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第二日天剛拂曉,墨琮就起了。曾宛迷迷糊糊間,墨琮忽然推了她一下,“等這件事過了,找個時間進宮去,探探母妃的口風,務必打聽清楚那人是來做什么的?!?/br> 曾宛哼哼兩下,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天地茫茫,梟閣所在的雁回山銀裝素裹,光禿禿的樹枝上掛著清透的冰晶,天一放晴,日光一照,就折射出亮晶晶的白光來。 雪白的狐貍毛擁著林甘雨的臉頰,從她身上顯露出一股遺世獨立的冷清氣質,她喜歡這時候的雁回山,大雪無邊無際,滿目的銀白之中就只剩了一點墨色。她只敢遠遠看著,不敢上前去。 隱衛舉著天青色的八骨油紙傘,陪她靜靜站著。 林甘雨哈出一口白霧,用手掌貼了貼臉頰,“你上次說凌云釉是從臨芳苑出來的?” 隱衛回道,“回小姐,的確是從臨芳苑出來的。屬下剛剛又得了一個新的消息?!?/br> 林甘雨微微側了側臉,“什么?” “這位云釉小姐在臨芳苑時有一位交好的婢女,被徐嬤嬤看上,做了她的血奴,沒多久,陽平大人的愛妾胭脂被人放干了血,陽大人一怒之下斬殺了徐嬤嬤。這事并沒有因此了結,陽大人要臨芳苑給個說法,第二日,丁姑姑就帶了一個婢女前去請罪,結果,那婢女見了陽大人,就說是她殺了胭脂嫁禍給徐嬤嬤的,然后就自刎在了陽大人面前。這名婢女同云釉小姐交好,名叫雅安?!?/br> 密如羽扇的睫毛輕掃眼瞼,落下兩排暗影,林甘雨問道,“具體怎么嫁禍的知道嗎?” 隱衛搖搖頭,“屬下不知,不過,這件事后,云釉小姐就入了殺手堂?!?/br> 林甘雨默了半晌,在腦海里牽出一條線來,“前段時間丁嫦被人發現死在了暗道里,下一個,是不是就該輪到陽平了?” 林甘雨輕輕笑了笑,“正愁找不到時機會會這位云釉小姐,想不到這么快就等來一個機會。走,隨我去趟臨芳苑?!?/br> 林甘雨腳踩的土層被還沒進入冬眠的動物刨出一個一尺見方的洞,卞松月整個身體向下趴在洞里,伸手去夠一只蜷在雪洞深處的雪貂,卞松月低聲笑道,“找半天,原來躲在這里睡覺,三層厚的波斯毯還比不上這冷冰冰的土洞?!?/br> 這只白晉送給卞松月的雪貂生得活潑伶俐,卞松月不在的時候絕不肯待在自己窩里,喜歡滿山亂跑。雪貂不怕冷,在洞里睡了一覺,被卞松月弄醒了,濕潤的眸子微微張開,親昵得吐出舌頭在卞松月的鼻尖上舔了舔。 卞松月撣去雪貂毛上的碎雪,笑道,“你倒是會選地方,讓我跟著你挨了半天凍?!?/br> 雪貂猶未睡醒,蜷成一團窩在卞松月懷里接著睡,卞松月一下又一下地輕撫它蓬軟的白毛,揚起臉,望向天地之中獨一無二的一抹墨色?!傲指视赀€真是個少見的癡情種,凌云釉與這么多人結了梁子,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過?!?/br> 扶風院內陽光滿園,明昔坐在一根紅木凳子上,歪著頭,長長的烏發垂在一邊,明陵從旁邊的瓷瓶里摳了一坨香膏抹在明昔的濕發上。 明昔瞇著眼,“云葉前些日子送來一瓶玫瑰精油,據說可以養發,洗完了給我涂點兒上去,悠著點涂,就得了那么小小一瓶?!?/br> 見她已經開始關心自己的頭發了,明陵眉頭舒展開來,也覺得高興?!拔覍iT問過云葉姑娘,這一小瓶精油費了不少事,一般的植物不行,必須是有香腺的,要過濾,要提純,一小瓶精油要耗用一大筐玫瑰花?!?