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為了不受他人控制,季云卿不得不棋出險招,溫良春再不濟,背后卻還有一個溫家,他在心底冷笑一聲,有了溫家這塊保護牌,且看鹿死誰手了。 “晚輩不敢,但晚輩可以承諾,今后不會虧待大姑娘?!?/br> 季云卿巧妙地躲過“真心”二字的詢問,只是隱隱約約表達自己的所求,倒是來得直白爽快,溫大老爺雖然心有不適,卻也不得不放下心中重重擔憂。 溫大老爺混到如今的三品官,哪里不知季云卿之意,心中明了得和鏡面似的,雖然不知季云卿遇上何事,但他能多多少少猜出季云卿的苦衷。 恐怕,與季聞達脫不了干系。 季云卿想要借溫良春,來與溫家結為姻親。 既然季云卿沒有其他所求,只想借溫家之勢,達到其目的,對于溫家來說,其實無甚要緊之處。 溫良春這枚棄子,婚后究竟過得如何,與溫家沒有多大干系,嫁出去的女兒猶如潑出去的水,如今她能發揮余熱,還能與季家結為姻親,溫大老爺簡直想舉雙手贊成。 溫良春是死是活,便任由季家去處置,溫大老爺對她沒有半分期待,只要保證與季家這一層關系,即便和季聞達沒多大干系,他也認栽,溫府丟出去這尊大佛,換來一個親戚,也算是賺到了。 “晚輩知曉言語唐突,溫世伯可慢些考慮,此事尚且不急?!奔驹魄浯瓜骂^,然后又輕聲道,“晚輩可否冒昧請求……請求見溫大姑娘一面?” 季云卿到底是破了例,在婚前見到自己的未婚妻溫良春,至于二人談了什么,外人便無從得知。 從溫良春被留在家中,不必再前往家廟關禁閉,繼續與季云卿完婚的消息來看,溫良辰輕松一想,便能猜出二人的對話。 探子從季家傳來消息,那新季二太太如今身懷六甲,想必季云卿是坐不住了。 溫良辰大概能體會季云卿的意思,既然溫良春不喜歡他,他也不必喜歡溫良春,二人干脆互相利用。你借我的夫人之位,不必去那家廟受苦,而我也需要一位盟友,就看你是否能扛得下季二太太。 先不說季云卿這想法的英明,就憑借溫良春的能力,真對上有膽子與季老太太叫板的季二太太,溫良辰就得為溫良春捏上一把汗。 若是溫良夏嫁過去,估計都要比溫良春好上許多,溫良辰如是想道。 這嫁人嫁得,可真不好嫁。溫良辰隨即又撇撇嘴,心道,她今后干脆圖省事,招個郡馬上門,學她的母親襄城公主,獨門獨戶自個兒過,省得在婆家受那窩囊氣。 兩個月后,溫家闔府紅妝艷裹,一派喜氣洋洋,孫子孫女輩終于有女長大成人,大姑娘溫良春歷經波折,終于嫁入季家。 季云卿一身紅出現府外,在門外平平常常對了幾副對子,便一派從容地跨進門,來迎接同樣是盛裝打扮的新娘。 直到此時,他的臉上才出現一瞬的恍惚。 不消片刻,他的臉色又重回一種古怪的鎮定,從他刻板的動作,僵硬的步履看出,他對此事的不緊張。 不過,細致的溫良辰又發現,他那故作喜氣的臉色,卻又透著股散漫,好似在面對一件極為普通之事般,就連旁側陪襯秦元君都比他上心,不住在旁提醒他這里那里,如同一個婚禮萬事通。 期間,秦元君還偷偷從人群中溜了出來,站在溫良辰身邊,小聲道:“良辰,你的香囊做得如何了?” 言語間,還有一種小心翼翼,生怕她一個不高興,又不給他做香囊。 聽聞此話,溫良辰的食指微微一顫,她回想起自己指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忽然間有些心悸,她委委屈屈地嘟起嘴,道:“我,我、還要些時日,你莫要催我。你快去尋季大少爺罷,我看他又要走神了?!?/br> 秦元君覺得她古怪的小模樣十分俏皮,心中頗為好笑,揶揄道:“放心,沒了我又如何,他又不是娶不到媳婦?!?/br> “我看他沒你在旁相助,當真會沒法撐下去。我看他,實在是太無欲無求,就連你這個局外人,都比他清楚諸多事宜?!