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喬慧壓低了音量,疑惑道:“老太爺為什么會把王妃找回來呢?不怕王妃再次陷害你和大哥嗎?”內心,著實膽寒王妃的手段! 這大概也是安郡王想知道卻無法尋求答案,便借喬慧的口吧。水玲瓏按了按眉心,語氣如常道:“王妃和王爺是皇上賜婚,不是說毀就能毀的,但我相信老太爺既然敢把王妃接回來,必是說服了王妃不再作惡?!?/br> 喬慧似乎不大滿意這個答案,卻看著水玲瓏沒了再開口的意思只得作罷,話鋒一轉,真誠地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大嫂你作為兒媳總有不得已與王妃接觸的地方,但一定得小心?!?/br> 水玲瓏笑著點頭。 夜間,冷幽茹依舊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厚厚的被子起初還算暖,可接地氣久了,夜半時分最是寒涼。以往,她總會凍醒三、兩回,這次卻不了。 她做了個美夢,一個不愿醒來的夢。 她夢見開滿丁香花的院子里,三歲大的琰兒正趴在石桌上用毛筆畫圈,胖乎乎的小手,紅撲撲的臉蛋,葡萄般又圓又大的黑眼珠,一笑露出潔白稀疏的牙齒…… 那么清晰。 她看著琰兒,琰兒也看見她了,抬起可愛小臉,軟軟糯糯地笑道:“娘,快到琰兒這里來呀!琰兒會寫字了,你看!” 說著,琰兒隨手拿起壓在肘下的白紙,卻一不小心打翻了硯臺,墨汁賤了滿身,琰兒的小臉一皺,哭了起來:“嗚嗚……臟了……娘做的衣服臟了……” 不哭! 琰兒不哭! 娘給你洗洗,不,娘再給你做件新的!做很多很多件新的! 你不要哭了,娘心疼…… 可不管她怎么吼叫,都發不出半點兒聲響。 琰兒看向她,哭聲漸大:“是不是琰兒不乖,所以娘不要琰兒了?琰兒自己把衣服洗干凈,娘你來找琰兒,好不好?” 言罷,琰兒笨拙得脫下外袍,走到院子里的小魚塘邊,蹲下身,把嬌小的手和臟衣服泡進水里,用不嫻熟的手法開始揉搓。 她急死了,那么冷的天,琰兒你在做什么?說了不用你洗,娘來洗! 她朝琰兒飛奔過去,誰料,她還沒考進琰兒,就聽得“噗通”一聲,琰兒掉進了冰冷刺骨的水里。她的心猛一陣亂顫,像世界忽而坍塌了一半,也像靈魂突然飛離了身體,那種恐懼和彷徨,比一把尖刀用頭發絲懸在頭頂還令她難以接受。 “娘!救琰兒!琰兒好冷!嗚嗚……救琰兒……娘……” 她撲向了魚塘! 可是,就在她的手即將摸到琰兒時,不知怎的,身子忽而騰空而起,她飄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 一陣接一陣的咳嗽自冷幽茹的被子里傳出,諸葛流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起先,他以為只是普通的咳嗽,下半夜便能好,誰知,當她終于不咳嗽了,她又開始小聲抽泣,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坐直了身子! 他不敢相信,冷漠如冷幽茹也會有在夜里偷偷哭泣的一天,便是新婚之夜圓房,她痛得差點兒暈了過去也沒流過一滴眼淚……琰兒死的時候她哭了,卻只是抱著琰兒的尸體安靜垂淚,像這種一抽一抽的哭泣他還是頭一回遇到。 諸葛流云定了定神,挑開帳幔一看,只見她不知何時已經離了“地鋪”,整個人匍匐在離門口不足三尺的地方…… 他看了看“地鋪”,又看了看她,目光一動,她夢游了?