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宣德帝撐著身子,慢慢坐了起來,他將自己的腿擺在墊腳的臺階上,微微昂起頭,神情冰冷,俯視著他如今最長的兒子,他緩緩開腔道:“你在后宮中私下的小動作,需要朕一樣樣提出來?朕對你很失望,朕不想再見到你?!?/br> 二皇子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宣德帝的話嚇得他腿腳發軟,全身發麻,這回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兒臣,兒臣……”二皇子驚恐地瞪大雙眼,嘴唇張大,他好想繼續狡辯,聲稱自己什么都沒做過,但是,在宣德帝那充滿威懾的眼神中,那一句“兒臣當真沒做過任何事”,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因為,他的的確確是做了的。 這件事不能怪別人,只能怪他自己。無論是出餿主意的曹其妙,還是辦事不利被曹太后扣留的宮女,抑或是被溫良夏交給宣德帝的女官,通通都是他一手促成,這時候,怪罪任何人,都是完全無用的。 不過,這時候的二皇子,沒有思考太多,沐浴在宣德帝毫無感情的眼神下,他的內心充滿了悲傷和彷徨。 曾經的他幻想過自己失敗的場景,應該是不甘和悲憤,沒想到這時候,他居然沒有任何有關失敗的情緒,而是滿滿的失落。 他是宣德帝的兒子,可悲的是,宣德帝從未沒將他當作兒子。 他多想問問,父皇,您可有對我有過感情? 但是,他不敢問。 他害怕自己問出此話,宣德帝不僅僅會處置他,再遷怒于蘇德妃,甚至怪罪于整個蘇家。他不能,更不可以。 最終,二皇子鼻頭一酸,視線變得朦朦朧朧,他吸了吸鼻子,慢慢伏下自己的身體,臣服在宣德帝的腳下。 想通了母妃的安危,整個蘇家的安危,他再也沒有任何猶豫,說道:“兒臣遵旨。望兒臣離去后,父皇身體安康,國泰隆昌?!?/br> 收到二皇子被扁去封地的消息,溫良辰和秦元君震驚不已。 他們還以為宣德帝還會死撐些日子,沒想到,他居然這么快做了決定。 “陛下,這回是想通了,想立你為儲?!睖亓汲侥笾磷?,緊張地說道。 二皇子黯然離去,讓秦元君勝算更大,三皇子雖有優勢,但其身份還是差了一截。 “不,此事恐怕還有波折,咱們得再低調些?!鼻卦钪碌鄣男宰?,不將事情折騰到沒折騰的地步,他是不會算完。 “……你放心,我會小心行事?!睖亓汲轿⑽㈩h首道,她心道,這一次出了這么大的變故,恐怕秦元君又會被推出來當靶子。 果不其然,二皇子被派往封地之事一經傳出,整個京都之人幾乎沸騰了。 眾人本來看好的二皇子居然失去立儲的機會,他們所作的努力自然全不泡湯,這些人當然不會死心,前往睿王府送禮之人絡繹不絕。 溫良辰作為當家主母,深知這些門道,干脆閉上王府的大門,前來送禮之人她一概不接,通通拒之門外。 眾人明面上感慨睿王不好打交道的同時,依然在暗地里削尖了往秦元君身邊湊。 可惜秦元君人在最為清貴的翰林院辦公,翰林院罵人的言官眾多,上頭還有五位坐鎮的閣老,誰也不敢往那里湊,宣德帝近兒身子不好,正找不著人下菜,他們眼力甚好,不會為了投靠秦元君白白丟了性命。 可是,還是有不少蠢人害人害己,宣德帝稱病不能上朝,他們便瘋狂地往宮里遞折子,生怕秦元君不知道似的。 秦元君卻為此事頭痛不已,心道,這些投機倒把之輩,一定是想害死他罷? 五位閣老與秦元君關系良好,又看好他的未來,自然愿意賣個面子給他,于是,由焦閣老做主,將下官們立儲的折子全部壓下來,只給宣德帝看些開心之事。 眼看宣德帝的身體逐漸好轉,秦元君變得更加緊張了,宣德帝年紀變大,疑心病也隨之增長, 變得越來越不講道理。 三皇子也不得安心,成日憂心忡忡,擔心自己會被扔去某個奇怪的旮旯之地。 二皇子去封地的日子最終確定下來,曹其妙不愿二皇子就這么被發配至封地,特地瞞著二皇子進宮尋曹皇后哭訴,她本想借曹皇后的關系改變宣德帝的想法,誰知還沒進入坤寧宮,恰好碰上來探病的曹太后。 曹太后將曹其妙拎進宮內,不知到底說了什么,不過,出人意料的是,曹其妙是哭著從宮里出來的。 出宮后,曹其妙不僅沒有得到二皇子的體貼,反而被二皇子臭罵一頓,曹其妙本就為此事勞心勞力,誰知丈夫也如此不理解自己,次日,曹其妙便病了。 “姑娘,聽說恭王妃孩子掉了……”魚腸捧著最近的邸報進門,脆生生地匯報道。 溫良辰正在寫字,聞言,她右手一抖,接而震驚地抬起頭,道:“恭王妃竟然流產了?” “是,奴婢覺得,恭王妃是被氣的罷。您看她即將去西南,又被皇后太后厭棄,今后再也回不來京都,心里絕對不好受?!濒~腸抿著嘴,偷偷笑道。 “哎?!睖亓汲较騺碛谐鸨貓?,不知為何,她心中突然多了一股奇怪的情緒,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開了口,“可憐了孩子,竟這般去世了?!?/br> 聞言,魚腸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她將邸報放在桌上,驚愕道:“姑娘,恭王妃可是害得您和二姑娘差點丟了性命,您為何會同情她?她可不是咎由自取么?!?/br> 溫良辰捋起袖子,將筆放置在筆托上,她皺皺眉,輕聲道:“大人之錯,不該怪在孩子身上,那孩子,也太可憐了些?!?/br> 正當溫良辰與魚腸對話之際,純鈞忽然推門進來,她臉色焦急,道:“姑娘,長興侯府的處置下來了?!?/br> 溫良辰霍地起身,神情嚴肅,問道:“長興侯最后如何了?” 長興侯的案子拖了近一年,宣德帝一直礙于曹家的面子,未曾對長興侯下手。誰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突然下達了最后的命令。 純鈞按住自己心中的恐懼,竭力冷靜地道:“長興侯府家產全部沒收,男子充軍,女子充入教坊司?!?/br> 溫良辰抿了抿嘴,不禁在心中長抒一口氣,長興侯終于……倒了。 “巨闕可有告訴你,殿下如何說?”溫良辰緊張地問道。 長興侯是死了的和親王妃娘家,秦元君恨了和親王妃十七年,不知長興侯的處置,是否會影響到他的心情。 “巨闕傳來消息,說殿下并無異色?!奔冣x心里不明白,按照道理來說,仇人被抄家,秦元君應該很高興才是,怎的一點變化都沒有? 事實上,純鈞的懷疑是正確的,就連溫良辰也想不到,秦元君會為長興侯求情。 “長興侯固然該死,和親王妃該死,但是,長興侯府的家眷,他們是無辜的?!?/br> 近一段時間,秦元君每日要cao勞宣德帝留下的爛攤子,他的神情十分疲憊,說完這句話之后,他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知道了?!睖亓汲桨櫚櫭?,體貼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是否在怪我,為何我不趁熱打鐵,借此機會去搬倒曹國公府?”秦元君忽然睜開雙眼,及時問道。 溫良辰愣了一下,秦元君為何會這般想? 她恨的是曹皇后,巴不得曹皇后為母親償命,曹國公府這位幫兇,她也不會輕易饒過他們,但是,要曹國公府上下血流成河,絕對不是她的本意。 “我絕無此意?!睖亓汲綌蒯斀罔F地道。 秦元君按了按眉心,疲憊地道:“若我趁機擺出曹國公府,長興侯府便不會是充軍的下場?!?/br> 依照宣德帝的脾氣,絕對是滿門抄斬。 “我并無別的意思,我想的是,已經夠了?!鼻卦兆亓汲降淖笫?,盯著她的眼睛,眼神堅定,緩緩地說道。 有些時候,殺人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其實,活著反而比死了更痛苦。 溫良辰心中感慨萬千,曾經的秦元君,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位得罪他的人,沒想到現在,他竟然學習到帝王之術中,最為難得的“仁”字。 仁,并不簡單。 仁,代表著足夠寬廣的心胸,能夠辨別是非,不濫殺無辜,懂得把握分寸。 溫良辰微微頷首,往前湊過去,靠在他的懷里,道:“無論你做甚,我都支持你?!?/br> 就在秦元君遞上求情的折子后,宣德帝突然而然,下來一道驚天動地的圣旨。 聽著天使朗誦冊封秦元君為太子,溫良辰為太子妃的圣旨,當事人溫良辰呆在原地,整個人尤自恍如夢中。 終于,他們要入宮了。 作者有話要說:給大家報個歉,這章一直在網審沒法改,今晚才改過來的,不是故意忽悠大家了啦。