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水玲瓏按住胸口,沒有立刻回答。 枝繁卻已經知曉了答案,她將茶杯擱在桌上,若有所思道:“奴婢納悶的是……大家都吃了啊,德妃、梁貴人,兩位姑奶奶,她們吃了沒事?!?/br> 水玲瓏的瞳仁左右一動,正色道:“毒藥肯定是沒有的,她要敢明目張膽地給我下毒,立馬就能被查出來!” “不是毒藥……難道是……墮胎藥?”枝繁狐疑地蹙起了眉,“德妃給淑妃也送了,淑妃有身子,她總不至于連淑妃也一并害了吧?!?/br> “這是深宮,步步陷阱,淑妃根本不會吃德妃送的東西!”德妃就是算準了這一點才敢給淑妃送!因為…… 水玲瓏眸色一厲,又道,“我如果真的出事,皇后必定會派人檢查我今日在皇宮用過的一切食物和餐具,鹿rou餅早已被瓜分殆盡,淑妃那兒的就成了唯一的物證,她給淑妃送鹿rou餅,為的……只是證明自己的清白!若我猜的沒錯,除了最底下兩塊鹿rou餅,其余的都有問題!倒也不是墮胎藥,而是蟹足rou!” 說的好聽,什么鹿rou和草魚rou,其實沒有草魚,只有蟹足,但海鮮有腥味兒,所以德妃才謊稱是魚,并用了油炸的蔥花遮掩氣味。真要查起來,承德宮每個角落都干干凈凈,誰又會在意小廚房的幾只螃蟹? 幸虧她天生對海鮮過敏,一吃就吐,否則,今兒的小柿子怕是危險了。 枝繁嚇出了一身冷汗,沒想到宮里害人的手段這么高明,布局之前便將退路給想好了,若說淑妃那兒的是物證,承德宮那些女人便是人證,一切都沒問題,如果大小姐真的滑胎,怎么也怪不到德妃的頭上。特別是蟹足rou這種食材吃進肚子里把脈也是把不出來的…… 枝繁吞了吞口水,心臟砰砰砰砰狂跳了起來:“好……好狠……大小姐您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怎么辦?德妃派人追殺郭焱在先,迫害她腹中胎兒在后,她是一個母親!若說追殺郭焱是因為身體原主遭了孽,可小柿子呢?他可惹了德妃分毫?難道就因為她體內流著漠北皇室的血脈,所以德妃怕她生出兒子來,和十一皇子搶奪漠北皇位嗎? 十一皇子有爭奪皇權的權利,難道她的孩子連生存的權利都無? 真是可笑! 但這么縝密的心思和手段根本不像德妃能想出來的,德妃若有這份兒能耐,前世怎么被水沉香給斗下馬了? 一定是荀楓!只有荀楓才會想出這么喪心病狂的手段! 難怪荀楓對水玲溪和她的走動不聞不問,敢情是在承德宮下了套等她往里鉆! 她就不明白了,這兩個人怎么可以卑鄙無恥到這種地步?連無辜的胎兒也不放過! 斂起心底滔天的怒火,水玲瓏深深深呼吸,摸著微微凸起的肚子,差一點、差一點就要失去他……這種感覺像一腳踩空掉下懸崖卻忽而攀住了一根蔓藤,整個心都在地獄里飛了一圈…… “等!” “等?”枝繁愕然…… “世子妃,皇后娘娘召見!”門外,突然響起了小宮女的稟報。 水玲瓏的素手一握,凝眸道:“叫葉茂去月華殿把我給皇后娘娘準備的禮物帶上?!?/br> 宮里是個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各宮各殿都有皇后的眼線,只要不是原則性的大事兒,皇后一般愛理不理,諸如梁貴人欺負珍嬪,皇后象征性地懲治一、兩回便也沒了追究的意思,但水玲瓏掌摑梁貴人就不同了。水玲瓏到底是不滿梁貴人的跋扈,還是不滿皇后的疏忽? 皇后心中不安,章公公在一旁吹起了耳旁風:“娘娘,奴才和世子妃見了幾面,交往不多卻覺得她是個知書達理之人,按說她是正二品世子妃,素日見了位份低的妃嬪不必行禮,可梁貴人到底是萬歲爺的女人,她打她似乎有些沖動不妥啊。娘娘該罰一罰才是?!?/br> 罰?