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和親王想與溫家結親一事,弄得他心煩氣躁,卻又無可奈何,只想一人獨處于黑暗之中,就像墻角那根破掃帚似的,安安靜靜地發霉。 和親王見他發怔,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忽然,不知該再說些什么,也不知該給他什么。 “……” 和親王看著一言不發,沉默而溫順的他,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郁氣,卻又無可奈何。 “出來罷?!?/br> 和親王忽地抬頭,朝著一團漆黑的空中道。 秦元君眉毛一挑。 只聽“咻”的一聲,一道黑影從房頂的某處角落飛出,極快地從眼前閃過,片刻之后,一名黑色緊衣男子半跪于地,聲音冷漠,帶著揮之不散的幽森寒氣:“見過王爺?!?/br> 秦元君眉尖微蹙,此人武藝高超,絕非等閑之輩,他和和親王說話許久,都未發覺有人埋伏于房中。 和親王點了點頭,朝秦元君道:“我不日后便去封地,他今后便跟著你?!?/br> 秦元君抿著嘴,木訥地點了點頭。 和親王不愿多說,揮了揮手,示意二人可以離去。 秦元君帶著影衛離開,在走回院子的一路上,總感覺身旁無人,好似跟丟了般,待他疑惑地回過頭去,發覺影衛明明就在他附近。 秦元君邁上兩步,影衛也走上兩步,他停他也停,他走他也走,腳步整齊有致,恰與他保持三步的距離,如同幽靈魂火。 “你是何人,從何處而來?”秦元君盯著對方,心中疑惑叢生。 他曾經見過秦安佑的武師傅,那幾位武師傅皆是悍勇之輩,不過,其中能力最為高強的武師傅,走路都未必有這位影衛輕巧,暫且不說雙方功夫如何,至少他沒見過武師傅能跳上房梁。 影衛搖搖頭,漠然答道:“標下未有姓名?!?/br> 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不愿意告之其來歷,秦元君心中不滿,和親王既然將此人賜予他,對方便要對自己忠誠,否則,他如何敢用? “你抬起頭來?!?/br> 影衛利索地抬起頭,秦元君倒吸一口涼氣。 此人膚色蒼白,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不見陽光的鬼魅,他那雙黑洞洞的雙眼全無半分神采,在冷寂月光下,尤自泛著詭異的森光,健碩的身材如一根利劍,好似隨時要出鞘喋血。 明顯是一位手下冤魂無數,生性殘忍之輩。 秦元君不禁懷疑和親王的用意,到底是派此人來保護他,還是讓他去殺別人? 他不知和親王哪來這么大能耐,居然訓練出此等名義上的“影衛”,實際上的“殺手”出來。 若是秘密訓練出龐大的一群人,說不定能趁機殺入皇宮,把皇帝拉下馬自己當,都是極為可能之事。 當然,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他也只在心底想一想,嘴上卻不敢說,和親王與宣德帝兄弟情深,怎會干出造反之事。 秦元君抬著眸子,看著影衛不發一言,良久之后,似是想起什么,方回過身,平淡地吩咐道:“今后,你便叫巨闕?!?/br> “是?!本揸I垂頭答道。 ☆、第17章 纏似魔 從和親王書房返回至院中后,秦元君只令巨闕安守在院外,并不令其進門。原因無他,此人武藝逆天,卻來歷不明,無法令人放心cao控。 就當……就當養了一只鬼罷。 秦元君四仰八叉地躺著,待燭火熄滅,房間再次陷入黑暗中時,頭痛欲裂的感覺又重新襲來。 他如同魔怔般,眼前各處都是她。 男裝的她英氣可愛,女裝的她嬌俏柔美,她偶爾跳脫歡快,于花叢中拈花微笑,或靜靜佇立,對月神傷,溫良辰的身影在腦海中反反復復,揮之不去。 秦元君輾轉難眠,直折騰至月上中天。 “唉,不管如何,良辰不能嫁大哥?!?/br> 夢中,秦元君如是道。 