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柳思以為她看過那花魁紅鯉的房間,就已經夠奢華了,沒想到俞傾城的客房更甚。倒不是說這房間裝扮多華麗,相反這客房處處典雅別致,猶是一股清新文雅,但是也處處暗藏玄機。 柳思上輩子喜歡簪子,猶愛木質那種,所以也自己研究過木頭的材質,知道幾種貴重木料是什么顏色質感,花紋樣式?,F在觀這客廳里,不論是為首的主位還是左右的客位,所有座椅竟都是烏紋木制成;中間同材質的木桌雕刻白鶴騰云圖案,上面擺著淡青色茶盞,色澤清潤,質薄而有光,看著比樓下用的上品瓷器還要高檔。 屋邊四角擺著落地黑瓷大花瓶,光色如漆,瓶中并無花卉,只插著幾根斑斕孔雀翎羽,與黑瓷相映,妖冶非常。又在右側墻邊設了雙人臥榻,上鋪朱紅色軟墊,那制成軟墊的布料也是上好的古香緞。 清風帶她上來就離開了,留下柳思一個人,像參觀家具店一樣局促不安地站著,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把那兒碰壞了。好在俞傾城很快就從門外進來,并沒叫柳思站太久。 俞傾城進門就見柳思收著手站在客廳里,連手里的藥包都不敢放下,啞然失笑。走上前接過了藥包隨意放在那張仙鶴騰云的桌子上,然后就回身打趣道:“怎么不坐?我這兒椅子上有釘子?” 柳思就絞著手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最近的一把椅子上,說是坐卻只靠了一點點,脊背繃得直直的,雙手放在膝上,如同小學生。 俞傾城看她這幅樣子實在忍俊不禁,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頭,又拉著柳思的手,引著她坐到墻邊的軟榻上。 柳思一路被他牽著,屬于另一個人的體溫從那只秀美手掌上傳過來,燒得她的臉直發燙,但是卻一直沒有抽回來,任他牽著自己坐下,又隨手遞了個軟墊教她抱著。 看柳思團抱起了軟墊,俞傾城才坐到旁邊的位置,也團了個軟墊在胳膊下,懶洋洋地斜靠在榻上,閉目休憩,也不說話。 柳思一直在等俞傾城開口,等了半天不見動靜,一轉頭就看見了這幅場景,不太確定他是不是睡著了,醞釀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出聲:“傾城?” “恩?”調子慵懶地上揚,俞傾城并沒有睜開眼睛。 柳思見他回答,知他是醒著,卻還是一手支著頭靠在那里閉目養神,暗猜他莫不是被流言所擾所以沒休息好?到底拿不準他是什么意思,于是試探著問:“我帶了紅鯉的藥來,他可答應吃藥了?” 俞傾城聽她說起正事,這才睜開眼睛,但依舊支著頭,就這么斜看向柳思:“我已勸得紅鯉同意,柳思不要擔心?!?/br> 柳思就稍放下心,然后急切道:“那就快把藥煎了給他送去吧?!?/br> 俞傾城聽罷揮了揮手,神情散漫,也不似往常那樣滿臉笑意,只道:“莫急,紅鯉這會兒還睡著,等他醒了再煎罷?!?/br> 柳思覺得俞傾城有些奇怪,她想問他是不是聽了那些越來越不著邊際的流言,所以心下惱她,但又想不出如何詢問才恰當,只能胡亂說些醫者常識掩飾不安:“紅鯉身體不好,盡量讓他保持規律的生活,切莫太過勞累?!?/br> “恩,柳思說得我都記著,會告訴他的?!比缓笥珠]目不說話了。 屋里安靜得詭異,柳思沒見過這樣的俞傾城,心里有些發憷。他在她面前一直溫和有禮,又兼帶長輩一樣的慈祥和藹,如今這幅模樣,教柳思手足無措。外面的流言把他推到風口浪尖上,這流言中有一半起因還是自己,柳思想問他可還安好,又怕他真的出口責怪,于是也沉默了。 