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因為腳還是濕的,凌云釉只得提著鞋襪赤著腳走到岸邊,卞松月一走,就被林然結結實實說了一頓。凌云釉理虧不敢回嘴,林然蹲下來,掏-出繡帕把她的腳擦干凈了,才麻利地替她穿上鞋襪。 凌云釉看著卞松月離去的方向,喃喃開口,“進煙雨堂這么久了,她身邊也沒配一個服侍的人?!?/br> 林然為她系好披風,“興許是不習慣別人伺候?!?/br> 也許是因為夜色即將來臨,逐漸暗下去的暮色也在凌云釉心上蒙上一層陰翳?!耙苍S不是不習慣,只是不相信。林jiejie,你知道嗎?當徐飛白告訴我白晉是拿權與利制衡煙雨堂的人時,我其實松了口氣,別人我不知道,但卞松月自小生活在域外,南疆是個自由開化的地方,沒有嚴明的階級劃分,她沒有讀過史書,大概只是把睚眥必報當成了爾虞我詐,白晉能給的不是她想要的。但明昔的事讓我對先前的想法產生了懷疑,可剛剛,這種懷疑好像又被我下意識地推翻了。她好像,還沒有徹底陷進去,還沒有忘記自己是誰?!?/br> 兩人并肩緩緩地走著,不像主仆,倒像是一對感情甚篤的姐妹。林然道,“我以前好奇過,丁姑姑與明昔小姐的男寵暗通款曲,銀素和秋菊她們明里交好暗里不睦,還有很多事,你好像什么都知道?,F在,依然是這樣?!?/br> 凌云釉笑了笑,“我只是害怕,知道得越少,就會越恐懼。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挺沒意思的,總是希望待卞松月能一直像以前一樣待我,可我自己又沒辦法全意全意信任她,想知道什么不肯攤開問,總是試探?!?/br> 林然:“總有一句是真心的吧?” “若是連這個也做不到,就不必有期待了?!?/br> *** 墨昀的書房四面含窗,難得春光大好,全部的窗都大大敞開,墨昀用來作畫的桌案正對著朔風堂的前-庭。窗前一樹梨花堆雪,窗內一襲黑衣染墨,霎時,風滿前-庭,滿樹梨花紛落如雨。 凌云釉定定站在窗前梨花下,活像是一盞守護梨花的玉人像,把大好的天光擋去一半也不自知。墨昀無奈地放下筆,“你擋著我的光了?!?/br> 大片梨花躍然紙上,墨昀剛提筆時凌云釉就來了,一句話不說,凌云釉就跑窗前站著,也一句話不說。 凌云釉忿忿道,“你這話說得霸道,天光普照世人,人人有份,怎么就成了你獨一份的了?!?/br> 墨昀干脆不畫了,“你找我干什么?” 凌云釉干脆不忍了,“你躲我干什么?” 兩人足有兩個多月沒見,被他扔進擅刑堂領了罰后,凌云釉在床上躺了兩個月的尸,被罰了一頓人沒見消瘦,臉上反而長了二兩rou,經過林然日日乳鴿雞鴨魚不重樣的惡補,整個人里里外外紅光煥發,徐飛白見她一次就要夸她一次富態。墨昀沒能看見這樣富態的她,多虧了徐飛白那個長舌婦,每聽他說自己富態,她回來就要對著鏡子照上一盞茶,看是不是胖得不能見人了。林然一直安慰她只比從前豐潤了一點,以前太瘦了,現在這樣最好看。她不肯信,女人還是更在意異性的眼光一些,所以除了節食以外,又把墨昀教她的劍法拾起來練習,終于瘦回以前的身材后,她決定主動來見墨昀。 墨昀:“我沒有躲你,只是沒事找你?!?/br> 這話凌云釉相信,“我殺了一名副將,兩只手加起來不過十根手指,就受了一百二十根在辣椒水里浸過的細針,我不服氣,也想不通,如果是好官也就算了,像陳震那樣背叛舊主、不忠不義之人為什么也不能殺?“ 墨昀從書架上抽出一本《二十四史》,一本《左傳》,一本《史記》放在桌案上,“你從前讀的大多是詩詞歌賦,不知也是情理之中,等你讀完這三本史書,你想知道的,就都知道了?!?/br> 凌云釉探身過去看,她讀過一些民間野史,大多是皇帝皇后大臣的花邊逸事,正史的確是看得少。并非是沒機會看,只是她不嫌正史記載的故事一板一眼,無趣得令人發指,哪有民間野史有意思。她今天就不該來,每回見墨昀都要被安排好多差事,練字、習武、讀書,還有人神共憤的壘骰子。 “我今天約了人,沒事就先回去?!蹦兰s了厲寒一起用午飯,時間差不多,洗完手把帕子扔回銅盆,從屏風上取下披風。 “我還有件事要說?!绷柙朴燥@得有些扭捏。 墨昀也猜到接下來的才是她想說的正事。 凌云釉局促地摳著手指,“我知道你選中我,應該是要我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等做完這件事,你能不能放我離開梟閣?!?/br> 墨昀目光黯了黯,“我沒想過你敢這么直白得說出來?!?/br> 挑開了,凌云釉倒不怕了,“所以,你其實一直知道我想要離開?!敝皇?,沒猜到自己會這么快說出來。 墨昀快速結好披風系帶,“好,等事情了結,你想走,我不攔著?!?/br> 墨昀走后,凌云釉沒有馬上離開。她躍進窗臺,在桌案前站定,望向墨昀沒畫完的半幅梨花——墨藍色打底,近處,窗外一枝梨花橫斜,整簇白花擁著將開未開的幾朵花苞,遠處,半輪明月照花林,滿天梨花飛。 整副畫的上半部分都被梨花和半輪明月填滿,中間空出大片留白,顯得有些空,想是還沒畫完。 凌云釉執起紫毫筆,點蘸墨汁,從梨花林深處起筆,她技法嫻熟,沒用多久,畫上便多了一抹墨色的背影,半隱在梨花深處。 擱下筆,她俯身吹干墨跡,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再次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做了什么,怕墨昀折身回來,她忙移開紙鎮,小心翼翼把畫卷起來,又將畫筆洗了,洗完立刻就后悔了,墨昀離開前筆是沒有洗的。又重新蘸上墨汁,剛放回筆擱,想起自己把畫帶走,若是把筆洗了墨昀或許還會懷疑是底下的人收的,只好重新洗了筆,來回折騰兩次,確認自己的東西沒落在里面,才做賊似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