鎮北王府現在本就萌生了退意,她再罰水玲瓏,豈不是給了王府一個非常良好的退出借口?所以,她不但不能罰,反而應該賞!重重地賞! 打定了主意,皇后在水玲瓏一行人進入柏翠閣時,臉上揚起了寬和的笑。 “給皇后娘娘請安!”幾人齊齊給皇后行禮,皇后溫聲道:“平身,賜座?!?/br> “謝娘娘!” 德妃、水玲月與梁貴人在右下首處坐好,水玲瓏與水玲溪坐她們對面。 一落座,德妃便笑盈盈地道:“先前千禧宮出了點兒事兒,臣妾稍稍處理了一番,正打算與皇后娘娘稟報呢!梁貴人以下犯上,已經向珍嬪磕頭認錯了?!蓖耆惶崴岘囘@一茬兒! 皇后就點了點頭,忽略梁貴人,只看向水玲瓏和水玲月,和顏悅色道:“世子妃和珍嬪受驚了?!?/br> 水玲月起身恭敬地說道:“沒什么,誤會一場,說開了也沒什么。倒是嬪妾jiejie一時心急,方法或許不當,嬪妾愿意代jiejie受罰?!?/br> 皇后擺了擺手,語氣輕快道:“這事兒怪不得世子妃,你坐吧!”也沒罰梁貴人,因為梁貴人和水玲瓏都有錯,要么都罰,要么都不罰,皇后選擇了后者。 “多謝娘娘!”水玲月依言坐下,心里的石頭終于落地,也總算意識到水玲瓏沒有做錯,德妃和皇后都表了態,梁貴人再也不敢隨意欺負她了。 皇后笑著問向水玲瓏:“懷孕三月了吧?胃口可好?本宮聽說你剛剛在承德宮吐了?是吃了什么……不合胃口的東西?”說這話時,探究的目光掃過故作鎮定的德妃,德妃垂眸喝茶,將情緒藏在了誰也看不清的眼底。 水玲瓏依舊是官方說辭:“胃口還不錯,但嘴巴特叼,碰上喜歡的能吃很多,不合胃口的一口也吃不下,孕吐常有,不影響什么。多謝娘娘記掛?!?/br> 皇后舒心一笑,摸了摸尾指上的紫金護甲,道:“難得你有了身子還入宮探望珍嬪,可見你們姐妹情深,我常聽我娘談起在閨中時與jiejiemeimei們爭吵,后各自出嫁,心里記著的盡是她們的好了。你們有緣夫家同在京城,趁年輕多走動!” 皇后是姚太君的獨生女,沒有jiejiemeimei,童年就和哥哥們過了,表妹一類諸如冷幽茹,性子不合也不大親近,所以最初她的性子是頗為單純柔和的??赡呐聠渭內缢?,在這欲孽深宮也磨練出了非比尋常的復雜心思。 水玲溪按耐住心底的不自然,巧笑嫣然道:“皇后娘娘說的對,姐妹們就該親厚些的?!比绻怀鲆馔?,這人,她有資格喚一聲“母后”的吧? 幾人有的沒的閑話了一陣家常,皇后又道:“漠北進宮了幾匹頂級銀狐毛皮,就賞給你們三姐妹,權當壓驚了!” 水家姐妹紛紛起身,面露感激地道:“多謝娘娘恩賞!” 德妃也不甘示弱:“本宮沒皇后娘娘這么矜貴的東西,只有些賞玩的小物件兒,大家切莫嫌棄才好?!苯o小安子打了個手勢,小安子躬身退了出去。 水家姐妹還沒坐下,又調轉方向,再行一禮:“多謝德妃娘娘賞賜!” 皇后淡淡地睨了睨德妃,眼底閃過一絲厭惡。 德妃仿若不察,只似笑非笑地喝起了手里的茶。 水玲瓏的目光掃視了一圈,望向皇后微微一笑,明眸善睞:“皇后娘娘,臣婦偶然得了一個寶貝,想敬獻給您!” 皇后的眉梢微挑了一下,拿開打算送至唇邊的茶杯,含了一絲疑惑地笑道:“哦?擔得起世子妃口中的‘寶貝’二字,想來是不俗之物,快些呈上,本宮有些迫不及待了?!?/br> 水玲瓏給枝繁打了個手勢,枝繁走到柏翠閣外,從葉茂手里取來一幅卷軸。 水玲瓏雙手托著它,親自遞給了章公公。 除了水玲溪之外,所有人都將視線投向了章公公手里的卷軸。章公公解了絲帶,在皇后面前緩緩展開。當皇后看清畫上的景色時,長期喜怒不形于色的她忽而露出了無法掩飾的詫異,盡管,只有一瞬。 德妃眼尖兒地捕捉到了皇后的反應,不由得出聲問道:“世子妃敬獻的什么寶貝呀?” 皇后曾經在御書房看過漠北皇子獻來的《觀音佛蓮》,與眼前這幅一模一樣,就不知它到底是真品還是贗品了。