這份安靜沒持續多久,還是俞傾城先打破了僵局:“柳思……可有別的話想對我說?” 這是想讓她道歉的意思嗎?柳思心下理解,從善如流道:“……有的,傾城,外面的流言你可是聽到了?”說完又覺得自己問的多余,這樓里人多口雜,那些個好事人怕是都特意跑來看他笑話,又怎么會容他聽不見? 俞傾城就睜開眼睛,那雙眸子漆黑深邃,柳思看不清里面的情緒到底是什么,只是不自覺就被他吸引,然后聽到他問:“柳思急著來送藥,可是要辭去坐診大夫一職?” “……”這和柳思所想的責備所差甚遠,她突然有些回不過神。 俞傾城見她不答,就起身坐直,把軟墊放在一邊,疲倦地嘆了口氣:“也罷,終是我連累了你,柳思若不喜,日后就不必來了罷?!?/br> “……!”是不是哪里不太對,柳思還想著是自己惹了閑言碎語讓俞傾城沒清靜日子,準備和他道歉,結果話沒出口這歉反倒讓他道了。 俞傾城看她還是不接話,又道:“這是非皆因我而起,傾城對不住柳思,但傾城真心將柳思引為摯友,望柳思日后還認我這個朋友罷?”說完,起身蹲到她面前,神色認真地看著她。 這會兒柳思終于明白過來,她覺得是自己連累了俞傾城,而俞傾城恰恰也這么想,以為她這次來是心里怨他,所以要辭去坐診大夫的工作。這真是個天大的誤會,不過卻是個美麗的誤會,兩個人都是為對方著想,想努力保護對方在這場訛言謊語中不受傷害。 “哈哈”,柳思想通了前因后果,就禁不住笑起來,越笑聲音越大,最后抱著軟墊笑倒在榻上。 這回輪到俞傾城不明所以,他頭一次有那么一點不知所措,問道:“柳思莫不是覺得傾城的請求是癡人說夢?” 柳思覺得再任他說下去,他就快直接攆自己走了,這才坐直身子擺正表情,不過想想難得見到俞傾城這個樣子,又想起謝思宴說女人的頭摸不得的話,起了邪惡的小心思,就抬手也摸了摸俞傾城的頭,笑他道:“胡說八道,傾城,你也有今天?!?/br> 俞傾城看她笑得開心,神色舉止親昵,并不是有心責怪他的樣子,終是放下了心,佯裝被嚇到一樣撫胸長舒一口氣,也不起身,翻身席地屈膝坐在柳思腳邊,恢復一貫的笑容,仰頭問她:“柳思做什么笑得這么開心?說給我聽聽?” 柳思就抱了兩個軟墊也坐到地上,墊在屁股底下一個,又遞給俞傾城一個,他接了也坐到身下,兩個人就這么靠著榻腳坐在地上,氣氛變得溫馨起來。 柳思就掰著手指頭假裝抱怨:“我這兩日聽得不少流言,心道是自己冒失才給你惹了麻煩,怕你難過,就急著來找你,沒想到你居然說是你的錯,叫我以后不要來,你說好笑不好笑?” 俞傾城慵懶地倚靠在榻邊,重新閉起眼睛假寐,揚起嘴角隨意答道:“恩,好笑至極?!?/br> 柳思聽他應了,頗為得意地繼續數落:“你是不是以為我是要跟你告辭的?” 旁邊的人就漫不經心地答:“沒有?!?/br> “騙人,你就是覺得我被你連累所以不高興,要走了?!绷加悬c受打擊,繼續堅持。 “恩,柳思說是便是?!币琅f不帶誠意但滿含笑意的聲音。 這人竟是有些耍賴,柳思驚異地轉頭看他,發現他眼底一層暗影,他一直閉著眼睛,想是真得累了,就放輕聲音問他:“這幾日沒睡好?” “恩?!?/br> “是因為那些話?” “是她們吵得我睡不著?!?/br> “那我給你開副靜神安眠的藥?” 身旁俊逸的男人終于舍得睜開眼睛,轉頭看向柳思,眼睛里有她看不明白的光亮,然后她就聽那把玉石之聲滿含溫柔笑意地說:“好?!?/br> 柳思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自在地別開眼,俞傾城看出她害羞,也不點破,自顧倚回榻腳,準備睡了。