睖亓汲讲唤_始翻白眼,這世上最不負責任的新郎,簡直非季云卿莫屬。 秦元君卻眨眨眼,忽地露出狡黠之色來,故意湊至她的耳邊,笑著輕聲道:“那是自然,我這不是想提前學會,好將我的娘子順順利利地迎進門嘛?!?/br> “轟隆”一聲,溫良辰剎那間呆在當場。 即便她不知他口中的“娘子”說的是誰,不過她很清楚,自己的臉定已經開始泛紅,而且還紅得……特別嚴重。 ☆、第58章 心似麻 到底是舉行婚禮,溫府闔府上下雖然井然有序,但真實情況是,各個主子們和下人們簡直忙得腳打后腦勺,溫良辰才和秦元君說上兩句話兒,便被溫大太太派來的丫鬟給叫走了。 溫良辰心中略有些焦急,還沒來得及思索自己為何會不對勁,便得離開秦元君。 無奈之下,她只好鼓著眼睛,心底帶著一股疑惑,小腦袋歪著,三步一回頭而離去。 秦元君得知溫良辰要處理事項,本有些微微失望,還想再敘舊一番,猛地瞥見溫良辰瞪大雙眼瞧自己,如蘋果般鮮嫩的小臉頰紅撲撲,頓時熱血上涌,一整顆心都好似要飛了起來。 于是,秦元君飛了她一個大大的笑臉,弄得溫良辰臉又是一紅,惱羞轉過頭去,不敢再看他。 “我……到底是怎么了?”溫良辰捏著帕子,慢慢垂下頭,以掩住臉上復雜的神色。 此時,她的腦中亂哄哄一片,那院里院外的爆竹好似都進了她的腦子里,噼里啪啦一通狂轟亂炸,將她整個人都弄懵了,許久未反應過來。 不行,我的狀態不大對勁。溫良辰如是道。 好歹腦海中還有一絲清明存在,她趕緊深吸一口氣,再閉上雙眼,以平復自身心情,誰知這一通聚氣斂神下來,爆竹鞭炮倒是施施然離去了,秦元君卻又莫名其妙地蹦了出來。 他的影子,逐漸變得越發清晰起來。 熙熙融融的人群中,少年一身長袖儒衫,身姿雖偏瘦,卻自有一股氣勢在其中,絕世而獨立,原本冷清的臉上,笑容認真而和煦,眼波輕柔溫暖,猶如那涼卻清透的月光,直透入人的心底。 溫良辰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了,就那般簡簡單單的,心底忽地就是那么一動。 簡單得,連她自己都不可置信。 還是溫大太太將她喚回了神,溫大太太被一群管家擁簇在中央,還得朝溫良辰提醒道:“五丫頭且悄悄去前頭看看,今兒來的都是各府的貴客,我就怕下頭的人沒個輕重,不小心怠慢了他們?!?/br> “……”溫良辰抬起頭,良久之后,才反應過來,大太太這是讓她去督軍呢,當下便爽快地答應下來,道:“好,大伯母放心,侄女現在便去前頭瞧瞧?!?/br> “嗯,五丫頭你且去罷,只是要小心些,只在屏風后面看看丫鬟和婆子們是否利索,若有什么短的缺的,趕緊尋管家報上來?!睖卮筇滩蛔〗淮?,今日是溫良春的大婚之日,來往賓客眾多,溫良辰畢竟是女子,若是被沖撞了,那可就不好了。 溫大太太調動溫良辰做事,也是無奈下之舉。 因為府上男子實在太少,就溫儀華一個拿得出手,二房的溫儀升和其父溫知禮一樣,讀書讀得太多,變成了個掉書袋子,指望他還不如指望管家,而三房的溫儀博倒是能用,只怪其庶出父親的出身太低,外頭又大多為男子,即便他再如何優秀,在出身尊貴的高門子弟面前,同樣不堪大用。 溫大太太這番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為今她手下也只有幾個孩子可用,溫良辰雖是個女流之輩,但在大局方面素來穩重,身份又足夠尊貴,萬一碰上個什么事兒,也能讓其他人給面子,能夠壓得、撐得住場。 溫良辰與溫良冬在本質上,還是不一樣的。有時候,女人的出身,的確占據了她整個人生的主要方面。 且說溫良辰領著一干婆子和丫鬟,浩浩蕩蕩去了前頭,即便今日是喜宴,她身為姑娘家,卻也不便見外客,就如同溫大太太所說,只要從旁盯著便好。 