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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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換了鞋子,從屋子前繞到屋子之后。一路尋去,終于看到她坐在一堆被曬焉了的蘿卜苗中間,撐著臉頰發呆。她神色恍然,手上還握著一枝已經枯萎的蘿卜花,無意識轉動著。 于時賦一直覺得,她是個極其心軟的人。他只要掉一滴眼淚,或是眸光里稍露脆弱,她便會手足無措。那么柔軟的女子,卻居住在杳無人煙的沙漠里,守著自己一個人的菜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施粉黛,不懼寂寞。她與他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他喜歡走動,她卻安于停留在一個地方。但他與她又有某些相似處,比如他們都是不怕寂寞的人。 為了看深山里的流螢奇景,他也曾居住在深山里,半個月不見外人。而最后見到流螢時的那種喜悅,完全彌補了他緩下腳步,停滯不前的那種不甘。 但這個女子留在這里卻是沒有理由的。她不是為了看這里的茫茫黃沙,因為不想離開這里,她便留在了這里,以后,大概也不會有任何人能令她離開這里的。 靜靜站在原地,垂眸。余光看到一朵還未開敗的蘿卜花,他蹲下身子小心的摘下來,遞到她的面前。 她從發呆中回過神來,抬頭看他,眼圈是微微發著紅的。 他心上一痛。 緩緩地單膝跪在她的面前,他將那朵蘿卜花簪在了她松散的頭發上。 “林姑娘?!彼褚郧澳前愕兔柬樠?,只是言語里已經沒有了以前那樣的脆弱,“天晚了,我們回去吧?!?/br> 她搖搖頭,看向遠方。在很遠的地方,沙漠與天空連成了一條線,仿佛一條邊界,阻隔著些什么。 “于公子,你說,離開了這個沙漠,再往前走又是些什么地方呢?” 他手上動作一滯,隨后若無其事,低聲道:“我也不知道?!?/br> “你想知道的話,其實不難的……” “我不想知道!”他打斷她的話,一把將她抱進懷里。懷里的女子試圖再說些什么,他只能大聲道,“這里很好,我一點也不想知道前方的旅途是什么樣的,我會一輩子在這里陪著你!” 懷中的女子低笑了一聲,仿佛在嘲笑他的話語漏洞百出。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話漏洞百出??墒撬辉敢饴犓佳郾莸恼f出要他離開的話,他,一點都不想離開…… 一點都不想……像以前一樣走在沒有她的街道上深山里…… 懷中女子這一次并未像以前一樣掙開他的懷抱,她甚至伸出雙手,抱住他瘦得可憐的腰,胸前的衣服也被溫熱的液體輕輕打濕。 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便是,兩個人都知道彼此結局,還在苦苦掙扎著不肯放手。 幾日后,一隊商人騎著駱駝從屋前經過,那時他正在與她一起采摘仙人掌。商隊里有個未總角的小童,散著頭發騎在駱駝上左右搖擺。 “爹爹,前面真的有冰泉么?” “你老子還能騙你???不過冰泉是活泉,誰也不知道它會在什么地方噴發?!?/br> “那冰泉為什么叫冰泉???” “因為那泉水噴發時帶著冰啊,晶瑩剔透,看到過的人都說那是人間最美的景色呢!” “啪”地一聲,于時賦手中的仙人掌掉在了地上。他呆呆站在原地,任商隊從身邊絕塵而去,只留下一片煙塵。 言傷手上的動作一停。她知道,該來的總歸是來了。 言傷開始給于時賦做衣服。新買來的青色布料,細細洗過,裁開來整齊的晾在屋子的兩根頂梁柱之間。他的身量尺寸她為他擦藥療傷時已經看得十分清楚,是以她從未去告訴他衣服的事。 待他看到衣服時,已經又是兩天以后的事情了。 她指使他去打一桶水,他去了。只是等到他回到屋子,里面已經沒有了人,哪里都找不到她。 他的床上放著一個包裹,打開來是一件新做好的青色衣衫和一雙厚鞋子,一個荷包里裝著一些碎銀子,那大概是她全部的積蓄。 即使知道自己早晚會離開,卻沒有想到這一日來得這樣突然,她甚至對他避而不見,連一句道別都不肯。 “林姑娘!”他發泄般大吼了幾聲,意料之中未得到她的回答。 心里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于時賦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拿了包裹,游魂般走出了屋子。 低著頭走了幾步,屋頂卻突然傳來清晰的歌聲。被火燙了一般抬起頭看去,正看到素衫女子坐在屋頂之上,狂風將她的發絲衣袂吹得胡亂紛飛。 “林姑娘!”他啞聲喊道。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彼⑽⑿α诵?。素衫散發,頭上簪著那枝他以為遺落在路上的粗糙發簪,不施粉黛,卻讓他覺得顏色傾城。她低下頭,輕輕撥弄了幾下手中琵琶,“我便為于公子獻上一曲,送于公子離去吧。不論以后能否再見,此生惟愿君安?!?/br> “故關衰草遍,離別自堪悲。路出寒云外,人歸暮雪時……” 滴答。 一滴淚狠狠砸在地上。 他久久地凝視著屋頂女子,直到眼前一片模糊,才狠狠的抹了一把淚。 “林姑娘!你等我五年,五年我定將山河看遍,回來與你共度此生!” 并未等到女子的回答,他咬了咬牙,最后看了一眼沙漠中孤獨的屋子,終于轉身而去。那歌聲便一直在身后響著,仿佛會這樣一直響下去,永不停歇。 “少孤為客早,多難識君遲。