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丁嫦翹起食指掂起凌云釉的下巴,“那又為什么放過你了,說來聽聽?!?/br> 凌云釉眼角尚有淚痕,唇也被她狠心咬破了,模樣看起來十分可憐,她繼續醞釀情緒,哽咽道,“我……我去的時候大人正在自己房間里運內功調息,大概……大概是我打碎茶盞驚擾了他,他一怒之下就拿……拿刀抵住我的脖子?!?/br> 說到這里,凌云釉控制不住似的發起抖來,眼神閃爍幾下又擠出兩滴眼淚,丁嫦很不耐煩,“然后呢?” “然后……然后,大人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氣,刀都拿不住了,他的近衛趕過來,讓我跪到院子里去?!?/br> 哪怕裝得再像,她的心仍是虛的,這次劍走偏鋒隨便捏造了個理由,若是丁嫦有意去證實,露餡是遲早的事。就盼這次運氣不要再這么背,這一頁就這么囫圇揭過去才好。 丁嫦收回手,大發慈悲放過了她?!案苫钊グ?!” 凌云釉微微低著頭,畢恭畢敬地福身,“丁姑姑好走!” 直到丁嫦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凌云釉復才抬頭,手心濕漉漉的一片。 “云釉,你去哪兒了?我找了你一天?!笔嶂p丫髻的小丫鬟墊著足尖從假山背后鉆出來,鵝蛋狀的小臉上凈是擔憂之色。 凌云釉被突然出現的小丫頭嚇了一大跳,沒好氣地說,“你剛才不是聽到了嘛?” 小丫頭雅安瞧見凌云釉脖子上的傷口,驚抓抓地叫起來,“哎呀!你受傷了。好長一條傷口,以后會留疤的?!?/br>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凌云釉已經被這個心直口快的小丫頭整得沒了脾氣,白眼一翻,“快閉上你的烏鴉嘴吧!” 雅安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連忙捂住嘴巴。 凌云釉走到藏包袱的假山后,見四周無閑雜人等,撈出包袱抱進懷里往寢房走去。她做這些完全不避諱雅安,雅安不明白她為什么把包袱藏在假山后頭,跟在她背后問,“云釉,包袱里裝的是什么東西???為什么要藏起來???” 凌云釉回身,食指抵住嘴唇,“噓!小聲點兒,被燒餅臉聽見了我這些寶貝就藏不住了?!?/br> 雅安腦海里浮起一張和rou餡燒餅一樣圓的大臉,無端打了個激靈,不自覺壓低了音量,“云釉,你是不是還沒吃午飯???飯堂里沒看見你,我偷偷給你留了個玉米饃饃,今天的饃饃做得老好了,一點兒都不硬?!?/br> 凌云釉本來沒覺得餓,看到雅安手里的饃饃,肚子打起響鼓??匆谎凵道锷禋獾难虐?,再看她手里圓滾滾的饃饃,她沒有接,“每頓就只發一個饅頭,你一口都沒吃,怎么曉得不硬的?” 雅安把玉米饃饃硬塞進她手里,笑嘻嘻地說,“我聽小燕子她們說的?!?/br> 凌云釉握著冷冰冰的玉米饃饃,心里五味雜陳,點了下雅恩的額頭,“別人都是先己后人,你偏要先人后己,是不是傻?” 雅安抿著唇笑,不說話。 她有一雙十分漂亮靈動的眼睛,黝黑的眼珠像圓形的墨玉,藏在波光瀲滟的深湖里,笑起來的時候眼尾高高揚起,眼底泛起漣漪,天地間的光的落了進去。 每當凌云釉看見她的眼睛,都會想,這樣的地方,怎么還會有這么單純的人,擁有這樣一雙純凈無垢的眼睛。 “小傻子?!彼畹?,把手里的玉米饃饃掰成兩半,遞給雅安一半,“餓著肚子干了一下午的活,難受壞了吧?以后別這么傻了,先把自己肚子填飽要緊。不用擔心我,我不會讓自己餓到的?!?/br> 雅安傻乎乎地啃著饃饃,“我知道,云釉很聰明的?!?/br> 凌云釉揉揉她毛茸茸的發頂,有些失神,“錯過這次機會,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br> 近來閣中不太平,大部分守衛都調去了內殿鎮守,看守密道的暗衛臨時抽調,千載難逢的機會,眼看就要逃出去了,一時財迷心竅反惹了一身腥,不得不重新回到臨芳苑。 半個饃饃雅安兩下就解決了,嘴里包得鼓鼓囊囊的,云釉聲音小,她沒聽清楚,含糊不清得問,“什么?” 凌云釉無聲地嘆了口氣,“以后,又得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要繼續面對一堆豺狼虎豹,雅安怕不怕?” 雅安咽下最后一口饃饃,嘴角沾著碎屑,搖了搖頭,“不怕!云釉很聰明的?!?/br> 凌云釉的眼神微微動了動,再次按上雅安的發頂,這小丫頭的碎發極多,哪怕扎了發髻也會有幾根不安分的要翹起來,她每次見了都忍不住手賤地要去揉。 “我聰明只夠保我自己,雅安,想要好好活下去,你也必須聰明起來才行?!?