她在隔間轉了一圈,見諸事運轉良好,雖然比后院忙碌許多,卻也只有個別婆子在角落犯懶,溫良辰站出來作勢訓了兩句,又扣下婆子一個月的工錢,這才算了事。眾下人見倒霉婆子被罰,被嚇得心驚膽戰,哪里敢再小偷小摸,個個轉得和陀螺似的,連坐都不敢再坐一會兒。 “今兒大婚辦得好了,人人便都有賞錢,若再讓我發現有人不明事理,?;祽?,欺上瞞下,若是惹惱了府上的貴人,那可不是一吊錢兩吊錢了結的事兒了!”溫良辰掃了眾人一圈,神情肅然,“便請諸位一塊受罰罷!” 交待完畢之后,她在心底悶笑一聲,溫大太太好生精明,連這都給料到了,果然,溫家還是男人太少,自己得趕緊催催白嬤嬤,讓她好生打聽旁支是否有合適的子弟過繼。 溫良辰將大部分丫鬟留在前頭幫忙,正出神回憶秦元君一事,冷不丁邊上有人“哈”了一聲,驚得她麻利地往后跳了兩步,然后腳底一立,又穩穩地站妥了。 溫良辰隨手拂了一手裙擺,利索地抬起頭來,但見著來人之后,她頓時面露異色,道:“請問公子有何要事?” 她說話姑且還算客氣,能夠來溫府參加婚宴之人,非富即貴。溫良辰腦子飛轉,回憶起來客名單來。 面前的這位少年,大約十六左右的模樣,正是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年齡,他有著青年人的高大個頭,身形矯健,皮膚是健康的麥色,但他的神色,卻不似京都大多青年那般老成持重,看見溫良春開口說話,他眼睛突然一亮,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那口白牙映得他臉色又黑了幾分。 這位男子也不答溫良辰的問話,頗為感興趣抓了抓下巴,爽朗地笑道:“方才見姑娘好生威武,我便跟出來看看。你是溫家的三姑娘,還是四姑娘?” 這番話倒是問得冒昧了,只不過他的眼神太過干凈,沒有摻雜任何其他感情,僅僅是好奇而已,溫良辰也不便生氣,只是道:“你可是衛家的大公子?” 男子頓時一愣,露出驚容,道:“你好生聰明,你如何得知我是衛定放!” “……” 溫良辰頓時無奈,偷偷翻了一個白眼,這人還真樂呵,她只能大約猜到排行,哪里知曉對方姓名,誰知,誰知他竟然主動說出來了! “那個,衛大公子,若無甚緊要之事,我便先離去了?!睖亓汲礁I硪欢Y,就要轉身拐入小道。 “哎!”衛定放著急了,他還不知這位姑娘排行,聽說父親衛將軍準備尋溫駙馬提親,提的姑娘是溫家的五姑娘,朝陽郡主溫良辰。 聽說溫良辰在京都素有孝名,一手書畫才藝絕妙驚人,應該是一位標準的大家閨秀。在衛定放眼中,大家閨秀是柔弱和悶貨的組合體,不僅風吹一把就要倒,還喜歡天天悶在家里,寡言少語如同一個校場上打也沒反應的木頭樁子,他從他處聽聞溫良辰的事跡,嚇得整個人成天坐立不安。 于是,在今日上門做客之際,衛定放特地脫去戰袍,穿戴得人模狗樣,極為光鮮來府上打聽溫良辰,他還在心底盤算著,最好能遠遠地瞧上一眼,若是長得漂亮,弱柳扶風點也接受算了。 他耳力甚是聰慧,在隔間便聽見溫良辰指揮下人的聲音,心道,朝陽公主溫良辰那般善良柔弱,這姑娘發起脾氣來如同爆炸的小辣椒,衛定放自我安慰地一哆嗦,她應該是溫府的四姑娘或是三姑娘罷。 不過,既然是溫良辰的“堂姐”,朝她打聽打聽,也能掌握第一手訊息。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哎呀,四姑娘你別走!”溫良秋如今十三歲,瞧著溫良辰的體型也不像,衛定放便自作多情地,將溫良辰當做溫良冬了。 見溫良辰果真轉過身來,衛定放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對自己的英明表示十分滿意。 