掩淚空相向,風塵何處期……” 于時賦似乎又變回了受傷之前的自己。 白日里他目不斜視,穿過了許多熙熙攘攘的街道。晚上他露宿郊外,閉上眼之前,他總會想到那個溫和沉穩的女子。 不是想著她會怎么過沒有他的日子。他知道自己對她沒那么重要,自己離開后,她必定還和以前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像,他從來不曾出現過一樣…… 這樣一想,心里忽然間就空洞洞的。 他逼迫自己去想冰泉,那是他最在意的事。只有這樣想,想著前方未知的旅途,未知的風景,他的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六月的一天,于時賦終于親眼看見了夢寐以求的冰泉。這應當歸屬于天意讓他看見的,因為他只是在一塊干燥的山石上避暑時睡著了,夢中他又見到了女子清淡的笑臉,醒來時便覺得身下寒氣逼人。 挪開身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大股清澈得難以形容的泉水,明明正是六月暑氣逼人的時候,這股泉水卻夾雜著冰晶從石縫中噴涌而出,在陽光下閃著圣潔的光芒。不似他以前看到的風景那般高雅沉寂,這泉水就在他的手邊,碰得到冰冷的溫度,聽得到嘩嘩的水流聲。 于時賦覺得自己激動得幾乎流出淚來。 他離開了自己心愛的女子,終于看到了想看的泉水。 可惜林姑娘看不到。他終于看到自己想看的事物,這泉水這樣的美,他真的想讓她也來贊嘆它,觸碰它。 淚水幾乎流出,于時賦匆忙低頭,卻在目光落到衣襟時猛然怔住。 青色衣衫配了白色的衣襟,衣襟被涌出的泉水打濕后,隱隱透出一行小字。 于時賦用力揪開衣襟,心在下一秒痛得難以自持。 他瘋狂的想見到她。 那個孤獨居住在沙漠里,每日染了一身風沙的女子,在他的衣襟上一針一線繡上了一句話。 “君攜微雨來,滌盡我塵埃?!?/br> 七月的一日,言傷像以往一樣在屋頂上撥弄著琵琶唱歌,看著沙漠里每日千篇一律的景色,被風卷起的黃沙飛起又落下,循環反復,似乎永不停歇。 只是與往日不同,這次在那被卷起的黃沙中,竟緩緩地走出一個纖瘦的男子身影來。 手上的動作略微一頓。他回來了。 “林姑娘。我回來了!”他的嗓音似是被黃沙磨礪過一般,更加沙啞了。 心里知道他是看到了衣襟上的字,言傷輕輕一笑,撥弄了幾下手中琵琶,低低開口:“為何回來?” “我不愿離開你?!彼蛑蓓斏系呐佑昧瘟嘶问种刑展?,里面泉水叮咚作響,“我已經見到了我最想看到的東西,林姑娘,我將它為你帶回來了。我再不會離開你!” “真的要留下來么?”言傷又撥弄了幾下琵琶,漸成曲調。一雙眸子溫和寬容看向屋下一身風塵,癡癡望著她的男子。 她緩緩綻放出一抹像以前一樣安靜的笑容,言語里隱含期待。 “你停在這里,你的旅途怎么辦?” 他為她的笑容感到目眩神迷,望向她的眸光越發堅定。像過了一千年那么久,在彼此久久相望的眸光中,他終于溫聲開口: “歇息是為了走更長的路,你便是我的旅途?!?/br> ————拯救二十一歲杯具旅行家完———— ☆、第26章 拯救二十歲杯具偽娘(一) 梓城流傳著這樣一句話。 “夜半不可到薄家,薄家少爺美如花?!?/br> 成年人聽到這樣的話或許早已退避三舍。一個男子貌美如花,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不是什么好事情。然而小孩子卻不會想那么多,小孩子聽到什么東西好看,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去看一眼。 故而這樣的話阻止得了大人止步于薄家,卻阻止不了小孩子。 “阿雪,我們真的要去看么?”剃著光頭的小男孩兒春生摸摸自己的頭,有些吞吞吐吐,“我娘親說那里面住著會吃人的妖怪呢……” “你娘親真沒見識!”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兒梳著兩個小辮子,她玩弄著辮子,神秘的笑了笑,“我娘親就不一樣了,我娘親說這世界上是沒有妖怪的?!?/br> “那……那你娘親答應讓你去看薄家少爺了?” “當然沒有??!”阿雪一拳砸在春生頭上,痛得他哎呦叫了一聲。 “要是我娘親答應了,我還用得著偷偷摸摸的么?呆瓜!” “那……那那那咱們……” “少廢話。你不去我以后都不理你了,你就說你去不去?” “去!” 黃昏時分,兩個小小的身影從狗洞鉆進了薄家后院。 “阿雪……我害怕……” “跟在我后邊兒!我會保護你的!” 薄家太大,兩個孩子一路竊竊私語,還要不時躲過巡夜的家仆,這一折騰竟是折騰到了半夜,一輪蒼白的月亮升上天空。 “阿,阿雪……” “噓……”阿雪抓住身后人的手,趴在一扇刻著繁復花紋的窗前向里看去,“呆瓜你來看,里面有人在洗澡……” “阿雪!我娘親說女孩子是不能偷看別人洗澡的!” “少廢話,快過來看!” “……” 春生最終拗不過阿雪,終于踮起腳,扭扭捏捏屏著呼吸向里看去。 只這一眼,春生覺得鼻中一熱。 深紫色的布簾,艷麗的擺設。 霧氣氤氳,薄紗輕掩下,是一個黃色的大浴桶,水面撒滿玫瑰花瓣。艷色花瓣之中,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膀,柔順青絲披散在肩頭,越發襯得沐浴之人膚如細瓷。只見浴桶中的人伸出纖纖玉指,細細梳理著肩上頭發,似是思及歡愉之事,他抬眸緩緩地露出一個笑來,眼波流轉,薄唇輕抿之間竟是風情萬種,勾魂奪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