爬這么遠? 剛剛悉悉索索地,他還以為她是跟被子較勁兒。 “冷幽茹,你搞什么鬼?大半夜的不睡覺,很好玩兒嗎?”冷冷的語氣! 冷幽茹沒理他! 他又加重語氣喚了一次:“冷幽茹!給我滾回來睡覺!” 冷幽茹依舊不理他! 他暴跳如雷,連鞋子都沒穿直接下地將她撈了起來,可大掌觸碰到她guntang得難以置信的肌膚時,他整個人呆住了。 墨荷院內,水玲瓏正在看郭焱的來信,一路上狀況良好,就是遭遇大雪封山,在漠北邊境耽擱了半月,再有三日便可抵達漠北王庭,漠北泰氏原就不如董氏強大,若非變相借助大周的兵力滅了董氏一族,皇位哪里有泰氏的份兒?而今,泰氏又再次被郭焱重創,毫不夸張地說,眼下的漠北是毫無反抗之力了。是以,她并不擔心郭焱的安危。她就盼著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她與郭焱、諸葛鈺一家歡聚。 水玲瓏笑得眉眼彎彎,把信折好放入匣子里,又取出郭焱派人寄來的虎皮,用剪刀一裁,做起了小背心,算算日子,她的預產期在九月,入冬時孩子正好兩三個月大,與如今的霽哥兒、鑫哥兒差不多,按照他們的尺寸做應當沒錯的。當然,除開三塊小些的,她又裁出了一塊略大的。 坐她對面翻閱折子的諸葛鈺,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含了一絲笑意地問道:“做那么多嗎?你想一胎四寶?” 水玲瓏將剪刀放回繡籃,瞪了瞪他,道:“你來生生看,看能不能一胎四寶?” “爺是男人,爺生什么生?你這女人講話,越發沒規矩!”諸葛鈺弱弱地哼了一句。 水玲瓏倒是沒和他較真兒,兀自疊好三塊小虎皮,拿起那塊大的,又從妝奩里挑了三兩顆用線竄起來的珠子放在虎皮上比了比,諸葛鈺就道:“兒子用不得這些女氣的東西?!?/br> “誰說是給男孩兒做的?” 諸葛鈺先是一怔,爾后笑了:“龍鳳胎,這主意也不錯?!庇植恢氲搅耸裁?,眸子里閃過一絲暗光。 “給蕙姐兒做的,另外三塊是霽哥兒、鑫哥兒和咱們家寶貝的?!彼岘囆χf完,偏過腦袋看向他,就發現他的臉色沒了之前的愉悅,“你怎么了?” “沒怎么,突然想起來有些要緊事處理,我去書房一趟,你別做得太晚,早點兒歇息?!比魺o其事地說完,諸葛鈺走過去親了親她額頭,爾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臥房。 水玲瓏暗暗一嘆,還是不愿和她提起自己的身世! 枝繁打了簾子進來:“大小姐,二夫人來了?!?/br> 甄氏極少踏足墨荷院,平日里基本是喬慧走和水玲瓏走動,長輩有長輩的譜兒,哪怕是個嬸嬸她也高出水玲瓏一個實打實的輩分,因此,對于甄氏的“大駕光臨”,水玲瓏表示“受寵若驚”! 水玲瓏在暖閣見了甄氏,二人在炕頭坐下,中間的小幾上擺放著精致可口的糕點和鮮果,夜間不宜飲濃茶,水玲瓏讓枝,繁奉上的是牛乳紅豆沙。 甄氏沒吃過這東西,端在手里不免有些“燙”,難以下口,她訕笑道:“多大的人了還吃奶,我不行?!?/br> 水玲瓏用勺子舀了一口吃下,微笑著道:“二嬸試試,牛乳很滋補的,又美容養顏,我已經煮過一遍去了腥味兒,又加了糖?!?/br> 甄氏不好推辭,硬著頭皮抿了一小口,一股nongnong的香甜味道在唇齒間蔓延,且甜兒不膩,很是爽口。甄氏驚喜地笑了:“果然是好東西!”