她記得當初漠北的那幅圖便是德妃驗出的真假,爾后太傅、太保、太師三人齊聚共同研究了一番,最終同意了德妃的推斷。德妃的“父母弟兄”都在大周,且“父親”是一方知府,皇后并未懷疑到她的漠北身份,權以為她有幾分真才實學,善鑒別古董。 皇后不動聲色地掩去了眸子里流露的驚艷,對德妃語氣如常道:“若我沒有認錯,這與皇上一直在尋找的藏寶圖《觀音佛蓮》如出一轍?!?/br> 德妃的長睫狠狠一顫,條件反射地握緊了拳頭,右小指上犀利的護甲劃破左手嬌嫩的肌膚,她倒吸一口涼氣,慌忙垂袖,拿帕子捂住了傷口,并訕笑道:“是……是嗎?世子妃怎么會有藏寶圖呢?它可是……漠北之物??!” 果然在水玲瓏手里,當年父皇就是將藏寶圖給了諾敏,她以為父皇將諾敏從皇族除名時向諾敏索回藏寶圖了呢!父皇竟然沒有! 而水玲瓏把藏寶圖敬獻給皇后又是什么意思?水玲瓏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鎮北王只要和水玲瓏稍稍一對質,身份便昭然若揭……水玲瓏到底為什么這么做?諸葛流云不是一直在尋找藏寶圖嗎?作為兒媳的水玲瓏,為何忤逆公公的意思,將藏寶圖轉獻給皇后?這不合理! 德妃百思不得其解之際,皇后幽幽地開了口:“德妃懂鑒別這些古玩字畫,我卻是不在行。拿給德妃看看,究竟是不是皇上想要的《觀音佛蓮》?!?/br> “是!”章公公拿著畫轉身,視線和水玲瓏的在空中有了一瞬的交匯,但二人都仿佛沒看到似的同時錯開,水玲瓏喝蜂蜜茶,章公公請德妃過目。 德妃的心擂鼓般震撼,這哪里需要鑒定?水玲瓏的這副藏寶圖必是傳自于諾敏,諾敏手里的焉有贗品?德妃不禁有些后悔沒與水玲瓏相認了,如果認了,憑著她們的血緣關系,這幅圖說不定就是她的了。 有了藏寶圖,才能號令董氏一族的舊部,甚至連泰氏一族的官員也會朝她靠攏過來。但現在…… 德妃忍住翻江倒海的情緒,看向了鋪在她眼前的藏寶圖,探出雙手,舉起藏寶圖對準殿外的光線一照,她先是一怔,爾后長長地吁了口氣:“假的!”沒有現世就說明她有尋到它的可能! 水玲瓏捂住長大的嘴,滿眼驚詫,隱隱透著一絲惶恐:“???怎么……怎么會是假的呢?我……我……” 水玲溪的美眸里流轉起nongnong的鄙夷,昨兒也不知是誰信誓旦旦地說“我找諸葛鈺看過了,它絕對是真品”的,哈!怕是連諸葛鈺也不識貨吧!她當然不會認為水玲瓏是存心獻贗品給皇后,這不是欺君之罪嗎? 現在,她甭提有多慶幸自己留了個心眼兒,如果她當時信了水玲瓏的話,自己貪功去找皇后獻寶求恩典,其結果非但求不著,還會惹來一頓臭罵,甚至懲罰吧? 水玲瓏風光那么久也該陰溝里翻翻船了,她倒要看看皇后這回會怎么處罰她?! 這幅畫當然是假的,真的《觀音佛蓮》在……目光掃了掃若有所思的德妃,水玲瓏站起來,局促不安外加滿面羞窘地道:“皇后娘娘,臣婦……臣婦真的……以為它是皇上在找的藏寶圖??!” 德妃問道:“你從哪兒得來的?憑什么認定它是真品?” “它是……”水玲瓏面露難色,余光瞟向了水玲溪,水玲溪一怔,沖她搖了搖頭,示意她別把尚書府給扯進去,水玲心里失笑,面上卻誠惶誠恐地道,“臣婦……臣婦……”支支吾吾,難以啟齒的樣子! 皇后緩緩地蹙了蹙眉,笑意溫和道:“怕是路上被人給宰了不少銀子吧?罷了,它也是一幅好畫,藏寶圖不藏寶圖的不打緊,放我房里典藏著,日后興致來了拿出來觀賞一番倒也不賴?!?/br> 一場水玲瓏險些釀成的大禍就這么被皇后輕描淡寫地揭了過去。 水玲溪和水玲月目瞪口呆! 章公公后背的冷汗都冒出來了,真是……好險! 他看向梁貴人紅腫的臉,忽而明白水玲瓏為何不惜以下犯上也要替水玲月討個公道了,她其實是在試探皇后到底有多容忍鎮北王府的人吧?