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老太太到底是年紀大了,受驚后再也不復當初那般強橫,她任由溫大太太服侍著,直過了許久,方才搖搖晃晃強撐起身子,喘著粗氣問道:“老太爺呢,他他他……” “老太太……”溫大太太皺著眉頭,抿了抿嘴唇,猶豫不決地道,“您先休息著,老太爺和華哥兒無事?!?/br> 老太太往后一仰,忽地重重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力地闔上雙目,道:“你莫要騙我,他們是不是已出府在莊上了?” “……” 想起溫儀華被送走,溫大太太心若刀絞,卻也要保持冷靜,忍住內心的痛苦。 她強顏歡笑道:“太醫開了對癥的方子,說是能吃好?!本烤鼓懿荒芑謴?,劉太醫曾經交待了,還得看老天是否開恩。 溫大太太覺得,她還是昏過去算了,至少不必再受此等煎熬。 “唉,你們到底還年輕,不懂這時疫的可怕,”溫老太太面如死灰,扶著額頭,神色痛苦莫名,“當年京都那場瘟疫,城里死了兩萬人?!?/br> “老太太莫要太過揪心,您保重身子最為要緊,十年前,不是有一位濟世名醫研制出了新方子?咱們老太爺和華哥兒都會平平安安的?!睖卮筇m緊了帕子道,她不斷在心中安慰自己,華哥兒福大命大,定會平安歸來。她將全部希望寄托在當年那位云游四方的名醫身上,希望他流傳下來的方法有效,聽說,那人的身份還是一位道士。 “說起大夫,哼!”溫老太太一撇嘴,咬牙切齒地道,“這次都怪老二媳婦向我進言,將那黃覺觀的妖道夸得天上地上也無,可不是耽誤了老太爺和華哥兒的病情!” 溫大太太愣了片刻,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即便溫二太太請來道士,這最終決定,不是溫二太太所下,正是老太太她自個兒定下來的。 而如今,她是想將全部責任,盡數推給溫二太太! “你,將老二媳婦叫過來!”溫老太太鼓著眼睛,忿忿不平平地說道。 溫大太太頓時愕然,她不住地眨眼,心中想道,老太太這一昏過去,怎的起來之后,行事居然變得如此詭異,令人完全無法琢磨。 難不成,她因此次打擊過大,這才引發性格大變? 從前老太太獨斷專行,好歹老謀深算,思慮深遠,即便她想將溫良辰送出府,也是認認真真算計過的,而如今被打臉后反去遷怒溫二太太,不得不說,真是使得一招極臭的棋。 但是,溫大太太是媳婦,老太太是婆婆,婆婆的話媳婦不得不聽,溫大太太也毫無辦法,只好下去命人傳二太太過來。 看著坐在榻上氣焰洶洶的溫老太太,溫大太太小心翼翼地低著頭,于心中想道,也好,總有個人要當替死鬼,既然此事因二太太私心作祟而起,那只好讓她自求多福了。 聽聞溫老太太醒了,溫二太太急忙收拾妥當趕過來,她還特有準備,在榮禧堂門外掐了一把大腿,淚眼婆娑地哭著進門,一瞧見坐在榻上的溫老太太,一副死了爹的模樣撲了過去,大聲哀嚎道:“老太太,怎么辦才好啊……” 溫二太太的嗓音尖利,極有穿透力,就連溫大太太都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她在心中暗自抹了一把汗:溫二太太當真好膽量,在老太太盛怒時,居然還敢裝模作樣……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溫二太太嚶嚶哭泣許久,都未得到半分回應,她心中有些奇怪,抬起頭來之時,沒想到卻望見老太太臉色陰云密布,眼中怒火滔天。 