親們覺得不爽的可以留言,蜜糕給大家補這章的紅包道歉。 ☆、第118章 從前事 沒有語無倫次 ,沒有歡呼雀躍,秦元君格外冷靜地接過圣旨,默默地道了一聲“謝主隆恩”。 溫良辰慢慢起身,抬頭向不渝遞了個眼色。不渝忙上前與天使客套,又悄悄塞了一個臨時準備得、分量足夠的紅包,天使笑瞇瞇地將大袖一攏,千恩萬謝地退出了王府。 其實,溫良辰不必擔心天使會怎樣,秦元君已是名正言順的太子,還是未來帝國的皇帝,只要天使是個有正常心智之人,便不會與秦元君和他們過不去。 “……元君?!睖亓汲叫闹须m震撼,卻比秦元君要淡然許多,此時,成為太子的秦元君依然保持手托著圣旨的姿勢,一臉惆悵地望向門外。 聽見溫良辰的聲音,秦元君回過頭來,神態意味不明,他輕聲道:“良辰,你讓我好生想想?!?/br> 溫良辰不知他到底如何了,秦元君的眼神讓她憂心,這個一直以來站在她身前,不辭辛勞,為她遮風擋雨的男人,居然頭一次出現了類似于這般迷茫的神色。 不對勁,溫良辰心道。 不過,即便她再如何擔憂,如今也無暇分心,因為,事情已經上門來了。 王府掌事魚腸已經沖了進來,匯報道:“姑娘,有好幾家送來帖子,聲稱要攜家眷登門拜訪,咱們該如何辦?” 溫良辰頓時一愣,她轉頭看秦元君一眼,秦元君卻向她招招手:“良辰,你看著辦罷?!?/br> “巨闕,扶殿下回房休息?!睖亓汲桨櫚櫭?,秦元君現今狀態不佳,沒精力應付那些老謀深算的狐貍。 “是?!本揸I木著臉應道,其實他大概能猜到一點秦元君表現奇怪的原因,興許是宣德帝的緣故罷。 秦元君將圣旨交至不渝托盤上,推開前來巨闕扶他的手,再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在距離門檻處,他忽然腳步一頓,回頭道:“良辰,這些瑣事便要勞煩你了?!?/br> “不,我們二人本是一體,豈能說勞煩?”溫良辰篤定地道。 秦元君疲憊地點點頭,以極快的速度走了出去,溫良辰看著他比從前消瘦的背影,心中感慨萬千,怎么看,都覺得他有些失魂落魄。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 溫良辰還來不及細想,接著,登門拜訪的帖子便如雪片般飛入睿王府,簡直在案臺上堆成一座小山,溫良辰的娘家溫家,與睿王府同樣,差點被眾人攻陷。 為了保持低調,不引起宣德帝疑心,溫良辰對外聲稱須得準備冊封大典和入宮事宜,同時,她命令睿王府閉緊大門,一個閑雜人等都不得放進來。溫府的行為更加簡單粗暴,如今身為禮部尚書的溫大老爺,干脆來個避嫌到底,直接遞折子稱病半個月,不僅將所有人拒之門外,還將冊封大典扔給禮部侍郎去折騰。 當日午后,溫良辰便和秦元君乘坐馬車,前往溫良辰的娘家公主府。 收到冊封太子消息的溫駙馬,整個人一直處于狂喜和瘋癲的狀態中,他笑盈盈地站在坪中,頗為不顧形象地迎了上來,道:“女兒,為父終于將你給盼回來了,嘖嘖,沒想到我的女兒竟有莫大的本事,能當上大越的太子妃?!?/br> 溫良辰頓時啞然,偏頭看了秦元君一眼,見秦元君并無異色,這才道:“父親,咱們不可太張揚?!?/br> “為父知道,方才大哥過來告訴我,讓我稱病在家,閉緊門戶,絕不邁出大門一步,你們就放心罷,為父是那種亂嚼舌根之人么?為父絕不會出去胡說,哈哈哈哈……”溫駙馬撇撇嘴道,神色依然得意洋洋。 溫良辰好笑地嘆了一口氣。她能當上太子妃,還要多虧她的好夫君秦元君有本事。 秦元君并不生氣,誠懇地道:“父親大人,的確是良辰之功,若無她的真心付出,我也無法走到今日?!?/br> 秦元君伸出手,捏住溫良辰的手,在她的掌心刮了刮,表示自己無事,讓她莫要多想。 溫良辰抬起頭,發現他的表情十分真摯,她抿了抿嘴,心中感動莫名。幸虧秦元君知曉溫駙馬說話向來沒譜,況且他心胸寬廣,不會與溫駙馬多做計較,換做是其他男子,聽見溫駙馬這番話,指不定要如何生氣。 秦元君這番謙虛之言,讓溫駙馬更加高興了,他手舞足蹈,興沖沖地指揮道:“來人啊,你們動作快些,趕緊去花廳將好酒好菜擺上,今兒我要和女婿不醉不歸!” 溫良辰苦著臉,無奈道:“父親,不必如此……” 今日喝酒喝得爛醉,明日秦元君該如何上朝面對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