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弟弟
林以祺第一次見陳慕之喝醉是在五個月前。 那時候,陳艷做完骨髓移植剛滿兩年病情就又復發,醫生說她身體狀況太差,不能耐受第二次移植。簡而言之,只能盡量延緩死期。 其實聽到這個消息時,林以祺心里已經沒有太多恐懼了。她那條命本就是撿來的,是靠陳艷的身體才獲得重生的機會,再死一次也不過是讓一切又回到原點。 她只是有些心疼那對姐弟。 陳慕之在她面前表現得很平靜,依然事無巨細地照顧著她,配合醫生給她做最后的治療。 某天半夜醒來,她起床上廁所,看到他一個人躺在院子的地板上,衣服被露水打濕,身上凍得冷冰冰的。 她被嚇得臉色發白,慌亂地喊了兩聲才發現他只是喝醉了。喝的是他們那個酒鬼父親留下的白酒,只幾口就讓他不省人事。 那一晚,她費勁力氣才把他弄回屋里,讓他躺到沙發上,用被子捂著,生了火給他取暖。 他醒來時,意識還不清醒,但一看到她就痛哭失聲。 那不是林以祺第一次見到他流淚,卻是第一次見他哭得如此狼狽,撕心裂肺。 “姐……姐……”沙發上的人發出些模糊的囈語,林以祺一聽就知道他在說什么。 拿著毛巾走近,坐在身旁為他擦著臉,看著他眼角落下的淚珠,林以祺愣了愣,伸手拭去。 她一直都不確定,陳艷是不是在那次骨髓移植后的第叁天就已經死于排異反應和并發癥,所以她才會在同一時間的車禍后借著她的身體醒來。 她更加不知道,對于陳慕之而言,真相和他如今看到的事實,哪一個更殘忍。 “姐?!彼瘔糁械哪腥艘话炎プ∷氖?,蜷縮著身子往她腿上靠,“姐……” 掙了兩次沒掙開,林以祺只能反握住他,另一手在他背上輕輕拍著:“我在呢?!?/br> 他像個乖巧的孩子,漸漸安靜下來,枕著她的腿又沉沉睡去。 林以祺小心地換了個姿勢,靠坐在沙發上,拉過他身上的薄毯給兩人蓋住。 五個月前那一晚,姐弟倆便也是這樣互相依偎著,縮在那個破舊的沙發上,同被而眠。 驚醒林以祺的,是道尖銳的響聲。 她一睜眼就看到手足無措的陳慕之忙著彎腰去撿地上的杯子,回頭見她醒了,他更是緊張得舌頭打結:“林……林小姐?!?/br> 林以祺垂眸看去,自己還是昨晚那個姿勢靠坐在沙發上,毯子只蓋住半邊身子,而陳慕之連鞋都還沒穿,估計是醒過來看到兩人親密的姿勢,嚇得直接從沙發蹦下去,還打翻了桌上的杯子。 林以祺笑笑,看了眼窗戶:“天亮了?” “嘶!”剛動了一下她就下意識捂住腿扶著腰,保持同一姿勢坐了一夜,腿一直被他枕著,這會兒還真是又酸又痛。 “你……”急忙往前邁出兩步,他又倏地頓住,“你沒事吧?” 見他懊惱地看向她的腿,知道他也意識到是自己靠的,林以祺笑道:“有事啊,走不了路了,你來背我吧,我想上廁所?!?/br> 陳慕之一愣,隨即轉過身,在她面前半蹲下去。 林以祺忍不住笑出聲,一巴掌拍他背上:“這么乖?” 看他還是紋絲不動,她扶著腿慢慢從沙發下來,走到他身前捏了捏他的臉:“真是個小可愛?!?/br> 他身子一僵,直愣愣地看著她。 林以祺瞬間反應過來,只能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走出兩步又毫無形象地伸了個懶腰:“我去洗澡,你也去洗一個,一身酒味,難聞死了?!?/br> 說罷指了指浴室:“你去那兒,柜子里有新的洗漱用品和男士浴袍,你的衣服換下來直接扔洗衣機洗?!?/br> 直到她走上樓梯,還是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在她身上。 剛才那樣的動作,那句一模一樣的話,她成為陳艷以后,也無意間對他做過說過,當時他就很詫異,說她好像變了性子。 不過再怎么詫異,再怎么震驚,也不可能會把完全不同的兩個人聯系起來吧。 等林以祺洗完出來,他早就已經乖乖坐在沙發等著了。 敞領的浴袍愣被他穿出冬天的效果,胸口捂得嚴嚴實實,腰帶緊緊系著,正襟危坐的模樣像極了第一天去學校的小學生。 林以祺笑:“早餐想吃什么?” 他一下從沙發上彈起:“對……對不起,我忘了給您做早餐了?!?/br> “讓人送來就行?!绷忠造骱眯Φ厍浦?,“在我面前有必要這么拘束?還‘您’?咱倆之間這么生疏?” 他的臉瞬間紅起來,頭也慢慢垂下去,肯定又是想到他們初見那一次了。 他在她面前幾乎脫光了自慰,也清楚地看到她的下體,這樣的關系,的確不能說生疏。 用手機叫了早餐,林以祺問:“你的專業不是信息安全嗎?怎么給人當起助理了?” 他簽了工作,她是知道的。 準備實習時他挑了幾個備選公司,還是她讓他選的遠航。當時他就疑惑,為什么對這些企業毫不了解的jiejie會如此堅定地給他建議,她自知說漏了嘴,只能用一句“新聞上看的”敷衍過去。 但他簽的是遠航的信息部,就算只是個剛入門的網絡工程師,也不至于出現在酒會那種場合,做著給上司跑腿擋酒的活。 “我在信息部,信息部現在也歸鄭總管,他的私人助理辭職了,還沒招到合適的,我暫時兼任幾天?!?/br> “因為他給報酬吧?” 被她說破,陳慕之也沒難堪:“反正就下班后幫他做點事,耽誤不了我工作?!?/br> “所以上個月你給我轉了五千。你剛畢業,薪水能高到哪兒去?” “公司有宿舍和食堂,我花不了什么錢?!?/br> 靜靜看了他片刻,林以祺道:“別再給我轉錢了,先讓你自己穩定下來再說,你那點錢,對我沒任何用?!?/br> 他定定看著他,一句話也沒說,背脊挺得筆直,林以祺一看就知道,他不會聽她的。 要是在這件事上能聽她的,他就不是陳慕之了。 林以祺嘆息一聲,抱過電腦縮在沙發繼續看策劃案:“我做會兒事,你隨意?!?/br> 他坐回去,接著就一直什么動靜都沒有,林以祺抬頭一看,他仍然拘謹地坐著,連姿勢都沒變過。 她笑著指了指窗邊的書柜:“要不要看書?” 陳慕之點頭,起身走過去。 林以祺打開郵箱,指尖敲出兩個字才忽然想到什么,一抬頭便看到他正盯著面前一本書出神。 感覺到她的視線,他慢慢回過頭來:“林小姐您……也喜歡看《安娜·卡列尼娜》?” 陳艷的書桌上也有這本書。 林以祺以陳艷的身份醒來后,陪陳慕之去過一次書店,當時中央的書架上就放著這本名著,他要給她買,她說不喜歡,他還問為什么。然后她才知道,原來陳艷一直很喜歡這本書。 她不喜歡的原因,和陳艷喜歡的理由,大相徑庭。好在當時陳慕之以為她是為了省錢不買才這么說,也沒懷疑什么,還態度強硬地給她買下了——陳艷原來的那本,被他們的酒鬼父親發現,罵她只會看些無用的東西不干活,扔進爐子燒了。 “書店搞活動送的,隨便翻過幾頁?!绷忠造骰仡^,繼續看著電腦。 過了會兒再瞧向那邊,他已經取下那本書站在窗邊看了起來。就和他早起晨讀時一樣,長身鶴立,安靜得猶如一幅畫。 門外傳來響動,以為是早餐送到,陳慕之主動去拿。 還沒等他走近,門就被打開,四目相對,彼此都愣了一下。 林以祺回頭,看著已經好幾天沒見的人:“你怎么來了?” 目光掃過兩人身上的浴袍,林知深一言不發地坐到沙發,取出手機遞給她。 林以祺接過去看了看,有些詫異:“姑媽?” 林知深點頭。 她要成立的是非公募基金會,目前兩年不能向公眾募捐,除了她自己出的錢,別的都要靠個人和企業主動捐贈,會員當然是越多越好,所以她昨晚才硬著頭皮去跟那些老男人喝酒,能拉一個是一個。 而如今,林知深把人和錢都給她帶來了。 林以祺到林家晚,從未見過那個很少被提起的姑媽,只知道因為重男輕女,早在很多年前林家的長女就和家里斷絕了關系,一個人出去打拼,如今在鄰省經營一家規模很大的農場。 要說找合作伙伴和代言人,姑媽自是最好的選擇,可林以祺跟她空有血緣關系,其實一直是陌生人,甚至可能也算仇人,自是沒想過去找她。 現在,她不僅答應給基金會捐一筆數額不小的款項,還會找那邊的政府合作,在鄰省把基金會的規模擴大下去。 “你主動找的?”看他滿臉疲色,林以祺沉默了一會兒,道,“多謝?!?/br> “二叔幫的忙?!?/br> 林以祺笑笑:“那我改天請你和二叔吃飯?!?/br> “不必了?!碧ы戳搜坌⌒囊硪碜谝慌缘年惸街?,林知深站起身,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走到門口,早餐剛好送到。 看著外賣員手里的東西,他又回頭瞧著林以祺:“你為了他,連造血干細胞都能捐獻,他就讓你吃這些沒營養的?” 是我自己想吃的,關他什么事?吐槽的話到了嘴邊,林以祺還是默默咽回去??丛谒教帪樗甲叩姆萆?,不懟他了。 等林知深和外賣員都走了,陳慕之才尷尬地起身:“林小姐,我……我先走了,衣服應該洗好了?!?/br> “先吃早餐?!绷忠造靼褨|西放到餐桌,招手叫他過來,見他還是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只能笑著解釋,“也就你信我大哥的話,我當初去捐骨髓完全是一時興起,不是為了你姐,再說了,誰也不知道你姐移植的是誰的,怎么可能那么巧就是我捐的?” 其實她也不算說謊。雖然那時是因為看到陳艷病中的樣子,看到兩人姐弟情深,她深受觸動才決定捐獻骨髓,可真入了庫,誰知道她的造血干細胞會用到哪個病人身上?說不定一直都遇不到配型合適的人。 只是沒想到世事就會這么巧,兩年后她才知道,連陳慕之這個親弟弟都配型失敗了,她和陳艷之間卻有那么深的緣分。 “無論如何,謝謝您?!标惸街驹谒媲?,對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看著他已經紅了的眼眶,林以祺不由得笑著搖搖頭。從后面的種種經歷來看,當初捐獻骨髓,或許是在救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