溫良辰不答也不應,扯著嘴皮子笑了笑,道:“衛大公子還有何事要交待?我觀你神情焦急,卻又不去尋下人來辦,且言談中遮遮掩掩,你該不會是想……向我打聽什么事兒罷?” 衛定放這次是當真被震撼個徹底,心道,原來溫家的姑娘這般厲害,才智過人,若她要是個男子,他才不管溫家是文官還是武官,必要將她抓回去當狗頭軍師。 “的確……有事,只是不方便問罷了?!毙l定放抓了抓頭,女兒家最重視名聲,直接開口詢問,溫良辰若哪天知道了,定會不大開心。 溫良辰又翻了一個白眼,奇怪地想道,既然你一開始做出這一副打探的模樣,半點避嫌都不顧,如今又開始心虛,做人也不能矛盾成這般罷? “那沒甚好說的了?!?/br> 被提親對象掛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大少爺”印象的衛定放,粗獷得明顯不懂得溫良辰之意,還一個勁兒扭捏,如同那莊上的大媳婦兒似的,他略有些不自在,含含糊糊道:“嗯,就是不大好說,我怕她不高興?!?/br> 溫良辰眼睛一瞇,能讓男人含糊其辭,必定是和姑娘有關。 該不會……又是溫良夏捅出的簍子罷! 衛定放乃是衛大將軍府上的大公子,衛家祖上以武舉出身,一躍從平民變成有名有姓的世家,即便衛家如今鼎盛,在京都中也算是十分好打交道的家族,沒那些世襲貴族的臭毛病。十四年前,衛大將軍與和親王平定西北有功,遂在英宗年間得武昌侯的封號,后宣德帝登基,衛家姑娘又受冊封為貴妃,將衛家推上至頂峰,在京都一溜的侯門當中,屬于最為炙手可熱之家。 “你想打聽二姑娘?不知想知道她喜歡的物事,還是她喜歡的吃食?我告訴你,二姑娘她熱情爽朗,喜好穿紅色衣裳……”溫良辰稍稍抿嘴,人畜無害地笑了起來。若當真是溫良夏,那她得好生打聽個清楚,以免這沖動的二姐又鬧出簍子,最后引火燒身至她身上。 衛定放愣了片刻,急忙擺擺手,義正言辭地辯解道:“我何時說過要打聽二姑娘之事了,我、我我,她與我完全無干,四姑娘你聽我說,我只想知道五姑娘過得……嗯,她過得好不好?” “???五姑娘?”這下換溫良辰震驚不已,許久后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就是那位……五姑娘。 他他他關心自己作甚? 溫良辰眉尖微蹙,表情有些扭曲,可衛定放素來大大咧咧慣了,也沒瞧出個不妥來,溫良辰扯著嘴皮子笑了笑,道:“五姑娘啊,五姑娘最近無甚要事,莫非你想見她不成?” 衛定放擺手得更厲害了,這么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子,好似背后有女鬼索命般,張大嘴道:“你莫要亂講,我可不想見她。如今兩家的事兒還沒成呢,如何能在她不知的情況下私下見面?” 然后,他好像還完全不知自己泄露了要事般,一臉糾結地道:“哎,這樣不妥,我不能見她?!彼幌朐诓惑@動她的情況下,偷偷摸摸地瞧瞧她,不讓她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以滿足少年期的某種悸動和憧憬罷了。 衛定放就這般,無知無覺地將自己全賣了個干凈。 溫良辰右手緊捏著帕子,只覺得自己喉嚨發干,腦中一團亂麻。什么,衛家竟然,竟然有意向公主府提親? 衛家的確不錯,但是,她為什么,為什么一聽到此消息,便驀地產生出一股抵觸? 然后,少年身穿白色儒衫的影子,在腦海中越發地清晰了。 溫良辰好像已經猜到了自己的心意。 這件事,比衛家有意提親……更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