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王氏顫顫巍巍地回到座上,已是心碎地說不出話來。 那蕭氏見話已帶到,便也不多留,抹了抹眼角,便就走了。 這時,沉默良久的瞿元霍開了口,這不說還好,一說便將王氏的心給刺了個透。 他自位上站起來,身軀偉岸而挺拔,面上滿是堅毅認真之色,“爹,娘,這事您二老無需再傷神,兒子自有主張?!痹捖?,人便已大步而去,只留下一個決絕不容置喙的背影。 王氏伸長了手,到嘴的話卻是怎么也說不出來。只得趴在桌上,哀泣連連。 嬌杏亦是眼睛火辣辣的疼,一張小臉上已爬滿了淚水。心中只反復回蕩著一句話,“他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來。倘若命大,回來了,她也不見得還在?!?/br> 是夜,夜風輕輕拂過,院子里栽種著一株古樹,發出沙沙的響音。田里的蛙,也在盡情地叫喚,為這寂寥的夜,增添了幾分熱鬧。 嬌杏坐在燈下做著針線活,非是她勤勞,而是她今夜有些失眠,躺在榻上竟是睡不著覺,便索性起身做了衣裳,好歹起個消磨時間的作用。 “唉……”又是一聲嘆息,這已經不知是幾日第幾次嘆氣了。 她定了定神,告誡自己莫再胡思亂想了,且過好當下吧。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推開。 她心下一驚,待聽見熟悉的腳步聲后,緊繃的身子,方才松懈下來。 她仍靜坐在燈下做著針線活,往日他一來,她便熱情的迎上來伺候,今日反差這般明顯,他怎會覺察不到。 “安寢吧?!彼麌@了口氣。 見她不理自己,他也不再多說,徑自合衣睡下了。 良久,待他快入夢時,床榻里邊微陷。 片刻之后,便有一條纖細的胳膊搭上他的腰身,一點一點地將他抱緊,女子面頰貼在他的背上,語聲含怨似訴,“你就忍心拋下我嗎?你這一去,究竟何年才能歸家?” 只怕那時,失了你的庇護,我與你已是天人之隔,她在心中默念。 瞿元霍心中微澀,但終究是沒能給她答案。 …… 城里來了消息,煒哥兒好些了。夫婦倆即日便會回村。 那日,仍是晴空萬里。 村頭領著十來個漢子,挨家挨戶地抓獲壯丁,抓了的人俱都用繩索捆住了手腳裝入馬車里。 家家戶戶都猶如披麻戴孝一般哀慟陣陣,這都是家里的命根子呀!這一去,不知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跟眾人一樣,瞿良材家里亦是哀聲連連。 王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將兒子緊緊摟在懷里,怎么也不肯他被人帶走了去。旁邊瞿良材亦是難得流下了老淚,這可是他的嫡長子啊,自小就萬分器重的嫡親兒子。這一去,不知還能否平安回來。 兩個女人亦是掩面哭得傷心欲絕,江氏擦了擦淚,將懷中的包袱揣給了他,“這里面有些你平日里換洗的衣裳,還有我新做的兩雙鞋,你都拿好,往后總會需要的……”還沒說完,便捂著嘴嗚嗚哭泣起來。 瞿元霍心有觸動,便摟了摟她的肩膀,“我這一走,爹娘便交給你照顧了,你自個也要保重好身子?!?/br> 江氏抽噎著點了頭。 見她應下,他便轉過頭來望著嬌杏。但見她一雙往日極其迷人的杏眼,周邊一圈紅腫,眼眶里更是還在片刻不停地流著眼淚,顆顆晶瑩飽滿的淚珠自瑩白的面龐滑下,砸進滿是泥土的地上。 “我也給你做了兩雙新鞋,你且收著。往后我們都不在邊上,你鞋壞了定是沒人會給你做,你且愛惜點穿吧?!彼ь^望他,哽咽地話不成調,“你,你定要平平安安回來,我等著你?!?