和親王下月即將離京奔赴封地,宣德帝特地免其上朝,下令和親王整編軍隊,穩固西北邊疆,于是,和親王便節省出這段難得的清閑時間,將其用于子嗣教育上。 每日清晨,兒子們早早起來,陪同父王在前院用飯,至于側妃妾室及女兒,則依照本朝權貴禮數和規矩,前往后院和親王妃處請安。 秦元君平素睡眠極淺,又遭逢溫良辰定親一事打擊,晚上幾乎只瞇眼三個時辰,早起便耽擱了,待他踩著卯時的點進門,兄弟們已經坐齊整了。 三位兄長皆為練武出身,習慣早起活動拳腳,男孩子們精神頭極好。 對比秦元君,只見他身形不穩,走路虛浮,眼下還有一片淺淺的青黑,因為皮膚白的緣故,看著十分明顯。 秦安佑大馬金刀地坐著,神采奕奕道:“四弟昨晚讀書如此用功,早晨竟然起不來?我聽說,你們讀書人經??丛挶咀?,莫不是想美人去了?!?/br> 前個月,秦元君房里的丫鬟晴嫣送秦安佑一碗燕窩羹,差點折騰掉他半條命,如今新仇又加舊恨,秦安佑看秦元君越發不順眼。 老三秦守佑“噗嗤”一笑,擠眉弄眼地附和道:“看起來當真像是用功過度,哈哈?!?/br> 聽聞二人調笑,秦元君身子瑟縮一下,戰戰兢兢好半天,好似終于下定決心般,鼓足勇氣在秦守佑身邊落了座。秦守佑嫌棄地瞪他一眼,抱起圓凳挪著屁股,往秦安佑身旁靠了靠。 秦元君溫文爾雅地笑了笑:“為弟不敢瞞二哥,昨晚的確讀到一段有關美人的段子?!?/br> “四哥,我要聽!”老五秦寶佑小眼睛一亮,頓時來了興趣。 “好,那我便念于你聽?!鼻卦⒉[雙眼,清清嗓子,搖頭晃腦地念了起來,“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悅懌女美。自牧歸荑,洵美且異……” 那故意拖長的,抑揚頓挫的語調,以及那副掉書袋子的書生呆樣,簡直驚掉了在座諸人的下巴。 秦宸佑被他讀得昏昏欲睡,幾欲倒頭就走,另外三人皆是兩眼翻白,頭痛莫名。 和親王府的四位兄弟皆走武路子,平素便不愛上學堂,雖然武舉要求做時文,秦安佑和秦守佑也習得平平,更何況尚在孩童期的秦寶佑。 秦元君這般喋喋不休老夫子式的念叨,眾人哪里經受得住,再美的情詩,也被他讀成令人痛苦的經文。 年紀最小的秦寶佑捂著耳朵,撅嘴嗚咽道:“四哥不要念啦,你今后定能考上狀元?!?/br> “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秦安佑被氣得直抽抽,黑著臉哼道:“狀元?他也配!他那是讀書讀瘋了?!?/br> 見眾兄弟叫苦不迭的模樣,秦元君在心底直樂,心道,你們哪知其中含義。直到現在,溫良辰意外留下的那盒胭脂水粉,他依舊舍不得送回回去,原因便是……美人之貽。 最后,秦元君在眾人仇恨的目光中,狀似尷尬地閉上了嘴巴。 秦宸佑似是有何心事,突然猶猶豫豫地開口:“二弟,你總提美人,莫不是納了通房?” 秦元君趁機插話,搖頭道:“非也,二哥乃是思慕……” “你住嘴!”秦安佑瞪了秦元君一眼,若此時不在父王院中,他定會狠揍秦元君一頓。 秦宸佑的突然提問,令他頓時來了興趣,秦安佑挑眉答道:“側妃曾與我提過此事,讓我不必著急,待我十三歲,才允許我碰房里的通房?!绷鴤儒鸀榍匕灿由?,十幾年來極為受寵,導致秦安佑在和親王府內的地位水漲船高,僅次于世子秦宸佑。 “我還未夢泄呢,哥哥們倒早些?!鼻厥赜邮指信d趣地插言道,他和秦元君同年,都是十歲年紀,而秦宸佑和秦安佑,均是十一歲。 少年人身體強壯,又至年齡,早已知曉許多大人事。 “你懂些什么?!鼻匕灿釉野稍野勺?,笑得洋洋得意,“大哥,莫不是王妃與你說過,要賜通房于你?” “不,不是,哪有這回事!”秦宸佑不知想到什么,整張臉立馬紅了起來。 “噢~那便是了?!鼻匕灿有α似饋?,揶揄地眨了眨眼,“大哥,哪個丫頭竟有如此好運氣,給你當通房?難道,那丫頭生得國色天香?” “二弟,二弟你莫要胡猜!”秦宸佑慌亂地擺擺手,忽然神色一黯,“若納了通房,今后娶夫人,她豈不是會怪我?” 問話之時,他的臉色極為糾結,而那雙烏亮的眸中,卻又帶了幾分莫名希冀。 