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管事的從前只聽過關于這位少爺的傳聞,不曾見過本人,此時看到殷若飛回頭,只感覺呼吸一窒。 容貌精致異常,眉眼間透著聰明靈透,站在那里更是穩穩當當一派大家公子的做派,何曾有傳聞中頑劣異常不知禮數且容貌平庸之說。 管事有些發呆,待看到殷若飛微一皺眉的時候,才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小的曹安,是負責家學這邊的,小的這就帶您去見孫先生?!?/br> “帶路?!币笕麸w點點頭,雖然這管事來得有些晚,看對方做事倒也本分,也就沒說什么。 孫先生端著一杯香茗正閉眼慢慢品味,門口傳來管事的聲音。他在這里教書,這位曹管事伺候的頗為周到,孫先生倒也不氣被他壞了雅興,連忙將人讓進來。 “孫先生好,學生殷若飛,拜見先生?!币笕麸w進了孫先生休息的房間,就規規矩矩地跪下給老師磕了個頭。 上輩子也是孫先生給他發蒙的,這位先生為人認真謹慎,對于學生們很是嚴厲。不過嚴師出高徒,他教出來的學生倒有好幾個爭氣的。 殷若飛記得有個學生之前跟著孫先生學習,后來孫先生被請來殷家,那個學生也是時不時來殷家,后來更是深得圣上重用,連帶著孫先生也越發受人尊敬。 前世他給人的感覺極為頑劣,孫先生對他也是頗為嚴厲,想著將他板正,只可惜他滿心倔強和父親作對,得意了二娘,也白白辜負了先生一片心。 待到后來他被打落塵埃,拖著瘸腿離開侯府,才發現當初孫先生讓他識字讀書是是何等的重要。藥鋪五年的生涯,若不是他仗著識字又背地里苦學,恐怕也不能入了那位高人的眼,學了人家一些皮毛醫術。 重活一世,他下定決心要好好念書,這頭磕得也是虔誠萬分。 孫先生早就知道今天要來個孩子,還是鎮江侯的嫡子幼兒,傳聞雖然不可全信,一般也不是空xue來風。 只是此時看到面前這個孩子認認真真給他磕頭的樣子,心里先疑惑了起來。 若果然如傳言一般,必不會如此,難道說還要什么隱情不成?或者,這只是裝裝樣子? 孫先生心里嘀咕,卻是連忙起身將殷若飛扶起來,“你名殷若飛?” “是?!币笕麸w垂首站立在一旁,穩穩當當地回答。 孫先生心里暗暗點頭,對殷若飛贊許又多了一分。七八歲的孩子,正是討人嫌的時候,這學堂里的孩子雖然見著他時候勉強能做到規規矩矩,但是那也是小動作不斷。扭扭動動的,一刻也不閑著。 可是此時看殷若飛,垂首站立,面色平靜,那張精致的小臉上不驕不躁的淡然表情,實在是很難讓人不喜歡。 孫先生讓曹管事先離開,自己則看著面前這個孩子,問上一些簡單的問題。 “以前可曾讀過書?” “回先生,幼時母親也曾給學生講過一些,不過時隔已長……”殷若飛老老實實地回答。重活一世,他知道時間的緊迫,自然也沒想著去裝小孩子,一點點從《三百千》學起。 “嗯??催^什么書?”孫先生不以為意,若是他這個年紀飽讀詩書了,那才是怪事呢。 “看過《三百千》?!?/br> “那好,我問你,何謂人之初,何謂性本善?!?/br> 殷若飛垂頭略一沉吟開口道,“初,始也。人之初也就是人普一降生。而本善,則是指人一生下來,都是存有善念的。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br> “那何謂性相近,何謂習相遠呢?” “人之本性,猶如凈水,后天習性,猶如朱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當親君子,遠小人?!币笕麸w語調緩慢,卻一字一頓,語氣沉重。 “嗯,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睂O先生點點頭,心里卻有些擔心。 接下來孫先生又問了幾個問題,殷若飛一一回答,聲音清脆利索,語氣中滿是恭敬,孫先生看著心里著實喜歡。 天下事俱是如此,觀人面貌先占了三分,氣質學識、人品家世又占了幾分。若是容貌親和討喜,自然比那容貌粗鄙者更易打動旁人。更何況殷若飛前世歷經苦楚,心里早就沉淀下來,面前又是不了解他的孫先生,也懶得故意做那小孩子的舉動,只是一派的平靜淡然。