柳思剛開始還想勸他回屋去,不過看著他帶面帶笑容,寧靜安好,還是不忍心吵他,最后也倚著榻睡著了。 那天,兩個人就這么坐在地上,睡了一個下午,期間清風來過,看了這場景,抿嘴笑笑又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甜不甜?!甜不甜?! 表急,以后還有更甜的~ 渣作者今天專欄收到了一個收藏,又心花怒放了一把, 待會準備去補海賊王最新一集,話說巴托洛米奧太萌了,尾田讓他上船吧~ ☆、投食 第十六章 柳思最后是被俞傾城喚起來的,睜開眼就見他蹲在自己旁邊,俊顏帶著溫柔笑容近在眼前。 柳思一下子就不淡定了,打了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俞傾城見她醒了,起身站直撣撣袖子,又對她笑言道:“清風之前來找,說是都過了晚飯時間,再不下去吃,他就教我們都餓肚子?!?/br> 清風會叫你餓肚子才怪!柳思看他在一旁說得煞有其事,也不說破他,一只手撐著地面打算站起來。 本來就是歪著睡了一下午,骨骼錯位,如今一起身就覺得渾身擰著勁兒地疼,還伴著骨頭卡巴卡巴地響,于是柳思第一次沒起得來,一屁股又坐回地面上,然后就看見俞傾城在旁邊抿著嘴笑得開心。 他不知是什么時候起身的,如今一身清爽,衣袍上連點褶皺也無,但是剛起來時一定和她一樣狼狽,只不過柳思沒看見,于是就十分不忿,努著嘴瞪他。 俞傾城看柳思真的起了氣兒,也不再逗弄她,俯身伸手拉了她起來。柳思彎腰拍著衣服,問他:“你什么時候起的?” 俞傾城把地上□□得不成樣子的兩個軟墊撿起來,扔回榻上,才回身走到門口,笑著看向柳思,并不答她的話:“走吧,清風等得久又該惱了?!?/br> 柳思跟著俞傾城下了二樓,還是去了原來的雅間,那房間似乎被他圈了起來,只接待她一個,不然也不會每次來都恰好無人。清風已經等在那兒了,見他們進來,虎著臉嗔道:“睡到這時才起,餓死你們算了,這菜剛換過,趕緊吃罷!”說完也不等他們說話,直接下樓去了。 柳思看清風生氣,做了個鬼臉偷偷向俞傾城遞眼神,后者看著她無奈地聳聳肩,然后率先走到桌邊坐下,拿起筷子開始端詳哪個比較好吃,嘴里邊說:“快來,今日有你喜歡的糖醋里脊?!?/br> “是么!”柳思聽完也顧不上生氣的清風,飛快地跑過去坐下,拿著筷子就要夾,結果可能是睡得太久有些無力,里脊rou啪嗒一下掉回盤子里。 柳思撇著嘴拿筷子想再做一次努力,就看見那里脊rou被一雙修長的象牙筷夾起,送到了她碗里,對面筷子的主人溫柔地說:“快吃吧?!?/br> 這種投食一樣的親密舉動……柳思的臉又紅了…… 她夾起色澤紅亮的里脊rou慢慢吃了,又看見碗里多了塊脆皮豆腐,抬眼就看見對面的男人笑瞇瞇地看著她:“吃?!?/br> 于是柳思的這頓飯保持著規律的節奏一直被投食,也不見對面的男人吃多少東西,只是看她吃完就往她碗里繼續填,放進來的東西都是柳思愛吃的。柳思有意讓俞傾城多吃一點,就刻意放慢速度,細嚼慢咽,于是這頓飯拖拖踏踏吃了半個時辰。 最后還是柳思抱著肚子揮手叫俞傾城不要喂了,這頓飯才算終了,他似乎頗喜歡這項活動,有點做上了癮,根本停不下來。 對面一直進行愉快投喂的男人就問她:“柳思可是吃飽了?” ……你那神情那么惋惜是鬧哪樣啊喂! 柳思覺著自己像只被圈養的猴子,只要主人有時間,就一刻不停地喂她吃東西??粗鴮γ婺腥饲蹇〉哪?,她有些無力:“……早就吃飽了?!?/br> 然后就看到俞傾城十分可惜的望著桌上剩下的菜,抬手叫小侍收下去了。 這絕對不是覺得浪費可恥吧!這是想把一桌子菜都喂給她吧! 