱著一柄白玉簫。豎起食指對著凌云釉點了兩下,笑道,“小丫頭無須在我面前裝乖巧,莫非是忘了在小樹林里怎么懟我的?”

    凌云釉跟著笑道,“原來閣主還記得?!绷鑿┑溃骸皸n閣里,輕功差成你那樣的少見,想忘都難?!绷柙朴圆环?,“至于今者,學識英博,非復吳下阿蒙?!绷鑿堄信d味,道,“讀過書?”凌云釉道,“讀過一些酸詩腐詞?!绷鑿┬毖矍屏怂谎?,哈哈大笑,“我家凌桑最討厭酸詩腐詞,你若是只懂這個,她不會跟你玩?!绷柙朴孕Φ?,“閣主這么說,倒像是凌桑小姐是個多任性的姑娘,你今天說她的話,我回去就跟她說?!?/br>
    聽出她話里的孩子氣,又見她與凌桑差不多大,凌彥對她也生出一些慈愛來,“我還記得你說你在等一把叫‘長安’的琴,現在可有等到?!?/br>
    凌云釉垂下眼簾,笑容轉為苦澀,“等不到了,為我做琴的人已經不在世上了?!?/br>
    凌彥嘆了口氣,“是教你習琴的老師?”

    凌云釉輕輕“嗯”了一聲,“是我父親,他是個琴師,我的琴就是他教的。連閣主都參不透的琴譜,我更是不能了,我父親一生癡絕于琴,若是他還在,或許能和閣主一起將琴譜還原,沒準還能成一樁伯牙子期的美談?!?/br>
    凌彥面上露出遺憾之色,“你父親是怎么死的?”

    凌云釉陷入回憶里,想起江南水鄉,荷葉萬頃,孱弱琴師孤身坐在岸上撫琴,魚兒在蓮葉間嬉戲,蜻蜓停在荷葉上久久不去。又想到那一年葬身于大雪之中的凍死骨,她有些凄涼地笑了,“死于一場饑荒?!?/br>
    凌彥看著她,“餓死的?”

    凌云釉搖搖頭,“不是餓死的,那一年下了很大的雪,凍死了田地里的莊稼,災年里顆粒無收,我們沒能等到朝廷撥下來的救濟糧食,我被餓得奄奄一息,我爹他背著我走了很遠的路,才在雪堆里刨出一個比石頭還硬的饅頭,我爹一點一點掰來喂我,我才吃了一口,饅頭就被一個餓瘋了的乞丐搶走,他想要搶回來,可力氣不敵乞丐,被乞丐用石頭砸中了腦袋,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往揚州去,那里暖和’?!?/br>
    凌彥眼浮起動容之色,又聽她說,“他一定沒去過揚州,那里比家鄉冷多了?!?/br>
    不知為什么,凌彥想到了凌桑,父親對女兒的愛大抵都是如此厚重,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你有一個好父親?!?/br>
    凌云釉從回憶里抽身回到現實中來,“閣主這話說得不公平?!?/br>
    凌彥道,“哪里不公平?”

    凌云釉笑,“我有個好父親,我爹難道就沒有一個好女兒了?若換成是我,也愿意為他舍命的?!?/br>
    凌彥那深沉不被理解的父愛在這一刻終于有地方去告慰,他從眼前這個女孩身上看到了凌桑的影子,凌桑雖然嘴上一直怨他,終究還是心軟的,畢竟對凌桑而言,這世上只剩下他一個親人了。

    又與凌彥說了會兒話,讓凌彥指點了一段琴,臨近正午用飯時分,凌云釉知趣得自己尋了由頭先走,沒想到還是跟凌冬撞了滿懷。凌冬見她從父親的凌云軒出來,登時醋意大起,一句話不說,抬手就是一鞭甩過去。凌云釉今非昔比,也并不怕她,空手接鞭,捏住鞭頭在手上絞了幾轉,凌冬氣咻咻得往回拽,她就反向使力和她對著干。凌冬拽得氣喘吁吁,凌云釉卻面色如常,笑盈盈道,“二小姐,你不是我的對手,還是省省力氣罷?!焙鋈凰闪吮揞^,凌冬還在兀自使力,往后趔趄兩步才站定身形,大怒之下,甩出更狠的一鞭,凌云釉不想與她糾纏,凌空一躍,施展輕功,眨眼就沒影了。

    凌云釉跑了好遠,停下來才發現自己胸口又溢血了,她垂眸看了看傷口,自言自語道,“早知道就不爭這口氣了,傷口三番五次裂開,什么時候好得了。這兒離回春堂不遠,還是先讓大夫給自己看看傷吧!”