/br> 明昔嘆息道,“這么麻煩??!拿來抹頭發有些暴殄天物,還是用在臉上吧,一定要好好保存,別摔了?!?/br> 明陵舀水沖去香膏,“小姐,不怕陽大人再來嗎?” 那日的事情后,陽平一直沒再來sao擾過明昔,但明陵一直心驚膽戰,上一次有秦州大人解圍,下一次呢?他們不可能每次運氣都這么好的??尚〗悴]有采取什么行動,言行舉止同往常無異,明陵不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憋在心里太久,還是沒忍住問了。 明昔絞干發上的水,才回道,“我還在等?!?/br> “等人來與你合作嗎?”這句不是明陵說的。 明陵抬眼望向前方,明昔還保持著方才的動作,她目力沒有恢復,依舊什么都看不見。卞松月手絞著發辮,笑吟吟走過來。明陵面露戒備之色,明昔倒是極為淡定,笑道,“松月姑娘可從來沒踏入過扶風院一步,今日特地來此,應該不是來陪明昔曬太陽的吧?” 卞松月笑道,“明昔小姐等人合作,松月需要一個可以合作的人,氣場這么合拍,不合作都不行了?!?/br> 明昔嘲諷道,“不知道該說你心大還是過分自信,你慫恿梁阿對我下毒,還有什么臉來找我合作?” 卞松月聽了并不生氣,“一碼歸一碼,梟閣中沒有永久的朋友,也沒有永久的敵人,我們既有相同的目的,你就沒有理由拒絕?!?/br> 明昔接過明陵的梳子,一下一下梳著頭發,“信不過,就是我的理由?!?/br> 卞松月不疾不徐,接著道,“小姐還不知道吧,白晉知道了陽平對你做的事,當著我們的面警告陽平若是再碰你一下,他會親自取他的狗命。除非陽平為了得到你真的不想要命了,否則,他絕對不敢再碰你一下。我幫他,有什么好處?” 白晉得知那件事后,發了很大的火,陽平因此受了擅刑堂的刑罰,現在都還在床上躺著。 “我暫時沒想出你能得什么好處,但我也不相信你能這么好心?!?/br> 卞松月看著她,“凌云釉與陽平的恩怨,你早就知道了吧?” 明昔道,“你不要告訴我你是替她來的?!?/br> 卞松月收了笑意,松開發辮甩到背后?!安徊m你說,我就是替她來的?!?/br> 明昔思考著她這番話的可信度有多高,默了半晌,道,“白晉對我,并非是男女之愛,解決陽平后,我就帶著明陵離開梟閣?!?/br> 明昔入閣五年,因為白晉的寵愛得了很多便利,也招來了很多嫉恨,她厭倦來自于女人的明槍暗箭,也厭倦刀口舔血的殺手生涯??呻x開,哪有這么容易。 卞松月道,“我武功不如陽平,你找機會把他誘到曉風歸月亭,騙他喝下這個?!?/br> 說完,扔了個瓷瓶過去,明昔雖失了目力,但殺手的敏銳猶在,準確無誤地接住了?!斑@是什么?” 卞松月轉身離開,“軟筋散?!?/br> 明昔摩挲著瓷瓶,“你兩面三刀的做派令我由衷佩服,但我還是想不明白,你這么幫凌云釉,圖什么呢?” 卞松月的腳步頓了頓,“圖她活著?!?/br> *** 丁丞將發現烏蘇間者的事告訴了三皇子墨延,墨延不聽勸阻,執意連夜入宮面圣?;实鄣弥?,第二日賞了安王府黃金百兩,并下一百匹錦緞,命永王墨琮立刻著手調查間者身份。 墨琮領命,和墨延一同走出安平殿,墨延面色黑沉,墨琮笑道,“三哥得了這么多賞賜,怎么還苦著臉?” 墨延聽出了他言下的挖苦之意,從鼻腔里哼出一聲,一拂廣袖,振步離開。 御前太監總管張海抱著拂塵,低眉順眼道,“珍妃娘娘時常念叨王爺,王爺難得進趟宮,去看看娘娘吧!” 