/br> 當她說完這句話后,凌云釉發現雅安眼里總在閃爍的光隱隱暗了一分,雅安癟著嘴,小聲地說,“我不會?!?/br> 每次對著這丫頭,凌云釉那鐵石做的心也忍不住會軟成耙柿子,偷偷溜進密道時她還在想以后沒有她在身邊,這小丫頭該怎么辦? 各懷心思的侍女,陰晴不定的兩位管事,還有一個喜吸人血的總管嬤嬤。在臨芳苑里,榮華富貴只是奢想,光是活下去都要耗費十分心力。每當她想到這里,又想到要撇下小丫頭一個人逃走,心里就充滿了愧疚。 “雅安,你以后不要對我這么好了?!?/br> 雅安看起來很難過,“云釉也嫌雅安笨,怕我拖累你嗎?” 凌云釉用拇指指腹抹去她嘴角的碎屑,“不是,不要多想?!?/br> 她心道:只是怕無法護你周全。 雅安眼底里的笑意通通消失不見,她表情轉為嚴肅,拉起凌云釉的手,“云釉,雅安不會拖累你的,我會努力變聰明的?!?/br> “嗯!”凌云釉回握住她的手,“變不聰明也沒關系,我吃虧一些,變得加倍聰明就行了?!?/br> *** 今年制衣局新入了十匹冰綃錦,雪玉小心翼翼地把拖盤放在桌子上,靠窗的長桌上攤著一件制好的男子衣袍,雪玉拿過火斗,發現屋里光線略顯幽暗,便推開了半扇窗,窗子一打開,一枚白玉簪出現在她視線里,再往下便是一截玉白的皓腕。 雪玉猜到是誰來了,放下火斗,上半身探出去,笑了笑,“我道是哪來的窗前賊,正準備打出去?!?/br> 凌云釉站起身,搖了搖手里的玉簪子,委屈道,“前兩日得了一只白玉簪,一有空閑就馬不停蹄地來討佳人歡心,結果好心沒好報,差點討來一頓打?!?/br> 雪玉啐她一口,“就你嘴貧,放著大門不走,非要在窗前偷偷摸摸的,怪得了誰?!?/br> 凌云釉把白玉簪放在長桌上,大搖大擺地從門口走進來,“這不是想給jiejie一個驚喜嘛!” 剛踏入房門,她的目光就被拖盤里的布料引了過去。 雪玉把簪子移到旁邊,從碳爐里夾起一塊燒紅的木炭裝進火斗,“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你這丫頭一天鬼精鬼精的,老實交代,是不是又看重哪匹料子了?” 臨芳苑有統一的侍女服,凌云釉前兩天為了換裝逃走,隨便扯了個由頭找雪玉做了套衣裳。 見雪玉背對著她,凌云釉毫不避諱地走到桌前,摸了下拖盤里的布料,雪玉調侃她兩句身后便再沒聲傳來,扭頭正準備重問一次,見到她的動作,臉色立時一變,喝道,“別動!” 凌云釉忙扔下手里的料子,捂著胸口順了順氣,“我從前沒見過這種料子,一時好奇,jiejie這么激動做什么?” 雪玉意識到自己方才語氣有點兒重,又才拿了人手短,面上浮起一絲尷尬之色,“這冰綃錦極為貴重,若有閃失,拿我這條命去賠都賠不起,所以反應大了些,你可別生我的氣?!?/br> 凌云釉退開兩步,刻意不再離冰綃錦太近,狀似無意地問,“這么貴重的布料,供得怕不是身份一般的人吧?” 雪玉走過來,在托盤上搭了一方紅布,連著拖盤把冰綃錦放進矮柜里,一邊關門上鎖,一邊同凌云釉解釋道,“一般人可穿不上,除了閣主外,就只有三位堂主和殿前十二銀衣使有這資格了?!?/br> “確實都不是一般人?!绷柙朴阅抗庥纳?,話語里別有深意,雪玉只當她是在感慨,沒往心里去。 凌云釉與雪玉隨意寒暄了兩句,便稱苑里事忙告辭離開,出了制衣局的門,她從懷里摸出天蠶佩,摩挲著玉佩上的紋路,低喃道,“閣主,堂主,殿前十二銀衣使,看來陰差陽錯救了一個了不得的人呢!” 沒走上多遠,又見雅安氣喘吁吁地跑來。 “什么事這么急?” 雅安被太陽曬得頭暈腦脹,額上的汗順著肌膚滑到頸窩,嗓子里像被誰點了一把火,火辣辣的難受?!翱伤阏业侥懔?。下個月便是小少爺的百日宴,衛姑姑讓我們都過去幫忙呢!” 凌云釉很是不情愿,但又不敢不去,小聲同雅安抱怨了兩句,兩人便相攜離開。 這么熱的天,隨便動兩下汗就止不住,侍女穿的衣裳都是由不吸汗不透風的布料制成,走到雕花小筑時,至少還要再走上一盞茶的時間才能趕到辦百日宴的場地。 凌云釉后背的衣料都已被汗水濡濕,緊緊粘在皮膚上,她把袖子挽到手肘,伸手拭干脖子上的汗液,“鬼天氣?!?/br> 擦干了汗,她以手作扇,徒勞地扇著風。遠處,有人拎著酒壺偏偏倒倒地迎面走來,嘴里亂七八糟地唱著,“紗帳輕飄蘭麝,娥眉慣把蕭吹。雪白玉體透房幃,禁不住魂飛魄蕩?!?/br> 青天白日的,唱得還是這么露骨的yin詞艷曲,音調高得直沖云霄,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凌云釉手上動作頓了頓,看清對面的人是誰后,她恨不能把腳底下的石子給碾碎了,“什么糟心運氣,竟然遇上了這個色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