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在墨昀的監督下,凌云釉的手臂力量越來越強,那柄六尺青鋒劍拿著也不似最開始那般吃力,她問過墨昀這套劍法的名字,墨昀隨口回“蠻子劍法”,十分敷衍,凌云釉聽后不屑得撇撇嘴,也不再問了。 她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去小樹林,練到月亮升起才會被墨昀放回去休息,有兩天晚上,她累得沾床就睡,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了,發現身上穿得還是昨天那套衣裳。 徐飛白逃跑的功夫十分了得,墨昀差了兩名得力隱衛去揪他,可天下之大,徐飛白出了梟閣便如魚兒入海,想找到他也非易事。梟閣中有專門尋人的組織,隸屬文書堂,可經文書堂過的任務性質就大不一樣了,墨昀愛重徐飛白,自然不會出動文書堂。 很快就到了重陽節,墨昀給凌云釉放了一天假,午膳前搖光為她送去一壇菊花酒,一盒菊花糕,外加一個三層高的食盒,食盒頂層裝著一把茱萸,中層裝著一盤尚還冒著熱氣的清蒸大閘蟹,底層鋪著少許碳火。 陽澄湖的大閘蟹天下聞名,價格奇貴,只有富貴人家消受得起,凌云釉出生清寒,在此之前從未吃過。 她歡天喜地接過食盒,眉眼彎彎,“多謝搖光?!?/br> “凌姑娘客氣了,都是主人的吩咐,搖光只是為姑娘送來而已?!睋u光將菊花酒和菊花糕放在茶幾上。 凌云釉送他到門外,兩人的發上都沾上了紫藤花瓣,卻都未曾察覺。搖光忽然道,“對了,主人讓凌姑娘好好休息,晚上同他一起去參加重陽夜宴?!?/br> 凌云釉咬住下唇,猶豫問道,“我也必須去嗎?” 搖光笑道,“也不是必須去,凌姑娘是破例招入朔風堂的,閣主免不得會問,還是去一下比較好?!?/br> 凌云釉雙手在身前交握,臉上笑意不改,“那我下午梳妝打扮一下,墨昀會來接我嗎?” 搖光覺察到她的緊張,笑著安撫道,“姑娘不必緊張,萬事都有主人在,閣主問起你時,你說兩句好聽的話就可以?!?/br> 凌云釉松開下唇,緊張的情緒稍解,“如此,云釉便不擔心了?!?/br> 搖光走后,凌云釉進了屋,秋陽溫柔,微黃的光線泛著點點暖意,凌云釉將茱萸掛在門上,轉身望了眼茶幾上的那壇菊花酒。 明昔睡了午覺起來,就坐在妝鏡前打扮,她自己挽了髻,扭著粱阿為她描眉,粱阿被纏得沒有辦法,拿起炭筆細致得為她畫起眉來,明昔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抬起光-裸的玉足輕輕刮蹭他的小腿。 “別鬧”,粱阿被撩得有些心猿意馬,拽開她不安分的玉足,給她穿上羅襪和繡鞋。 明昔嘻嘻笑道,“你做什么板著臉,昨天夜里你可沒有這么正經?!?/br> 粱阿臉上泛起些微的潮紅,將炭筆擱回桌上,“畫好了?!?/br> 明昔拾起朱筆,揚眉嬌笑,“替我畫花鈿?!?/br> 粱阿凝視著她花朵般的容顏,默默接過朱筆,明昔一直仰著臉覺得難受,臉稍稍側了側,粱阿捏著她的下巴,輕聲道,“別動?!?/br> 明昔聽話地不再動,定定望著他眼睛里的自己,“粱阿,你眼里有我,心里有我嗎?” 她出聲時粱阿已經畫好了最后一筆,溫柔地將她的頭扶正,“畫好了?!?/br> 明昔看向鏡中的自己,容顏嬌艷如牡丹,眉間盛開一朵相思紅,她眸子里的光卻暗了下去。 粱阿從妝盒中拿出一朵牡丹絹花簪在她的發上,明昔在等他開口,可他一直沒有回答。 傍晚時分,墨昀見時辰不早了,收起羊皮地圖,打算去尋凌云釉帶她一同赴宴,紫藤花架下,凌云釉臉側向外邊趴在石桌上,發上背上都覆滿了淺紫色的花瓣,手邊是一個空了的酒壇和一堆被咬得慘不忍睹的蟹殼。 墨昀隱忍地閉了閉眼,“菊花酒是誰送來的?” 墨昀只讓搖光送來大閘蟹與菊花糕,酒是貪狼囑咐搖光帶上的,那家伙說重陽節怎么能不喝菊花酒,主人也太小氣了些,就回房將自己的三壇菊花酒大方分給了凌云釉一壇。 菊花酒酒味極淡,不容易醉人,搖光就沒想這么多,他哪里會知道這姑娘酒量會差到這個地步。 “對不起主人,是搖光考慮不周?!睋u光沒把貪狼供出來。 墨昀走過去,濃郁的酒氣飄入鼻息,伸手搭在凌云釉的肩膀上輕搖兩下,“凌云釉?!?/br> 凌云釉閉著眼睛,不耐煩得打開他的手,“煩人,天還沒亮,不練劍?!?/br> 搖光屏息斂氣,還是第一次有人嫌他家主人煩。 墨昀額上青筋跳了兩跳,最終接受了這個事實,解下披風披在凌云釉背上,叫上搖光赴宴去了。 這夜,一人醉酒,一人稱病臥床不出。夜宴舉行之地絲竹繞耳,笙歌不絕。 夜空之上星光閃爍,銀月如鉤。 