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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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鞭擊鑊烹之刑 方馥濃與戰逸非趕去醫院時,院方終于聯系上了滕云,他到得比他們還早一些,看似已經魂飛魄散,佝僂著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仿佛瞬間老去二十歲。 如果不是病人牌上寫著的名字是“許見歐”,誰也無法把這具血rou模糊的軀體與那個處處完美的電臺主播聯系起來。眼眶爆裂性骨折,整張臉已經青紫難辨,慘不忍睹;胸腔、腹部均受到重創,脾臟破裂導致大出血,醫院不得不緊急為他做了脾臟摘除手術。 報警的路人說看見一輛遮擋了車牌的紫色寶馬,行跡鬼祟地原地繞圈,突然車門一開,扔出一個人后就揚長而去。 擋了車牌的寶馬是老蒲的,車上還坐著的人是唐厄。他是真的嚇傻了,一個勁地問對方,許見歐會不會死。早些時候遲遲聯系不上戰逸非,讓他有些惱,一下子就想起了嚴欽交代自己辦的事。沒給時限,嚴少的心血來潮很多,常常是剛說完就忘了。 偏偏也是命定的劫數,唐厄打了電話,發現兩個人都空著。然而在他的最初想法里,自己并沒做什么遭天譴、挨雷劈的事情,最后演變成這樣完全是許見歐自討苦吃。被人輪著上一下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何況一言九鼎的嚴少都放了話,只要許見歐主動配合,立馬就出資讓他進電視臺??蛇@個一根筋的許主播偏就不肯低頭,擺著陽關大道不走,非以命搏命擠上了華山天險——他面帶微笑假意應承,卻突然將桌上正沸騰著的火鍋朝對方潑翻過去,幸而嚴欽避得快,才只被燙到了手臂。 另幾個人一擁而上將打算逃走的許見歐摁跪在地,嚴欽當場暴怒,滿嘴溷穢,我cao你這個賤貨!我cao你媽! 誰也不能動他分毫,寒毛發絲不行,皮rou骨骼更不行,這是天王老子來也不能破的規矩。屢屢破他規矩、屢屢自掘墳墓還沒被埋了的,也只有一個戰逸非了。 “我媽就不勞你費心了,倒是你媽真該反省……”臉上狠狠挨了兩拳,許見歐仍然厲色道,“為什么不一懷上你就墮胎,為民除害……” 他說話的聲音非常好聽,帶著一個播音工作者特有的字正腔圓。 “我cao他這個賤貨!我cao他大爺的!”嚴欽齜牙咧嘴,捂著燙得起泡的手臂,跟追尾巴橛子的狗似的原地直轉,一會兒弓腰,一會兒起身,罵罵咧咧個不停?!拔襝ao他姥姥的!快開窗!把他給我推下去!” 知道這人若脾氣來了誰也勸不住,老蒲還是忍不住提醒,這兒是上海,不是雁蕩山,不能這么亂來。 去雁蕩山玩的時候,因為嫌一個會所女公關長得不夠好看,嚴欽往她內褲邊縫里塞了一張八十八萬的支票,他說,你臟了我的眼睛得受罰,要是摔不死,就當我給你錢整容了。然后他便真的讓人把她從七八樓高的地方推了出去。所幸那個其實還挺漂亮的姑娘摔在雨棚上緩沖一下,只是腰椎、盆骨以及腿部多處骨折,撿了一筆數字吉利的錢,也撿了一條命。 不能推下樓,那就揮拳揍唄。 嚴欽自己動腳狠踹了許見歐幾下,還想用那把藏刀去割他的舌頭,許見歐拼命反抗,刀子在臉上劃了幾下,到底沒伸進嘴里。 唐厄沒有動手,而是躲去了一邊。許見歐的慘狀讓他不免起了兔死狐悲之心,他暗暗慶幸自己聰明,同時在心里反復念叨同一句話:多大個事兒,從了不就完了么。 親自動了手后嚴大少爺感到神清氣爽,他突然覺得手臂不疼了,也突然就醍醐灌頂想起還約了人。 “糟了!我那逼老子讓我今天和錢市長吃飯的!”其實他看不上區區一個市長,否則也不能老子前腳囑托完,他后腳就忘??纯磿r間,飯是肯定吃不了了,但露個臉,裝腔作勢叫聲“叔叔”還行。將那把不加雕飾的藏刀別進腰里就出了包間,嚴欽沖還在拳打腳踢的幾個跟班吩咐一聲,“你們繼續招呼著,不打得半死不準停。還有,讓他出去別亂說話,別逼我弄死他mama和家里那個男人?!?/br> 今晚上鬧得有些失了體面,他想了想,改明兒有空了,還是得去會一會那個覓雅的公關先生。 嚴欽一走,大伙兒立馬停了,這么賣力還不是為了給嚴少爺面子,真要動胳膊動腿折騰一宿,誰也沒這個閑工夫。老蒲替許見歐擦了擦臉上的血跡,還挺憐香惜玉地補上一句,其實你也是替罪羊,嚴少真想揍的是覓雅那個公關,他招誰不好偏去招那個戰逸非……這不是你給他介紹進去的么?他這一腔怒火只好先瀉你身上了。 許見歐閉起眼睛,這個時候他再聽不懂這話的意思,這頓打也就白挨了。 他覺得自己這么些年放在心里的幻想簡直沒勁透了。