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重姝抱著我哭了一會兒,就回過身去叫蕭湛:“舅舅,舅舅你快勸勸母后吧,我不想讓她離開,我想要和母后在一起?!?/br> 她找錯人了,找誰勸我,都不要找蕭湛,我已經在內心和他一刀兩斷了。 沒有人能夠動搖的我的決心,就算是重姝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也不能。 蕭湛那天沒有勸我,他也知道自己沒法勸我,勸了我也不會聽,甚至可能還會一氣之下直接剃度了。 勸阻無果,終于還是引來了重歡。 只可惜在她來之前,我跪在勤政殿外,聽到了一個足以讓我崩潰的消息。 我的幺弟,莊承祀,在乙字號天牢里,死了。 事情的起因是因為我大哥暗中安排了人去劫獄,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卻不想重曄棋高一著,安排了人看著,就在他們以為成功的那個時候,攔截的人進去打破了他們的美夢,就在纏斗中,我的幺弟,我想要留下的那個幺弟,就這么被鐵鏈子勒死了。 我處于崩潰的邊緣無力掙扎。 我父親因為這個打擊再一次中風,我的幺妹莊宜敏被嚇成了瘋癲,我大哥自盡于當場,我的大嫂在聽說了這個消息之后,一根白綾自縊于自己的閨房里。 莊家,家破人亡。 就在這件事發生的第二天,推遲了許久的,對我莊家人的判決下來了。 莊氏,凡十五歲以上者,斬首,十五歲以下者,男子發配邊疆,女子充當宮奴,連坐三族,罪首丞相莊沛之,念其過往功勞,賜鴆酒,幺女莊宜敏送入掖庭。 罪名除去最大的那一條謀反,還有那些肱骨大臣所披露的大罪十八,小罪十二,每一條都足以讓我整個莊家死一次,無休止的死。 這樣的判決……我該謝恩么…… 我跪在那里聽完了這圣旨,大呼三聲“謝主隆恩”。 我跪在那里久久都沒有起身,伏在地上,這一卷圣旨太過沉重,夾帶著我莊家百余口人的性命,我真正承受不起啊。 第二日,我又接到了第二張圣旨,太后莊氏為求國運昌隆替父贖罪,特許前去瓊華寺帶發修行。 真的,有的時候只是把話說的那么好聽而已,國運并不會因為我的祈福而昌隆,我的父親也不會因為我的誠心而被超度。 接下圣旨的那一刻,我迎來了重歡,那個從未有一刻狼狽樣子的重家長公主,她見到我的第一句話便是:“如愿了么?” 我苦笑:“這真的能稱作是愿么?我從未有一刻因為有這樣的結果而感到高興?!?/br> 重歡眉目清冷,是看不盡的冷漠:“可是這樣是最好的結局,你已經很累了,我很佩服你在這樣的情況下還不瘋癲,我以為你早就該承受不住了?!?/br> 我依舊苦笑:“是啊,我又不是你,我怎么承受的住,我不會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也不會在最心痛的時候保持冷靜的狀態,那你呢,重歡,你累不累?你每時每刻這樣端著的時候,累不累?就為了那可笑的長公主的一個身份,你讓自己活得這么累,值得么?” 我想要自己活得輕松,也想要自己活得更好,可到頭來,什么都是一團糟。 我問她:“你覺得我可笑么?” 重歡誠實地回答:“可笑?!?/br> 我呵呵的笑出了聲:“那你事先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這些可笑的真相?” 重歡還是誠實地回答:“阿曄并未同我明說,可我卻也看出了些許眉目,我知道他可能要做什么,但是為了重家的天下,我只能選擇相信他?!?/br> 我笑著:“是啊,你們都是重家人,應該互幫互助?!?/br> 重歡靜默了一會兒,冷不防來了一句:“宜珺,你還愛蕭湛么?” 我好不容易堆積起來的一座劣質的防線再一次被沖垮,愛……我還有資格說愛么,蕭湛,我愛他,我一直都愛他,我愛他愛得可以放棄一切,我將我的一切都托付給他,到頭來我又得到了什么? 重歡離開之前,說了一句話。 她說:“宜珺,我只想告訴你,任何時候,你都要相信你的阿湛,不論發生什么事情,你都要相信他!” ※※※※※※ 我爹的刑期是第二日的午后,我將自己收拾的很妥帖,去送他最后一程,這是重曄默許的。 再一次踏入乙字號天牢的時候,我早就摒棄了四處所有的惡心和難熬,腳步沉重地走到最里間,里面比我上一次來的時候還要臟亂,血跡斑斑,大約是我大哥的血,又或者還有承祀的血。 