以外姓王府兒媳的身份掌摑萬歲爺的女人,嘖嘖嘖,別說,連砍頭也不是不可能的。她的膽子……可真大??! 而皇后既然能容忍她這么放肆的行為,區區一幅不小心弄來的假畫又算什么? 一念至此,章公公對這名看似無害的世子妃又多了好幾分贊賞以及……慶幸!清醒不是敵人! 水玲瓏低頭,難為情地仿佛要掉下淚來! 水玲溪就納悶了,水玲瓏不是挺堅強的么?難道被諸葛鈺給寵成個孩子了? 水玲月遞過一方帕子,輕聲道:“大姐,皇后娘娘喜歡著呢,這不,還把你送的畫典藏了。我聽說啊,民間也有模仿《觀音佛蓮》的名師畫作,價錢還老高了呢!” 水玲瓏的淚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皇后無語,她不是沒怪罪她么?怎么她這差點兒被蒙蔽的苦主沒委屈,她做了錯事的“元兇”反倒哭起鼻子了? 章公公沖皇后笑,并摸了摸肚子。 皇后會意,孕婦情緒不穩定。 章公公眼神一閃,打了個圓場:“今兒天氣好,皇后娘娘許多日不曾出未央宮,要不,您和諸位娘娘們一道去御花園逛逛?御花園新種了幾株玉樓點翠,白白的,蕊間又透出一點兒粉,奴才那日瞅了一眼,簡直好看極了!” 皇后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帶雨的水玲瓏,又想起上回她倔強的小模樣,不由地失笑,不過是個有點兒小聰明又好逞能的孩子罷了:“逛御花園,可好?”問的是水玲瓏,用的是哄孩子的語氣。 水玲瓏愣了愣,眨巴著淚汪汪的眼睛,一抽一抽地道:“那……逛逛再回吧?!币馑际俏掖龝褐苯訌挠▓@離宮了。 皇后就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自個兒的三個孩子都沒怎么哄過,今兒反倒哄了鎮北王的兒媳?;屎髮φ鹿愿赖溃骸拔覀內ス溆▓@,你命人將禮物送往千禧宮和世子妃、水側妃的馬車上?!?/br> “是!”章公公應下,這邊兒德妃也這般交代了小安子,禮物就在柏翠閣的偏廳,皇后帶著德妃、水玲瓏一行人去往御花園,章公公和小安子則將各家主子賞賜的禮物親自送往該送的地方兒。 章公公把那副假的《觀音佛蓮》隨手擱在圓桌上,似笑非笑地嘆道:“安公公,德妃娘娘早年師承何處???怎么懂得鑒別字畫的?” 小安子抱起從承德宮拿過來的三個錦盒,眸子一緊,笑道:“知府大人年輕時便素有才子之名,教導出的女兒也巾幗不讓須眉?!?/br> 章公公仿佛不在意他怎么回答,摸了摸那幅卷軸,嘆道:“好在世子妃這回是獻給了皇后娘娘,若是直接獻給皇上,皇上雷嗔電怒之下,世子妃怕是難逃一場責罰?!?/br> 小安子的嘴角抽了抽,道:“世子妃也是一片好心,誰料尋了一幅假的?!?/br> “唉!可惜咯!”章公公抱起銀狐毛皮,先小安子一步出了柏翠閣。 待到屋子里沒了第二人,小安子不放心地打開卷軸,仔仔細細地鑒別了一遍,最后搖了搖頭,果然是假的! 小安子走后,一道纖細的身影悄悄晃進了房間…… 御花園內,百花齊放,姹紫嫣紅,以牡丹最為華麗,芍藥最為嬌艷,但最賞心悅目的便是章公公提到的玉樓點翠,白色花瓣像海浪一般層層鋪開,花蕊周圍泛起淺淺的緋色,若蒙了一層淡雅的粉霧,讓人想起白皙通透的羊脂美玉。 水玲瓏探出手摸了摸,臉上有了喜悅的笑容:“真好看!” 皇后笑了笑:“等它有了花籽,我留些給你,你也在院子里種一些?!?/br> 水玲瓏福了福身子,輕輕笑道:“娘娘您慣壞臣婦了,臣婦但凡贊賞什么,你便賞臣婦什么,那臣婦以后可一句贊美的話都不敢說了?!?/br> 皇后聽出了她的推辭之意,笑出了聲,道:“罷了,你若是喜歡,就入宮來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