秦元君右手一抖,差點將茶潑在衣上,他急忙垂下頭,用碎發擋住自己陰晴不定的臉色,以免他人瞧出什么端倪。 他自知秦宸佑是何想法,無非是看著碗里的,還想著鍋里的…… 秦元君不發一言,斜眼瞅著秦宸佑,安安靜靜地等待著下文。 秦安佑好笑地轉過頭,右手百無聊賴地轉著杯子,眼神高傲,聲音從容:“試問世間男兒,何人不三妻四妾?身為女人,便得瞧清楚事實,誰讓她是女人?咱們男人在前頭賺名利,難不成享福的不是她,誰家沒幾個妾室……” 聽聞此話,秦宸佑眼睛一亮,立即點了點頭,贊同道:“二弟說的極是,若是瞧中兩個,大可都娶回來?!?/br> 溫良辰是和親王妃瞧中的媳婦,他不敢違抗母命,不得不履行婚約,但是,在他的心中,他其實更喜歡溫良夏。 有了秦安佑的法子,此事便好辦許多。 娶回溫良辰做世子夫人,而溫良夏則抬為妾室,正妃掌家,側妃貌美,他只管坐享齊人之福。秦宸佑只要想上那么一想,心中便樂得不行,近日催生的那股兩難的郁結,此時被吹得無影無蹤。 “大哥,何止是兩人,再多的女子,咱們王府未必容不下?”秦安佑興致勃勃調侃道。 今上天下初定,借外戚之力,整頓吏治,重用曹國公、長興侯等文臣砥柱,改革致新,和親王妃出自長興侯府,與當今曹皇后為姨表姐妹,秦宸佑繼承王位,自是板上釘釘之事,是故他們幾位庶子從未肖想,亦或是打過爵位的主意。 和親王府家大業大,幾個妾室罷了,終歸養得起。 秦宸佑抿嘴笑了起來,神色間頗有些自得。 而在旁觀察的秦元君,此時卻是目眥欲裂,心中怒火滔天,他掩在袖中的雙拳緊握,心中早已將秦宸佑罵上幾百遍。 他的表妹溫良辰,乃是世間最可愛、最善良的女子,秦宸佑三生有幸與她結為娃娃親,不僅不好生珍惜,居然還肖想旁人?! 秦宸佑,你實在是,罪無可赦! 秦元君猛地一抬頭,恰好又對上秦宸佑的那張興奮的臉,他氣得咬牙切齒,差點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跳起來給這混賬來上一拳。 正在兄弟幾人皆聊得盡興之時,和親王的腳步聲適宜傳了過來,少年人耳力極好,急忙收拾妥當,挺直身子,起身迎父王。 和親王跨過門檻,掃了堂中諸子一圈,最終卻將眼神落在秦元君身上,見他精神不濟,臉頰發紅,和親王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片刻后,又迅速恢復鎮定,淡淡道:“坐罷?!?/br> * 且說溫良辰聽聞自己與秦宸佑訂立婚約,驚得是魂不附體,成日坐立不安,不知該如何是好。 溫良辰不敢逆襄城公主之意,畢竟是其親口答應下來的婚事,必有其內在理由,再說,母親怎會害她? 于是,溫良辰痛苦地糾結大半個月,直到將母親葬入郊外公主陵后折返而歸,她的心,依舊無法平靜。 無論如何百般說服自己,她始終秦宸佑提不起半分興趣。 想到今后要和他拴在一輩子,溫良辰便痛苦萬分,她甚至能想象到今后王府中的無趣,以及那束縛重重的生活。 等到諸事解決完畢之后,溫良辰終于按捺不住,尋溫駙馬詢問緣由。 溫駙馬驚訝于和親王府的決心,又見溫良辰悶悶不樂,神色憔悴,心中頓時焦急如焚,忙出聲安撫女兒,順嘴便說出了真相:“當年親王受二皇子陷害,大行皇帝將他發往西北邊疆就藩,公主殿下心疼哥哥,便順意應下。但是,待你長大之后,殿下便生出悔意,想趁機辭了此事,可惜……” 想到襄城公主不幸遇難,溫駙馬便心中絞痛,眼眶一紅,不自覺掉下淚來,猛然又想到女兒在身邊,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忙抬起手臂,以袖掩面拭淚。 “……原來并不是母親本意,那此事……尚有轉機?!睖亓汲侥樕E然轉晴,思索片刻,頓時計上心頭,她上前一步抱住溫駙馬的腰,抬頭求道,“父親,若是今后二舅向你提起此事,幫女兒拒絕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