/br> 她又踮起腳尖,瞿元霍會意,便俯低了身子,她湊在他耳邊,語氣既傷感又期盼,“你,你莫忘了我……” 瞿元霍眼睛微辣,朝著她點了點頭。還待與她說上兩句,那邊候著的人便是一聲大吼,“走了!甭磨嘰了!又不是生離死別?!?/br> 嬌杏一雙猩紅的眼眸淡淡掃過他,誰說的不是生離死別? “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回來……” 他扔下了這句話,便隨著一大幫隊伍走了。 重逢之日,遙遙無期。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啊,晚了。歡迎收藏留評指點文章哦~~ ☆、青衣書生 他這一走,一家子難免都消沉了幾日。 這日早飯過后,一家子便下了地。除卻那歇在榻上,嗷嗷直叫的瞿元俊與照顧兩個小的楊氏外,就連嬌杏也被指派著去了。 你道那瞿元俊又是怎么回事? 原是那日他聽到了風聲,朝廷正大肆抓捕壯丁,欲送往那寸草不生的邊疆充實軍伍。他雖天生性孬,但也曉得那上前線作戰的厲害。 那地兒經年硝煙四起,戰火紛飛,分分鐘便有無數的士兵將領戰死沙場,所謂刀劍無情,戰爭殘酷,莫過于此。 只一想起要到那整日危機四伏,重重埋伏、硝煙不斷隨時都可送死的荒蕪之地,他這心里就驚怖的顫抖。 好死抵不過賴活著。 回村路上,他心一橫,一咬銀牙,“撲通——”一聲悶響,他便自駕駛中的牛車上,重重跌在了地上。 那腿上霎時傳來的劇痛,至今都記憶猶新。 王氏見他這般自殘,心下擔憂留下了后遺癥,往后成了跛腳的。心下大怒,二話不說抄起了掃帚就要往他身上招呼,那人還沒碰著,便開始哇哇大叫。 還是瞿老頭將她給拉住,滿臉的嫌棄她婦人之見,“如今你還打他,你就知足吧。便是有個跛腳的兒子,都比那一個都沒的強!” 如此,這事說來便也是一樁幸事了。 …… 新日冉冉初升,嬌杏背著一個簍子,腳步微碎地跟在后頭。時值盛夏,早起的日頭也是相當的烤人,她一張白凈的面上起了層細微的汗水。 她心中不愿,但終究是不敢表達出來?,F下日頭又是這般的毒辣,她抬起手,用手遮著半邊臉,她真怕自己一張皙白柔嫩的臉蛋被曬傷了去。 “快些走!要依你這進程,怕是日頭落了都走不到?!彼惶ь^,便見十來米遠的石子小路前方,面色各異的幾人,那王氏更是大聲地呵斥她。 她心下就是一澀,委屈的差點子哭了出來,只她不愿在不喜她的人前落淚,免得被她給嘲笑了去。 自那霍郎一走后,這王氏便像變了個人,整日里都要責罵于她,竟像是長久以來便積了極深的怨氣一般。她在人屋檐之下,又是賣身于她家里,哪里敢與她對峙,便只得小心服侍,忍耐著。 這一家子,也都像在看好戲一般,俱都默契的保持了緘默,只當是沒有看見。 她心中委屈的控訴著,這腳上也加緊了步伐。離了幾步遠,還未待完全跟上,那幾人便自顧自的轉身往前走。 過了條小河,河水有小腿那般深,通往對岸的不是木頭搭架的小橋。 而是幾塊堪堪比水高半尺,形狀各異、參差不平的石頭,那石與石之間距離又甚遠,她一步跨過去還有些吃力,腳下不穩,險些栽進了水里。 她登時一聲驚叫,已經到了對岸的幾人轉過頭來看她,卻都是靜立著不動,沒有一個人想著來幫她。 她心中暗恨,搖搖擺擺總算是穩住了身,戰戰兢兢的過了小河,來到了對岸。 王氏瞥了她一眼,嘴里罵罵咧咧,“真是不知你是怎樣長大的,半點作用也沒有,過個河也要栽水里。明明生來就是個下賤命的,偏還要做出一副金貴小姐的模樣,真真惡心死人!” 嬌杏眸子一紅,氣的渾身都在顫抖。 旁邊瞿良材咳嗽一聲,止住了還待罵人的王氏,那王氏則白了他眼,怨他管的太寬! 江氏瞥了她一眼,望了望上坡的兩人,淡淡道:“緊些跟上?!?/br> 嬌杏抿著唇,硬生生地逼回了淚水。