沒想到歪打正著的一點卻大大得了孫先生的好感。 唯一覺得奇怪的,就是面前的孩子語氣有些異樣,似乎心事很重。 孫先生何等見識,對侯府也頗有了解,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其中緣故。這孩子年紀且小,又沒了親娘,恐怕是旁人有了怠慢之心,才有了這些傳聞。 心里嘆息,這事他沒有辦法做主,他能做的,也唯有讓這孩子多讀書,有了學識,自然就有了本事。 想到這里,孫先生心里對殷若飛更是憐愛,輕輕拍拍殷若飛的肩膀,“既然跟著我讀書,為師就為你取個字,就瑾之如何?” “瑾之?”殷若飛難得的沒有道謝,而是低頭琢磨了起來。 “學、問、寬、仁,為師希望你能保有君子美德?!睂O先生語氣和藹,他是真的對這個孩子寄予厚望,他原本只是覺得孩子有些命不太好,有些同情。誰知道問了幾個問題,這孩子的回答讓他刮目相看。 雖然只是簡單的三百千,那悟性卻不一般,而且觀點和他隱隱相似,讓他大喜過望。 其實他不知道,殷若飛前世就是他教的,這觀點自然和他相同。 殷若飛前世并沒有字,他早早被趕出家門,自然也沒人替他取字。 嘴里細細品著瑾之二字,殷若飛驚喜地抬頭,看著孫先生飽含期望的眼神,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多謝老師?!?/br> 拜過了孔圣人,殷若飛坐到了學堂中,和眾人一起開始學習。 雖然是在一個學堂,但是眾人學的書卻不同,知道了殷若飛的基礎,孫先生也沒把他和其他人一般看待,對他期望頗深。 ☆、挑釁 挑釁 得到孫先生的重視,是殷若飛的意外所得,認認真真的上到中午,各人的小廝都給送來了飯菜。 有紫靈紫韻在家,這種事自然是不會疏忽的,早早準備好了飯菜讓小廝送了過來。 菜色簡單卻不簡陋,四菜一湯,兩葷兩素,一碗白米飯。殷若飛微一沉吟,將其中一葷一素兩道菜取出,其余絲毫不動地讓小廝送到了孫先生的房間。 一碟竹筍燒rou,一碟高湯白菜,送到了孫先生處,殷若飛自己就著余下的兩碟菜吃的津津有味。 兩道菜已經很好了,以他的飯量多了也不下,白白糟蹋。重活一生,節儉已經刻入了骨子里。 孫先生那邊看到小廝送來兩道精美的菜肴,搖頭笑著收下。難為孩子這般年紀,還能有這份心,他又何必矯情地退回,而且這兩道菜還真有些對他的胃口。 殷若飛看似慢條斯理,實則卻很快地吃完了飯,才要端起湯來喝,不知什么地方飛來一本書,正落在桌上。 書的一角沾到了湯碗里,書上更是油跡斑斑,沾滿了菜汁。 順著方向看去,不遠處一個孩子眼神躲閃,看到殷若飛掃過來的視線,又忍不住大著膽子瞪了過來。 殷若飛往旁邊一瞄,忍不住冷笑了起來。丟書的小子旁邊站的,不是他三哥么,這種擺在明面的事,也虧他們做的出來。不過一碗湯,不喝也罷。 吩咐小廝將殘羹碗碟收拾好,那本沾滿油污的書,殷若飛則親自拿起送了過去,“你的書,拿好?!?/br> 那孩子訕訕地接過,道了聲謝,眼神不自覺地瞄了殷家老三殷錦鴻一眼。 殷家學堂雖然是家學,但是并非全是殷家子弟,先生也不止是孫先生一位。 殷家本族自然是跟著孫先生,另外一些旁系親族,還有附近一些人家送來的孩子。這些孩子由另外幾位先生教導,多少收一些束脩,其他由殷家補給。 殷若飛坐回座位冷眼打量學堂內眾人,這些大多是殷家本族子弟,偶爾有外來的,也是和他爹殷海城相交甚好的同僚下屬的子侄。 前世出人頭地的沒有幾個,成了紈绔的倒有不少。都是仰仗著鎮江侯這塊招牌,最后惹不了不少事端,其中他三哥功不可沒。 蠢老三只以為聰明絕頂,一向的狂妄自大,沒少在學堂欺負他。有老三帶頭,老五老六這兩個狗腿也沒少欺負他。 他自然也不是好脾氣的,幾次三番的打架不光是爹爹殷海城不喜,就連孫先生也頻頻搖頭。 這一世他自然不會犯傻,可他也不會認欺負! 小廝收拾干凈了書桌,殷若飛拿出紙筆安靜地抄書練字,完全無視旁邊的吵雜環境。他前世沒有下苦功,字寫得很不好,被他師父嫌棄的不行。當然這師父也是他心里默默叫的,若是當面喊了,那位眼高過頂的大夫肯定會嫌棄地看他一眼,再讓他去背方子曬草藥。 