溫二太太心中一咯噔,還未反應過來,胸口突然傳來一陣疼痛,令她整個人往后翻了出去。 “弟妹!”溫大太太差點從原地跳起,驚慌得手足無措,想要上前扶二太太一把,但又顧及著老太太,掙扎了幾下,她還是沒有膽子求情。 溫二太太挨了老太太一記窩心腳,又往后咕咚咕咚滾了兩圈,一路過去撞倒架子上的銅盆,銅盆“嘩啦”一聲潑下,里頭的水澆了她滿身,溫二太太狼狽地爬起身來,頭發濕答答地黏在臉頰上,直到此時,她整個人依然是懵的。 溫二太太跪在地上,嚇得渾身顫抖,良久之后,她才鼓足勇氣抬頭,委屈地望向溫老太太,不可置信地哭道:“老太太,您這是怎么了,媳婦做錯了什么嗎……” “你還敢開口狡辯!”溫老太太不住地喘氣,抽得和老風箱似的,她對著溫二太太怒目而視,吼道:“若不是你請來黃覺觀的道士,老太爺和華哥兒怎會受得如此苦楚!我堂堂溫家世代昌盛,怎會如今日般有滅門之危!” 封府之后,溫大老爺和溫駙馬二人,連早朝都不用去上了,溫家三個男人同朝為官,這般封府賦閑在家,誰知能出去之日是何時。 溫老太太一肚子火沒處發,全部遷怒至溫二太太身上。 “都是你這掃把星,你給我回院子思過去,今后不必出來了!”溫老太太指著溫二太太,破口大罵道。 “老太太,您……”溫二太太簡直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她是掃把星?她怎么會是掃把星!明明就是溫良辰! “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伴隨著老太太的怒吼,一只青瓷茶盞從天而降,溫二太太嚇得縮脖子一躲,那茶盞“哐鐺”一聲,濺得一地的瓷片和熱水。 看得怒成瘋魔的老太太,溫二太太嘴唇發白,哪里敢再繼續多留,連禮數都不顧,拖著發軟的腿,慌不擇路,連滾帶爬逃也似的出了榮禧堂。 話說溫良辰聽聞榮禧堂傳來的消息之時,也是震驚萬分,完全無法理解溫老太太之意。 溫老太太素來寵溫二太太,按理說,前兩天那出鬧劇,溫老太太明知自己理虧,理應更加拉攏溫二太太才對,哪有一出事,就將人踹走的道理? 難道溫老太太就不怕,最后連個能用的人都沒了? “如今主院是大伯母理家,有什么難處,咱們這邊須不留余力地支援,若要花銀子,大可從前頭支取,”溫良辰手上拿著賬冊,一邊對白嬤嬤交待道,“闔府同氣連枝,溫家受損,我亦受損,只盼這一次能順利渡過難關?!?/br> 溫家主院那邊情形嚴重,光被傳染時疫者便有二十人,如今幾乎人人自危,溫大太太不僅要看顧老太太,還得坐鎮全府,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不過,都言時勢造英雄,經此一役,只怕等老太太醒悟過來之后,主院要變天了罷。 “……郡主明鑒,這時候不忘主院,想必那頭的主子和丫鬟,必定對郡主感恩戴德?!卑讒邒叽诡^應下,卻在心中想道,自家郡主果然高明,連溫老太太那位老人精,都得栽到她的手上。 溫良辰先下手為強,對老太爺和溫儀華的病有所懷疑之時,便有意切斷公主府與溫家主院的接觸,等到太清觀確定的信件過來,方才出手請來太醫。 在此期間,她放任溫二太太的獨角戲,順便看清溫良夏的心思,不管老太太如何逼迫,她按兵不動,鎮定自若管理公主府,分毫不亂,反而還安慰她們這群下人,其心性和氣度,非常人所能相比。 白嬤嬤這次是徹底服了,這樣溫良辰接手公主府,襄城公主在天之靈,也是能放心了罷。 “命人煮好檳榔、濃樸、草果,熬制湯藥,若有人頭疼腦熱,頸痛乏力,務必報上來,進行服藥隔離?!?/br> 此時此刻,諸人的生命安全最為重要,溫家大房她沒法插手,只能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溫良辰處理好府中諸事之后,先是休息了片刻,來到薛揚的院中。 寬闊的院落紅楓遍地,獨獨瞧不見人影。 溫良辰心中好奇,公主府明明已下達禁府令,薛揚到底是如何出去的? 英娘放下刺繡,急忙奔過來,略有些尷尬地致歉道:“我兒出門辦事,未與郡主交待,郡主可不要怪罪?!?/br> “……無妨,師叔有事要辦,出去也是無事的,只希望他保重身子,莫去府上病氣危險之處?!睖亓汲叫闹袇s道,薛揚向來行蹤不定,她早已習慣了。 與英娘寒暄過后,溫良辰站在案幾旁,拿起英娘新做的帕子,反復賞玩許久,不禁嘖嘖稱贊道:“英娘,你這繡藝越發出神入化了。哎,這帕子所用的絲線,我曾經見過,可是那繡玥樓的金線?” 見溫良辰眉眼帶笑,英娘卻是心中一突,沒來由地覺得心虛,她有些尷尬地道:“是啊,我兒瞧著它好看,便買回來給我,說要給郡主送上一份,以感激郡主近日收留之恩?!?/br> “不知英娘可否愿意教我女紅?公主府不會短了你的份例,按照族中請來的閨學師父給?!睖亓汲綄⑴磷臃湃肜C籃,大大的眼睛中滿是誠懇,“你也知道的,我琴棋書畫俱會,唯獨不善女紅,有你這名師教導,我今后便不愁了?!?/br> “郡主哪里的話,能夠呆在郡主身側,便已是我的福分?!庇⒛锸軐櫲趔@的道,眼底卻閃過一抹奇怪的光。 “既如此,那你和師叔便長住于公主府罷,只管將這里當家,莫要拘束才好?!睖亓汲轿⑽㈩h首,心中懷疑愈甚。 英娘興奮地臉發紅,急忙入內給溫良辰倒茶,還拿來兩個布包,溫良辰不用看,便知里頭裝著英娘新繡的東西。 溫良辰傾身上前,按住英娘打開布包的手,轉過頭看她,忽然一笑道:“師叔在京都無一好友,他到底尋何人辦事?” 作者有話要說:qaq這兩天有點忙啊拖晚了發文不好意思!么么噠!各位先晚安哦! ☆、第40章 坦誠對 “師叔貿然外出,到底是尋何人去了?你口中所辦之事,和你是否有所關聯?” 面對著微笑從容的溫良辰,英娘被嚇得后退兩步,突然,令她奇怪的是,腦海中忽地多出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這道影子高高在上,目光冷漠,高貴非凡,令她本能地感覺到害怕,以至于全身冰涼,連牙關都在打顫。 溫良辰本想誘她說出緣由,誰知英娘反應如此之大,突然面露驚恐之色,猛地朝后退去,驚慌失措:“別殺我,別殺我……” “你怎么了?”溫良辰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驚訝地問道,“是何人要殺你?” 如她所想,英娘的身份,果然不簡單。 能擁有如此高超不凡的繡藝,非普通人家所能培養而出,況且英娘生得姿容貌美,動作得體麻利,顯然出自名門。 但是,她又慣于伺候人,其真實身份應該不高,有可能是大戶人家的妾室,抑或是……宮女? “我不知道……”英娘毫不反抗,任由溫良辰捏住她的手,她緊緊咬著嘴唇,朝她拼命地搖頭,恐懼之色盡顯。 溫良辰也不知事情會變成這般模樣,怕她傷了自己,急忙喚來外頭守著的純鈞,將其扶至榻上坐了,又好生安撫了一番,這才安靜下來。 