丁嫦背著包袱快速走在夜色里,臨芳苑的人幾乎都被調去夜宴上伺候,她走得順利,并沒有人發現她。 按著預先設定好的路線,穿過無人的竹林坡,隱約聽見幾聲狼嗷,心臟在胸腔里砰砰跳個不停,本來豐腴的身形被拉得極遠極長,秋夜的寒氣順著草葉沾上了她的裙擺。 她一直埋著頭向前走,步伐不敢有絲毫停頓,穿過竹林坡,一條青石小徑出現在眼前,小徑盡頭是一片假山林,一座假山形似巨形靈芝,隱沒在高矮不一的假山林里。今夜星子雖多,但星光黯淡,假山林晚上鮮有人至,所以并未掛燈籠照明,丁嫦卻仿佛走過很多遍,準確無誤地找到了靈芝形假山,摸到一塊圓潤的鐘乳石,用力轉動,假山一分為二向兩邊開合。 丁嫦眼里綻出狂喜,四處逡巡。 “在等人?” 丁嫦聞聲臉色大變,驚呼,“誰?” 夜里,那人吹燃火折,點亮了燈籠里的一截蠟燭,幽暗的燭火印出那道黑影,明昔提著燈籠盈盈而立,眉間的相思紅分外妖冶。 丁嫦瞪大眼睛,一張臉迅速灰敗下去,渾身顫抖不已,“明……明昔小姐……” 明昔笑靨如花,一雙鳳眸里卻卷了滾滾寒流,“瞧上了我的人,丁姑姑眼光不錯嘛!” 丁嫦哆嗦著身體,搖著頭后退,被一顆鐘乳石絆倒在地,頭撞上一顆巨石,溫熱的血從頭上流下來。 粱阿背上的劍被白綢纏得密密匝匝,這柄劍名清泉,是十四歲那年師傅送給他的生辰禮,師傅說他當以清泉之志攜清冷劍鋒,斬殺惡人匡扶正義。 如今他一身武功被封,再拔不出這柄劍,想到一年來所受的屈辱,他就恨不得殺了那個妖女,而后鏟平梟閣。 嬌花般的容顏忽然出現在腦海,粱阿隱忍得閉了閉眼,下午親自為她描上的三瓣相思紅仿佛就浮在眼前揮之不去,他停下腳步,轉頭望了眼扶風閣的方向,頭頂星光點點,遠處卻是一片黑暗,什么都望不見。 粱阿迅速轉身,小跑去往前方而去,再不留戀來時的路。 假山林漆黑一片,四下無人,粱阿低聲喚丁嫦的名字。 “你來啦!” 熟悉的聲音令粱阿背脊一僵,一盞昏黃燈火驅走了一小片黑暗,明昔將燈籠插在假山上,腳踢到一個空了的酒壇差點跌倒,她及時扶住假山穩住身形。 燈火下,她眼神迷離,隱約有朦朧醉意,嬌嗔道,“人家在這兒等了好久,凍得我雞皮疙瘩都起 來了,你怎么才來??!” 粱阿定定看了她兩眼,偏開目光,望向頹坐在地上的丁嫦,她面色慘白,眼底一片絕望。 明昔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從袖口里掏出一張蠶絲繡帕,輕柔地拭去丁嫦臉上的血,“都怪我,嚇著丁姑姑了,多虧丁姑姑提前向明昔報信,明昔答應你的,一定會辦到?!?/br> 嫵媚又狠毒的臨芳苑大總管從未這般狼狽過,她此刻發髻松散,幾縷亂發垂在臉頰,觸目驚心的血流從額角淌到了下巴。她喃喃道,“沒有,我沒有?!?/br> 明昔嬌笑道,“沒有?難道不是你說徐嬤嬤死后,臨芳苑群芳無主,衛蘭一直覬覦徐嬤嬤的位置,只要我能幫你坐上那個位置,你就告訴我一個非常有價值的消息嗎?” 丁嫦看向粱阿,眼里盈滿淚光,奮力搖頭,“沒有,我沒有?!?/br> 粱阿攥緊雙拳,面色極冷。 下午粱阿親自為她簪上的牡丹絹花有些松了,明昔往里扶了扶,笑著走向粱阿,抬手撫上他的眼睛,“就是這個眼神,我初見你時,你一個人殺光了煙雨堂的七個殺手,白晉要殺你,我不許,知道為什么嗎?” 粱阿側開臉避開她的手,不答。 明昔又撫上他的側臉,“我喜歡你的眼神,像一頭被激怒的幼豹?!?/br> 這一次,粱阿沒有避開她的手,眼神倔強,“我同你回去,放她走?!?/br> 明昔收起笑容,眼神里的迷蒙瞬間消失無蹤,被冰冷的寒霜取代,“我可以放她走,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br> 秋風中氤氳著不知花名的冷香,夜空中忽然炸開一朵七彩煙花,巨大的爆竹聲中,明昔仍然聽清了他的名字。 “蘇沉,我叫蘇沉?!?/br> 丁嫦本來打算以死明志,但生死關頭,強烈的求生欲占了上風,她哆嗦著身子跌跌撞撞地跑進暗道,好幾次被絆倒,她又匆匆站起來,裙擺被亂石劃出了好幾道口子,她都沒有感覺到,一心只向前逃命。 匆忙之下,她又被一塊石頭絆倒,包袱被甩了出去,膝蓋處傳來火辣辣的痛感,她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仿佛感應到什么,層層疊疊的恐懼從眼底漫出來。 她的眼前出現了一雙月光色的繡花鞋,鞋上綴滿了發著光的云母片。 渾身的血都仿佛凝固了,丁嫦緩緩抬起臉。 “丁姑姑,你現在,好像一條狗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