柳思覺得對面的男人好可怕,看他的眼神也有那么一點瑟縮,俞傾城瞧見,就很疑惑地問:“我臉上有什么?” “……沒有?!?/br> 晚飯的時間早已過去,樓下正是飽暖思yin、欲的時候,再怎么舉止風雅也掩蓋不了這些女人好、色的心,下面傳來的聲音變得有些噪雜。以前柳思也來這里過夜,記憶里大多數人都還算彬彬有禮,怎么今日這樣吵鬧?于是專注地聽了一會兒,臉色開始凝重起來。 她知道為什么俞傾城睡不好了。 那些女人中應是有許多人嫉妒俞傾城的富有,又恨他不能為自己所得,如今得了一個把柄,恨不得把人貶到泥里去。她們甚至特意跑來翠安居,只點一壺最便宜的茶,然后大聲議論那些搬弄是非的傳聞,更有甚者,跑去故意高聲詢問清風,俞傾城一夜多少錢,意在讓他聽見。 這種人清風都不會理,甩袖就走,柳思覺得若是按照他平時的性子,怕是會直接把人轟出去,如今只這樣,應是得了俞傾城的指示。心下十分氣憤,重聲問他:“為什么不把她們都攆走?這種人一看就是來找茬的!” 而對面正被議論一夜值幾金的男子心如止水般啜飲著茶,挑眉望向她,并不說話。 于是柳思就明白,她不用再說什么,這個內心堅韌的男人根本無需她擔心。 在別人眼里,他做什么都是錯,這樣置之不理,才是最好的手段。 于是柳思也開始靜下心只顧飲茶,俞傾城見她想通透了,就沉聲笑著開口:“蜚短流長,徒增笑耳,柳思,你終于長大了一點?!?/br> 柳思覺得他永遠都像個智者,過盡千帆,看透紅塵俗世,塵埃染身,卻不著淤泥。 她的心開始砰砰跳的厲害。 柳思怕對面眼神銳利的男人看出她的異樣,趕緊想著能說些什么分神,于是終于想起了謝思宴,暗嘆自己怎么一見了俞傾城就把正事忘了,然后壓下心中的悸動,正色開口:“傾城,我有一事想要問你?!?/br> 俞傾城就放下手中的壓手杯,抬首看向柳思:“問罷?!?/br> “小宴想給繪錦報仇,把被騙的錢拿回來,我們已經查到她是快意酒莊的二小姐,卻苦于沒有把柄,不能動作,傾城,你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俞傾城聽到柳思說起繪錦,神色認真起來:“那王二小姐我也見過,說要替繪錦贖身時眼神閃爍,我就知她并不是真心待繪錦,卻沒想到之后會做出那種事,這筆賬是要好好清算,你與我說說,那王二小姐平時可有什么喜好?” 柳思就把謝思宴查來的信息都跟俞傾城說了,又坦白告訴他酒莊那里找不出毛病,做不得文章。 俞傾城抬手一下一下輕點著桌子,閉目思考了一陣,突然笑了,睜開眼看著柳思:“王二小姐好賭,就從這點下手罷?!?/br> “你是說讓她在賭坊輸光了錢?她那脾性有朝一日一定會的,可繪錦的錢還是要不回來?!?/br> “不”,俞傾城淡笑著否定了她,“柳思,你去告了謝小姐,就說京城有一項達官顯貴都喜歡的賭博活動,叫賭石,她就知道怎么做了?!?/br> 賭石這詞上輩子柳思也聽說過,她有些明白俞傾城的打算了,不過這事兒的細節上還要與謝思宴商量,到時才好制定計劃。 既然得了答案,想問的又都已問完,柳思決定告辭回醫館去,俞傾城就詫異地問她:“不在這兒過夜了?” “不了,我同小宴說了今日要來向你要法子,她性子急,大概明天一早就會到醫館去等我,我還是回去吧?!?/br> 俞傾城聽完理解地點點頭,也不再留她,起身要送她下樓。 柳思想起了樓下那群等著看好戲的無賴,雖說俞傾城不在意,可誰知道那些女人會做出什么,就止住他的腳步:“你還是別送我了,我自己下去?!?/br> 俞傾城什么也沒說,微笑著自顧先走下樓去,柳思攔不住他,也跟在后面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