庶女也不一定比嫡女差啊,想想喬慧,甄氏又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水玲瓏喝完手里的甜湯,把空碗遞給枝繁,枝繁換了一杯溫水呈,水玲瓏捧在手里,道:“二嬸這么晚了還沒睡,真是太cao勞了?!?/br> 甄氏放下勺子,笑容明媚了幾分:“我這人就是閑不下來,一閑心里就賭得慌,要是有孫兒逗弄還好說,可這不是沒有嗎?所以多做事,我反而踏實些,說白了,我就是天生的勞碌命?!?/br> 水玲瓏眉梢微挑,甄氏大半夜跑來墨荷院不是想向她彰顯她有多勤勞的吧?她附和道:“二嬸勞苦功高,想必老太君和老太爺都會記得二嬸的好?!?/br> 甄氏不免露出絲絲得意來,嘴上卻道:“快別這么說!我替王府效力是應該的,怎么就勞苦功高了呢?難怪老太君疼你疼到骨子里去了,就你這張嘴,比碗里的牛乳紅豆沙還甜!” 水玲瓏笑而不語。 甄氏笑過,又轉而露出一絲落寞:“說句不中聽的,我帶著一雙兒女入京,與寡居沒甚區別,郡王立志報效朝廷,將來我們母子仨兒大概都會在京城扎根?!毖粤T,眼底有了濕意。 水玲瓏挑了挑眉,繼勤奮牌之后,又打了張同情牌?!甄氏到底想鬧哪樣? 甄氏抽出帕子抹了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讓你見笑了!咱們言歸正傳,過幾天是王妃的生辰,老太爺的意思是咱們府里許久沒來客人,借機熱鬧一番,但因不是整歲所以不好太過鋪張,請各自的手帕交前來聚聚就好。你知道的,我來京城不久,認識的人有限,哪有什么手帕交呢?可不請人又太冷清,我便來問問你,你可有誰要下帖子的?” 水玲瓏眨了眨眼,唇角揚起恰到好處的笑意:“二嬸問過王妃的了嗎?” 這便是說,冷幽茹才是主角,你有沒有朋友不重要,人家冷幽茹有就成了。 甄氏的笑容僵了僵,微不可察:“王妃那邊我打算待會兒去問?!币娝岘嚊]反應,補了一句,“原是要去找王妃的,你這兒近,我便先過來了?!?/br> 水玲瓏淡然笑道:“原來如此,那二嬸快去快回吧,再晚些只怕王爺和王妃要歇著了?!?/br> 油鹽不進的家伙!甄氏憋了一口濁氣,皮笑rou不笑地離開了墨荷院。 她一走,水玲瓏的笑容便收了起來。甄氏的如意算盤打得可真好,先是表明自己吃苦耐勞,后又說自己寡居寂寞,再然后把她排在王妃的前頭,其中心思想無非有兩個:一,我是當家的能手,你安心養胎,王府我一定打點妥當;二,王府一家兩媳,只要你和我聯手孤立王妃,將來主母便是你。 說到底,甄氏是怕王妃奪走她的權力,也怕水玲瓏嫉恨曾經的摩擦,這才變相地向水玲瓏表明決心和立場,在她看來,王妃哪怕回了府,長房的人也是不愿意原諒王妃的,簡言之,王妃與水玲瓏勢同水火,想要長長久久地把中饋之權抓在手里,她就必須一邊兒哄著水玲瓏稍安勿躁,一邊兒將王妃孤立得無法翻身! 可惜,她算對了宅子里的彎彎道道,卻沒算準水玲瓏的想法。 在水玲瓏看來,老太爺在知曉了事件的來龍去脈之后仍有膽子把冷幽茹接回府,還放任冷幽茹與諸葛流云同宿同眠,要說老太爺沒掐住冷幽茹的軟肋是不可能的。再兇猛的毒蛇遇到捕蛇人和蛇叉都沒有反抗的余地,如今冷幽茹就是被老太爺用蛇叉給制住了,而老太爺的意思也非常明顯,那就是和平共處! 水玲瓏是傻了才會往老太爺的槍口上撞! 枝繁走來撤了甄氏的碗,遲疑著道:“大小姐,二夫人今兒去外院的書房找過老太爺,出來時,滿臉都是憤怒,也不知和老太爺談了什么?!?