我的父親在經過搶救之后清醒過來,正歪著身子坐在雜草堆上,身體靠在石床邊上,面容癡呆,嘴角滲著血,人已經消瘦的不成人樣了。 我的心里浮現出一個可怕的念頭,為什么他不是在那天和我大哥一起自盡了? 小桑子端著鴆酒站在一邊等候著,輕聲勸道:“太后有什么話便說吧,皇上說了,等太后說完了,再賜酒便可?!?/br> 我老爹他聽見了聲音,努力地睜開眼看過來,動了動嘴唇,吐出幾個不清晰的字音來:“宜珺……是你……來了么……” 我跪坐在他的面前,無語凝噎,這是我的爹啊,是生我養我的爹啊,就算我從來都看不慣他,從來都在忤逆他,就算他做錯了事情,他還是我的爹啊,現在他要死了,要去地下和所有的莊氏族人團圓了,我還必須茍活著,我還必須受著心靈上的的折磨,看著他們一個個的死去,甚至還要感謝重曄這個看似仁慈的判決。 我真的痛心疾首。 這是我二十年來,第一次看到我爹落淚,他抖著手,用他染著血的手握著我的手,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跟我努力地說話:“宜珺……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啊……活著……活下去……咳咳……” 眼淚止不住地從我眼眶里流出來,從前的那些狠心都消失不見,在今天這樣的時刻,我再也恨不起來任何人。 他布滿皺紋的臉也盡是淚水,顫抖著他佝僂的身體,猛烈地咳嗽著,我伸手去拍他的背給他緩緩氣,他卻還是依舊要說話:“蕭湛……好……好好……在一起啊……宜珺你要好好的……在一起……” 我在天牢里面聽著我神志不清老父親用著含糊不清的口齒說著讓我哭的傷心的話,我難過的想要發瘋。 我的父親,莊沛之,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是那一句。 ——我不悔了。 他走的很安詳。 安詳的讓我甚至覺得鴆毒就好像是一劑安神湯。 一切都該結束了。 ※※※※※※ 出發去瓊華寺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自從朝中大臣知道我要去瓊華寺修行的事情之后,一個個都趨炎附勢,夸贊哀家是個明事理識大體的太后,一心為大齊考慮,是為后宮乃至整個大齊的表率。 我不想再聽到這樣惡心的話。 這三天里,我除了料理莊家人的后事之外,還要安排慈安宮的各種后續事物。 重曄網開一面,許我在慈安宮設靈位祭奠祭拜,但是這又有什么用,為了不落人口實,我只是草草的設了排位,燒了些紙,自己拜一拜守守靈就是了。 這三天,蕭湛沒有來見過我。 他好像就從我生命中消失了一樣。 也許,不見,也是一種解脫…… 第三十六章 重姝這幾天特別的安靜,沒有再鬧著不讓我出宮,只是安安靜靜地在旁邊幫我做事,她懂事成這個樣子,我也有些欣慰,重寅也一樣懂事,他從來都是喜歡苦惱的,這幾日尤其的安靜,唯有晚上睡覺的時候會哭醒,我晚上睡不著,就將他抱過來哄著睡,他一雙小rou手就一直攥緊著我的衣襟不肯撒手。 小珠說,可能是小重寅也知道,分別的時候到了,他舍不得。 這三天我特別的愛落淚,可能是悲傷的事情太多了,我的淚點就變低了,哭到最后連眼睛都不腫了,就是發紅。 最后一天,終于是我要走的時候了。 我沒有高調的讓宮里人都來恭送太后,慈安宮的宮人,不好好做事的都遣散了,好好做事的我都留給重姝了,李長德跪下求我別拋棄他,我拗不過他,就留下了他跟我去瓊華寺,剩下一個小珠,雖然她也表了忠心要誓死跟隨我,但是她一個小姑娘為什么非要跟我去一個尼姑庵,這是耽誤她一輩子了,我告訴她,重姝需要她的照顧,讓她跟著重姝,小珠哭著跪在地上,表示她一定會替我好好照顧小公主。 再來就是重寅了,這個我養了一年多的孩子,跟我很親,他也是一個可憐的小孩子,還沒滿歲的時候沒了父皇,緊接著母妃又為了他殉葬,最后連有能力照顧他的哀家也要離開他了。 我抱著重寅默默流淚,重姝跪在我面前,帶著哭腔:“母后,我會去求皇兄,等我搬出宮去的時候,要帶著阿寅一起去,我會好好照顧他的?!?/br> 我看著她,老淚縱橫:“阿姝,你別再叫我母后了,我從來都不是你的母后啊,你叫我jiejie好不好?” 重姝抿了抿嘴唇,哭腔更重的叫了一聲“jiejie”。 我破涕為笑,將她拉起來抱在懷里:“傻姑娘啊,你哭什么啊,jiejie只是去瓊華寺修行,不是去送死啊,我們這不是生離死別你知道么?