孫先生吃完了飯,慢條斯理地背著手踱著步回到學堂外。本想就此進門,忽然腦子里一閃,想要偷偷看看私下里這些孩子都是如何的品性,就在一旁隱了身形,踩著半塊青磚透過窗戶紙往里看。 早春三月,外面還天寒,偶爾有年紀小的孩子想出去玩,也都被身邊的陪讀或小廝勸住了。出去受了風寒,他們這些伺候的人是要挨板子的。 所以這午休時間,學堂里是鬧哄哄一片。 殷家老三殷錦鴻此時也不過年方十二,算是個半大的小子。學堂里他的年紀是最大的,身份也算是貴重的。 其他幾家來學的官家子弟官位具不如殷海城,殷家其他旁系的嫡子庶子們也被家人叮囑著要讓著主家的少爺們。 此時有了殷若飛,殷侯爺唯一的嫡子,殷家老三的身份一下子就被比了下去。之前殷若飛去孫先生房間的時候,學堂里的那些旁系的人就嘀嘀咕咕的,殷錦鴻聽到什么嫡子庶子的心里暗暗燃起一把怒火,心想著要給殷若飛一點顏色看看,也讓這些沒有眼睛的人看看到底誰才更尊貴。 先前丟書的少年名叫殷酒揚,是殷家的一個旁系,家里窮困潦倒,在這里讀書全靠著侯爺府的貼補。殷錦鴻的指使他不敢不從,這種事過去他做的也不少,可是看到尹若飛那清澈見底的眼神,忽然覺得很悲哀。 殷酒揚父親早死,母親靠著做些女紅和那點微薄的嫁妝艱難度日,好不容易求了侯爺有了學上,他居然天天做這種事,若是讓母親知道……再看看殷若飛小小年紀就在那里認真練字,更覺得心里羞愧。 心里暗下決心不再做這些荒誕的事情,所以對殷錦鴻示意的眼神也當做了沒看到。 殷錦鴻看殷酒揚不理會他,只好氣呼呼地催促另一個手下。 那個小子得到示意,頓時得意起來。他的身份比殷酒揚不如,只是殷家旁系姻親,能扒上侯爺家的少爺自覺高人一等。 可惜他身份比殷酒揚更不如,殷錦鴻怎么也是侯府的公子,根本就看不上他,平素也懶得多理會。他自己自然是扎耳撓腮地想要讓殷錦鴻覺得他有用,此時殷錦鴻一個眼色,他如何不興奮。 或許是覺得至此就算是攀上了殷家,不用再受那些冷眼,這小子竟然抖著手抄起了硯臺,朝著殷若飛的身上丟去。 孫先生剛剛在青石上站穩,看著屋里吵吵鬧鬧的,不覺眉頭大皺,這哪里還有學堂的樣子。轉頭一瞧,又看到了提著筆默默練字的殷若飛,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到底是他看中的弟子,也罷,他也不求桃李滿天下,只要有幾個有出息的就行。 正滿意地捋著胡須,就看到一個小子悄悄拿起塊硯臺,作勢朝著殷若飛身上丟去,頓時大怒,隔著窗子一聲怒斥。 那小子如何不知道這是先生的聲音,手忙腳亂之際,硯臺轉了個圈,反而朝著殷若飛的頭臉砸去。 這個轉折是眾人全都沒有料到的,不管是出手的人,還是孫先生,甚至殷若飛。 殷若飛確實是沒有注意,他才來學堂第一天,又是默不作聲,想著多觀察些時日,誰想到這些人是一天都不讓他得安寧。 孫先生一聲頓喝,著實嚇著不少人,待眾人反應過來,看到那硯臺朝著殷若飛頭上飛去,心下各自反應不一。 也多虧了孫先生一聲呵斥,殷若飛才發現這到了眼前的危機。本來側頭能躲閃過去,心里一動,反應微微遲緩了一下,讓硯臺從他額角蹭過。 幸好這小子家里窮,用的硯臺也是最最廉價的黃泥硯,若是換了那些上好的石料硯臺,恐怕一個頭破血流是免不了的。 饒是如此,殷若飛的頭上也見了血,硯臺里的殘墨更是潑了他一身。 看見殷若飛受傷,孫先生心差點從胸口跳出來。他雖然也算是大儒,但是如何見過這等場面。更別說殷若飛現在是他的學生,人又是在他眼前受得傷,若是侯爺怪罪下來,吃罪事小,丟臉事大,何況他也舍不得殷若飛受傷。 丟硯臺的小子全然傻了眼,他當然知道殷若飛的身份,可是為了討好殷錦鴻,免不得做個出頭鳥??墒俏哿艘笕麸w衣服,讓他丟臉是小事,大不了被責罵一番,砸破侯爺家嫡子的頭,這事可就大了…… ☆、受傷 受傷 殷若飛的小廝年紀也不大,只比殷若飛大個幾歲而已,也是個孩子,看到自家少爺頭上血流不止,頓時慌亂的哭了出來。 孫先生看看殷若飛按著傷口的手指縫不斷淌血,連忙吩咐人去請大夫,又讓小廝去打了干凈的水,自己則將人一把抱起,去了他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