    說完,就折轉向右,往回春堂的方向去了。凌云釉沿著青石小徑一路行到回春堂前院,傷口疼得慌,就扶著籬笆歇了歇?;h笆筑了一米高,薔薇花藤纏纏繞繞,綠意盎然,籬笆下站了兩個人,一個是陳大夫,一個是他的大弟子聞雋。凌云釉站在籬笆的北側,正是兩人的視線盲區。

    聞雋翻弄著籃子里的藥材,問道,“師傅,當年你說,等云葉到了婚配的年紀,便將她許配給我,這話可還算數?!?/br>
    陳大夫捻起一塊茯苓嗅了嗅,聽他這么說,回頭瞧著他笑,“為師知道你從小就喜歡云葉,只是沒想到你這般著急?!?/br>
    聞雋笑笑,不說話,陳大夫繼續道,“云葉是個天生學醫的好苗子,可惜是個女兒身,不能指望她繼承為師衣缽,這擔子遲早要落在你身上,若她嫁給別人,來日相夫教子,未免可惜了她的天分,若是嫁給你,你二人都通曉醫理,互有助益,自然是嫁給你最好?!?/br>
    聞雋眸色暗了下去,“那丫頭如今大了,恐怕不會聽師傅的了?!?/br>
    “欸!”陳大夫抬起頭,斜睨他一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父母早逝,從小就跟在我身邊,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也當是如父如母,豈有不聽之理?!?/br>
    聞雋輕笑,“師傅這么說,弟子就放心了?!?/br>
    已近四月,天氣越來越暖,今日又是個艷陽天,太陽本該照得人暖融融,凌云釉卻覺得周身有冷意縈繞。她與云葉緣分不淺,云葉幫她看過幾次傷,醫術好,人也溫柔和煦,凌云釉十分喜歡她。想不到這么好一個姑娘卻有一個卑鄙無恥的師兄和一個食古不化的師傅,她揪掉一片薔薇葉子丟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越想越是氣不過,恨不得立馬告訴云葉一定不要聽師傅的話,她那師兄可不是什么好鳥??上г迫~陪著裴云去了藥王谷,她縱使一肚子的話要說,云葉現在也聽不到。

    她剛將一片薔薇葉子踩得稀巴爛,這么小一個動作,也能扯得傷口生疼,可凌云釉下定決心,便是疼死,也不要那兩個人再給自己看傷。

    回去吃過午飯,凌云釉便背著林然打點起林然路上用的盤纏來,碎銀子要備一些,可在梟閣里吃喝都是現成的,也沒人給她發月錢,她便去徐飛白那里搶了二十兩過來。除了銀子,她在自己攢下來的寶貝里拿了一個成色上佳的玉鐲和一枚金釵拿錦盒包好,當作林然出嫁時的嫁妝。當年在揚州時秦放寵她,給她的玉鐲和發飾都是上好的,走的時候她一并帶走了,她還要繼續活著,沒必要跟錢過不去。

    第二日,凌云釉親自送林然下山,馬車等在路邊,林然抱著包袱幾次欲言又止,凌云釉把兩個錦盒塞進她手里,“沒辦法親自送你出嫁,這支鳳凰纏絲金釵和玉手鐲就當是我送你出嫁的嫁妝,本想親自給你簪上金釵的,又怕路上太過顯眼,你自己收好就是了?!?/br>
    林然趕緊推回去,“已經收了二十兩銀子,這個說什么也不能要?!?/br>
    凌云釉連著錦盒包住她的手,“這些東西于我來說都是身外之物,來的也并不光彩,若是能幫上林jiejie,也算是好東西用在了正途上,多少能洗去它們從前沾染的臟污,是功德一件,也是云釉的私心。盼著jiejie以后看見它們能順便想一想我?!?/br>
    林然眼里淚光閃閃,哽咽道,“我走了,誰來照顧你?!?/br>
    凌云釉輕輕笑道,“我從前一直在伺候別人,現在還怕伺候不了自己,不要為我擔心,現在啟程傍晚便能到最近的鎮上,盡量不要在夜里趕路,走吧,不要再耽擱了?!?/br>
    林然上前抱她一下,在她耳邊道,“我走以后,務必保重?!?/br>
    凌云釉點點頭,“去吧!”

    林然放開她,快速轉身,提起裙子攀上馬車,林然轉身時,凌云釉臉上的笑容就消失殆盡,她用力咬一下下唇,向前踏了一步,喚道,“林jiejie?!?/br>
    林然撩車簾的手一僵,回頭看她。

    凌云釉努力憋出一抹微笑,從她手里拿過長條的錦盒,從里面取出金釵,“我為你戴上,等會兒你再取下來?!?/br>
    林然一低頭,凌云釉便將金釵插在她的發髻上,林然深深望了她一眼,“云釉,我走了?!?/br>
    眼眶微熱,凌云釉一直努力克制著情緒,重重點了點頭。車轅激起塵土飛揚,朝陽的光線刺痛了她的眼睛,這一生要經歷的生離與死別,十九年的貪嗔癡念,在這一刻被她一腳跨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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