墨琮笑道,“兩月沒來看母妃,這下肯定要念叨死我了?!?/br> 張海慈眉善目的rou臉上,時常掛著彌勒佛一般的微笑,“陛下近日身體有恙,王爺也該經常來探望才是。人老了容易犯迷糊,昨兒個睡了午覺起來,迷迷糊糊的,抓著老奴的手就問七皇子哪兒去了,怎么還不來看他?!?/br> 墨琮腳步一滯,臉上劃過不知名的神色,隨后笑道,“多謝公公告知,母妃知道這事嗎?” 開闊的漢玉白階上,只站著張海與墨琮兩個人,張海攏著袖子,低聲道,“王爺放心,除了王爺,老奴誰也沒說過?!?/br> 墨琮緩緩彎腰,做下一揖,“多謝公公?!?/br> 伺候過兩任皇帝的御前大總管,鬢發間已經生出幾星霜色,靜靜注視著年輕皇子離去的背影。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空中傳來北風的嗚咽聲。一名捂著棉衣的小太監小跑著來到張海的身邊,恭敬道,“公公,陛下找您呢!” 蘭馨殿里,珍妃拉著曾宛的手說話,不知曾宛說了什么,珍妃笑得合不攏嘴。 殿里燒了地龍,墨琮脫下大氅交給宮女,笑著走進去,“說什么這么好笑,也說給我聽聽?!?/br> 曾宛止了笑,上來拍去他鬢發間的雪花,“母妃剛剛還念叨,已經兩個月沒見過王爺了,今日王爺得好好陪陪母妃才是?!?/br> 珍妃讓人給墨琮看座,曾宛笑著制止,“兒這會兒有點兒悶,昨天下了一夜的大雪,兒想去賞賞雪。王爺就坐母妃旁邊吧!” 珍妃也不勉強,叮囑巧玉好生伺候王妃,曾宛披上用金線繡著鳳穿牡丹的月白斗篷,捧起手爐施禮告退。 走出玉清殿,一股冷氣撲面而來,曾宛悠哉悠哉走著,巧玉不時提醒她注意腳下。御梅苑里的紅梅競相開放,成了銀白之外的第二種絕色。 曾宛垂下頭輕嗅,冷冽的梅香撲鼻而來?!翱偮犇稿淝捎駄iejie聰明能干,又比旁人多讀了些書,母妃每次一說起jiejie,都是贊不絕口呢!讓我一個做兒媳的都忍不住眼紅嫉妒?!?/br> 巧玉誠惶誠恐,“王妃謬贊,奴婢服侍娘娘多年,若還是服侍不周,那就是奴婢的不是了?!?/br> 曾宛掐斷一根花枝,“巧玉jiejie不用這么緊張,我再嫉妒,也犯不著為這點小事吃干醋不是?” 巧玉盈盈笑道,“王妃只聽娘娘夸奴婢,卻聽不見娘娘夸您自己,您不知道,娘娘夸你的話,十匹馬車都不夠拉的呢!” 曾宛將花枝遞給巧玉,笑道,“難怪是讀過書的,這話就是聽著舒服。這個送給jiejie?!?/br> 巧玉看著花枝,眨了眨眼睛,小心接過來,“奴婢謝過王妃?!?/br> 曾宛看著她,臉上笑意不減,“昨日讀了一句很好的話,又不知好在哪里,jiejie也來幫忙品鑒品鑒?!?/br> 巧玉謙虛回道,“奴婢不才,怕一點拙見玷污了王妃讀的書?!?/br> “jiejie盡管說,我保證不怪罪你就是?!?/br> 巧玉不安得舔舔嘴唇,“王妃請講?!?/br> 曾宛輕輕笑了,“這句話是……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br> ※※※※※※※※※※※※※※※※※※※※ 其實一開始就沒打算隱藏墨昀身份,到這里墨昀是誰應該都知道了。如果墨昀還在平康,那凌云釉大概也會成為曾宛這樣的賢內助。后來又想,如果真是這樣,以凌云釉的出身,不僅當不上王妃不說,還根本不可能和墨昀有什么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