方馥濃不是朱砂痣,不是白月光,而是一滴封喉的毒血,是尸者慘白的臉面。他居然為了那個男人與別人的風流韻事遭了報復,其實嚴欽又何必煞費苦心地來嫖他或者打他,光是這個理由本身就夠剜他的心了。戰逸非在他眼里是個一無是處的蠢貨,否則他也不能讓比鬼還精的方馥濃去他那里撈錢。許見歐充分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毫無意義,就和剛才那么犟一樣毫無價值,如果他讓嚴欽上了自己,如果他還能豁出去表現一下,也許就不會動亦不能動地躺在這里,也許他這一生都會因此變得坦順。 就是此刻了。身體上的劇痛消失了,他過去三十二年的生命在這一刻停止了,一個全新的、更好的自己正在軀殼里蠢蠢欲動。 最后許見歐想起了滕云。不是悔也不是恨,他動了動嘴唇,無聲地對愛人說著,對不起…… 失去意識前他聽見走上前來的唐厄說,要不送他去醫院吧?他幫過我忙,挺好一人。 不能送醫院,送了還跑得了么。扔街上算了,會有人送他去醫院的……還有你,記得別出去瞎說,嚴欽那家伙是真有可能殺人的…… 外人看他是深度昏迷了,但許見歐知道自己沒有。盡管他雙目緊閉,口中插著氧氣管,盡管他的脾臟正在被醫生摘除,但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醒。 手術結束后他醒過一會兒,五分鐘不到,他看見坐在身邊的滕云,沖他笑了笑,說:沒發生…… 盡管被打得慘不忍睹,他笑得仍很驕傲,那點自豪的勁兒從眼角里滲出來,像一點點破出烏云的光。 他們在一起那么些年,滕云幾乎馬上就明白了許見歐這個笑容里的意思。他很驕傲,一直很驕傲,面對暴行也能捍守住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滕云握著許見歐的手泣不成聲,許見歐則在愛人的哭聲中再次昏沉睡去。 待對方睡著了,滕云問護士要來了鑰匙,取出了許見歐送來醫院時身上帶著的零散物品。他找到手機,然后查詢起通話記錄。 九點二十分。許見歐接到一個電話后就急匆匆地出了門。那個打來電話的人極有可能與他被打脫不開干系。 通話記錄顯示的名字是唐厄。 滕云盯著這個名字半晌,然后看向正在另一張病床旁陪夜的女人,對她說,我手機快沒電了,能不能借你的打個電話。 沒有關機,居然在這個點上還接起了電話。 喂?是誰? 滕云一言不發,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為什么不說話,你……你到底是誰? 唐厄的聲音很緊張,喘息很急促,學醫的人都知道那是一個人在經歷某些刺激后不由自主產生的反應,簡直就是不打自招。 滕云掛了電話,刪除掉撥出去那個號碼,然后才將手機還給那個陪夜的女人,對她笑笑,沒人接。 女人似乎還想與他攀談,可滕云已經走出了重癥監護室。 重癥監護室只準一個親屬進入,沒得到確切消息的方馥濃等在外頭。許媽給他打了電話,即使對方對重癥病房內的情況一無所知,她也不肯收線。方馥濃很體恤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擔憂,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十分耐心,聽許媽不斷重復同一個問題,到底是誰打的? 方馥濃一邊應付著電話那頭的許媽,一邊看著戰逸非心神不寧地在眼前走來走去。從好心路人那里得來的消息讓他坐立不安:寶馬雖常見,可愛把車噴成奇怪顏色的車主并不常有。戰逸非認識老蒲,自然也見過他那輛紫色的z8。他依稀覺得許見歐被打可能與老蒲有關,若當真如此,那整件事情的幕后主謀十之八九就是嚴欽。 這事兒和戰逸非沒關系,方馥濃本也沒料想他會跟著來。然而這會兒他把嘴唇抿成薄薄一道線,眉頭也擰得很緊。方馥濃瞧他一會兒便擱下了手機,走過去,“別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肩上攬,你就是泰山也得被壓垮?!彼p捧著他的臉,任兩根直聳的鼻梁蹭在一起,“你現在最該內疚的是,你的公關先生盡心盡力伺候你兩個晚上,你居然都沒想過要給他加薪?!?/br> 戰逸非從心煩意亂的狀態中抽離自己,伸手輕輕摸起方馥濃臉上的劃傷——那道劃開的口子收了疤,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估計得有一陣子才能完全消退。 湊臉過去,在那傷痕上舔了舔。 走出重癥監護室的滕云恰好看見這一幕。 他靜靜看著他們,然后開口喊了聲,戰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