她才不要在他們面前哭,沒的被他們看了笑話去。 嬌杏從沒上過山,這坡又有些陡峭,本就身嬌體弱,平日里在平路上走久了,都要喊累,更何況是這從未涉足過的山路。 故而,將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她便累的氣喘吁吁,坐在簍子上歇著氣。 不用說,自是又被王氏咒罵了一番。 聽得多了,她也就皮厚了,只當沒聽見。 待她抵達地里的時候,那先到的三人已經掰了半簍子的苞米。 她望著一排一排的苞米桿,發著愣。不知從哪著手起,她也不問,只用一雙杏眼瞧著江氏的動作。 瞧了一遍,自覺簡單,便也開始掰苞米。 待她掰了兩三個苞米放進簍子里,再要掰的時候,才發現不好。 手腕上傳來刺刺的疼,她一看,便見她那因為掰苞米而從袖子里露出來的皓腕上負上了幾條劃痕,雖是不深,但也見了淡淡血漬,還疼。 她心下委屈,轉頭去看那幾人,不想面上又被苞米的葉子劃了一條,這下眼淚是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嬌美的臉蛋可是掛彩了呀! 那苞米桿比她人還要高些,站在叢叢苞米桿內,一般的人都發現不了她。暗自躲在里面傷心抽泣了一會兒,便又拿出隨身攜帶的帕子擦了擦臉后,還是認命的做起了活。 待她掰滿一簍子出來時,那三人已經來來回回背了幾趟回家。見她一上午時間,才掰了這么一簍,王氏的面上就別提有多臭了。 許是知道罵的再多都是無用,王氏也就省著口水,沒再罵她,只一雙眼睛還是時不時的狠狠剜著她。 回去的路上,那三人走的老快。 一眨眼功夫,就甩了她老遠。這山路來的時候是上坡,陡峭點還只是吃力,可現下回去的時候便是下坡路,這越是陡峭,就越是險峻。 她背著一簍子苞米,腰都直不起來,才走了兩步路,這肩上就被竹編的肩帶壓得生疼,她吸了兩口氣,便在拐角處一塊石坡上歇下。 身后也是塊地,高度正好到她臀部以下,她站著身子,不用卸下簍子便能擱在那地上,恰好減輕了負擔,肩上也舒坦了點。 歇了半會兒,她一咬牙,還是認命的下山了。 下山路實在陡峭,好幾次都差點滑了下去,左右尋不著支路的桿子,她便只得沿著邊上走,時不時腳底打滑,便揪住壁上的小草與枯枝得以穩住身子。 將近半個時辰,她一路走走歇歇,總算是到了山底。 面前是條河,還是來時的那條河,她累的癱坐在岸邊的石頭上,簍子依舊擱在身后的石頭塊上,未有卸下來。 正午的日頭越來越烈,她的面上已經guntang發紅。 她一嘆氣,還是快些子家去吧。哪知坐在了地上就不好起身了,之前剛背上時是江氏在后頭推了一把,現下這簍子沉的她站不起身來。 她快要欲哭無淚了,使出了蠻力才站了起來,這小腿還打著屈,直不起來。還沒往前走一步,便出現了意外,整個人身子直往后頭倒,任她再是死命往前夠,都無用。 “哎喲——”一聲,整個人便倒在的石頭塊上,背下還墊著個簍子,她難受,便偏了身子,往右邊倒去。 整個人磕在了石頭上,好在距離不高,只些微有些子疼。 她無奈地卸了背上的背簍,揉了揉刺痛的肩,臀部也傳來輕微的痛意。轉頭來,便見一簍子苞米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她一一彎腰拾起,復又放進了簍子里。 而后,便來到河邊,掏出帕子在水里絞濕了,擦洗著臉。面上的熱意,頓時消散了不少,想是還覺著不夠,她便扔了帕子,勾著身子于河邊,雙手捧起一大捧河邊,啪啪地往面上拍打。 “啊——”她舒服的一嘆,適才煩躁的情緒,消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