瓊華寺不遠的,我們還是能見面的,你要是想我了,就可以來瓊華寺見我對不對?” 重姝死死地抱住我,哭的更兇了:“jiejie!阿姝就是舍不得jiejie啊,從來都沒有人像你這樣對阿姝這么真心了,你走了,以后就再也沒有人對阿姝這么好了,嗚嗚嗚……” 我拍著她的背安撫她,面上還是盡量保持著微笑,我不知道是什么毅力支持我還能這么笑著,我安慰她:“沒有jiejie,還有衛勉啊,他會是一個好駙馬,好丈夫的,他會比我對你還要好的,答應jiejie,以后要開開心心的好不好?每一天都要開心好不好?” 無盡的苦澀…… 我抱著重姝很久,她突然從我懷中掙脫出去,哽咽著說道:“對了,jiejie你的幺妹,就是宜敏,聽說她進了掖庭,雖然我人微言輕,只是一個小公主,但是你放心,掖庭那里我會打點好的,她不會吃太多苦的?!?/br> 我哭了:“阿姝,謝謝你……” 重姝又忍不住撇了嘴:“jiejie你不要這樣說,不要跟阿姝說謝謝,這是阿姝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情了,阿姝知道,只有這樣,你才會開心,才會慢慢的好起來,你好起來了,也許就會回來了?!?/br> 誠然,這只是一個完全不會實現的美好愿景。 ※※※※※※ 出發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后,我面子大,重曄、重歡、重姝、衛勉都親自來送我,當然,還有……蕭湛…… 我一共就準備了一輛馬車,放了些四季的衣物和生活必需品,別的也沒有拿,那些東西對于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當重姝還在對我依依不舍的時候,重曄在旁邊輕聲咳嗽了兩聲,說道:“舅舅,你抓緊時間?!?/br> 他們讓到遠處去,不接近我和蕭湛。 這是我這段日子以來,第一次跟他這樣平靜的交流,我以為也許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跟他這樣面對面心態平和語氣平和的說話了。 四年前我跟他分手,我現在還依舊記得他跟我說的話。 他說:“宜珺,若是有一日我能擊敗你爹,你會嫁我還是恨我?” 我多想恨啊,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的氣力去恨了。 今天是我這一年多來最輕松的一天,終于有這樣的一天,我可以不用再頂著厚厚的裝束,再頂著重如泰山的鳳冠度日如年了。 從前我說的一句話卻是沒錯,哀家是莊太后,也只是裝太后。 也許將來我會在大齊的某個史冊上被記上一筆,眾說紛紜有好有壞,我也并不在意了。 我保持著平靜的心情和蕭湛說話:“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也照顧好自己,你……珍重……” 我沒有跟他說過任何分手的話,或者說,我們兩個人的分開,是在內心里面自己做了決定,然后心照不宣的同意的。 經過一陣短暫的安靜,他開口:“我已經辭去了攝政王的身份歸政于皇上,皇上過幾日便正式親政了,我也自請了回去邊關鎮守,或許那里才是我該去的地方?!?/br> 我小小的驚訝了一番,卻又覺得他做這個決定完全也是合情合理,重曄已經十七了,他是這天下的主人,蕭湛姓的是蕭,是外戚,就算是先帝命令他來輔政,現在的重曄已經有自己的能力自己去處理政事,蕭湛要是再流連在攝政王的位子上不返,就會是下一個莊沛之,于情于理,他做的都是對的。 只是我沒想到,他辭去攝政王一職歸政于重曄之后,會選擇去鎮守邊關,繼續他一年多之前的使命。 又要去到那個風吹日曬,每日都要吃苦受累的地方了,那里曾經是他用來處理我跟他之間感情的地方,現在,又要再一次成為他處理我跟他之間感情的地方了。 他說道:“宜珺,我需要一些冷靜,你也需要一些空間,不折磨你,也不折磨我的方式,只有這個,當初你自請去瓊華寺,難道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么?” 是啊,他說的這樣正確,我竟然無力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