英娘雙手微顫,小心翼翼地端著茶杯,她悶悶垂頭,害怕得輕輕啜泣,卻始終不敢再抬頭看溫良辰一眼。 溫良辰側頭托腮,心中疑惑萬千,對方到底擁有如何大的實力,方能讓英娘怕成這樣? “若你不愿多說,也無妨?!北破人酥?,她還不屑于去做。 溫良辰想了許久之后,終于下定決心離開。 英娘刻意隱瞞身份,背后必定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理由,說不定還會惹禍上門……但是,她與薛揚有師門情誼在,哪能隨隨便便將人趕出府去。 聽聞溫良辰收手,英娘不可置信地抬頭,面露驚愕之色,她有些結結巴巴道:“郡主,你難道不擔心我是壞人?” 隨便收留來歷不明之人,對于如今的溫府來說,實在是太過危險。 “師叔怎會是壞人?”溫良辰笑了笑,若薛揚品性惡劣,徐正怎會收他為徒,祖師又怎會傳授他風水玄學? “你好生休息,莫要多想?!睖亓汲揭馕恫幻鞯乜此谎?,最終站起身來,扶著純鈞地手出門,在即將跨出門檻之時,她突然心生失望。 她本將薛揚當做自己人,沒想到他居然瞞著自己諸多事,難不成……他不相信她? 也是,薛揚是山外人,她是山內人,二人隔閡甚遠,本身便不適宜有所瓜葛。 待得封府令撤去之后,便將他二人送回太清觀罷,溫良辰如是想道。 “郡主,你等等!” 正當溫良辰即將離去之時,英娘終于想通,她從榻上起身,神色焦急道:“郡主且慢,我有要事與郡主向稟報?!?/br> * 溫良辰并未在原處等候薛揚,她從英娘院落離去之后,先是與溫駙馬同吃一頓飯,便去自己院中散步消食。 自從下山之后,她的食量便大為增長,雖然都是公主府的廚子,但礙于山上食材和調料稀缺,沒有府內廚下做得對味。 這一猛地開吃,她便增胖不少,鏡中原本那張瘦削的臉,已經變得圓潤起來。本朝時興以瘦為美,溫良辰雖沒有吃砒霜來瘦的心思,卻也不想自己變得太夸張,或是太離經叛道,是故每日用飯完畢之后,她都依舊保持著散步的習慣。 至于每日早晨跑圈的鍛煉,回府之后便已擱置,公主府人多眼雜,既活動不開,又容易被人落下把柄。 直到她繞至第三圈之時,溫良辰忽地腳步一頓,整理好裙裾,施施然停在一棵紅楓之下,轉頭便道:“師叔前來,為何不打聲招呼?” 院墻旁長有一棵大樹,亭亭如蓋,在那金紅的樹葉叢中,若是仔細來瞧,便能看見紅楓縫隙中的青色。樹葉傳來悉悉索索之聲,接而被灑然撥開,只見一道清影一閃而過,一人從墻頭上跳了下來。 薛揚面容平淡,極快地朝她走來,開口便是:“母親將事情與你分說了?” 溫良辰篤定地看向他,默然頷首。 良久之后,薛揚方才微垂雙眸,輕聲嘆了一口氣,溫良辰皺皺眉,心道,薛揚修的是不動心,為何最近卻屢屢顯露情緒? 不過溫良辰尚能理解他的心思,薛揚也是最近得知英娘的變化,所以才表現得如此沖動,早已不像當年那個兩袖清風的他。 英娘之所以不敢對溫良辰開口,乃是她身份詭異,連她自己都不知曉,并且,在她身份的背后,還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濃重殺機。 十年前,她在西北的一座懸崖之下被人救起,不僅遍體鱗傷,還忘記前塵種種,連名字都是隨便取了的。 奄奄一息的英娘在草原養了一個月,又孤身一人從西北回到中原,因為她內心有一個信念,她不是異族,她是堂堂的大越國人,她要回到大越生活。而這股奇怪而堅定的信念,連她自己都不知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