/br> 水玲瓏喝完杯子里的溫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一開始還挺安于現狀,現在只怕貪念橫流了,但她又不是正兒八經的媳婦兒,老太爺怎么可能慣著她?琥珀那邊打聽到了沒?” 枝繁點頭:“琥珀說,郡王原先和喀什慶的林家小姐定了親,就在去年春末,成婚當日,林家小姐和四小姐同在屋子里聊天,但四小姐喝多了酒,跌跌撞撞走到了浴池邊,那時,浴池還在放熱水,未加冷水,林小姐怕她醉了跌進水池,趕緊跟上去看,結果……結果四小姐不小心把林小姐給撞進guntang的池子里了?!?/br> 水玲瓏的眸色就是一深,若有所思道:“去年諸葛姝才十三歲,她怎么喝那么多酒?” 枝繁的眼神一閃,沒接話! 水玲瓏按了按眉心,又道:“那這與安郡王入京有關系?怕擔責任才逃出來的?”如果真是這樣,喀什慶他們是回不去了。 枝繁答道:“應該是!族長發了老大的火,說要把四小姐殺了給林家小姐抵命,二夫人是姨娘出身,并無母族庇佑,族長要殺四小姐她根本攔不住,嫡夫人身份貴重,卻睜只眼閉只眼懶得管,老太爺沒發話,還是老太君心疼,裝病拖著四小姐在跟前侍疾,為郡王爭取了一點兒時間??ね踉仍诳κ矐c挺碌碌無為的,卻在那場混戰里突然立了大功,而原本全族人熱切期盼的三少爺倒是什么也沒拿到。事后,萬歲爺冊封二少爺為郡王,郡王立馬向萬歲爺遞了報效朝廷的折子,并說將攜生母和meimei一同入京,萬歲爺準了?!?/br> 安郡王這招偷換概念玩得好!皇帝又不曉得諸葛姝做的糊涂事兒,想著男人四處闖蕩,拖家帶口也算正常,于是大筆一揮準了安郡王的投誠,其實皇帝不在意安郡王帶生母還是meimei亦或是妻子,皇帝只想用這個人,可奏折一批,卻無形中給了諸葛姝一張保護傘,如若諸葛姝不入京,安郡王便是犯了欺君之罪。 “郡王聰穎?!彼岘囆α耍骸斑@倒讓我想起一句話,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郡王高調做事,低調做人,以庶子的身份一步步走到今天,又不像二夫人那樣容易驕傲自滿,的確是個可造之材,難怪董佳琳寧愿委身做妾也想成為他的女人了。只是可惜了那林家小姐,堂都拜了卻死于非命。這諸葛姝也太……” “不懂事”三個字未出,水玲瓏腦海里霍然閃過一道思緒,喬慧和安郡王成親當晚也出了岔子,圓房儀式次日才完成,而破壞者依舊是諸葛姝。 這些……難道是巧合? 思量間,葉茂推門而入:“大小姐!王妃病了!” …… “什么?王妃病了?嚴重嗎?”喬慧放下手里的筆,睜大眼眸問向秀兒。 秀兒去膳房領夜宵,聽到這則消息便火急火燎地跑回來報信了,眼下尚有些喘氣:“好像挺嚴重的,連老太爺和世子爺都驚動了,二少奶奶,咱們要不要去看看?” 喬慧拿過濕帕子凈了手,凝思著道:“世子妃和二夫人去了沒?” 秀兒吞了吞口水,道:“二夫人很早就出了湘蘭院,一直沒回,奴婢不清楚她有沒有去主院,世子妃倒是聽到消息后往主院的方向去了?!?/br> 喬慧換了一套素凈的衣衫,又取了頭上的金釵,確定自己不招搖不嫵媚了才道:“郡王在哪兒?我叫上他一起?!?/br> 秀兒想了想道:“好像在慶惠軒?!?/br> 安郡王每晚都在外院的書房與老太爺談論朝政,今兒破例了?喬慧沒多想,看了一眼秀兒手里的食盒,邊朝門外走邊說道:“宵夜你們幾個分著吃了?!?/br> 秀兒福了福身子,看向臉色蒼白的喬慧,關切地道:“奴婢給您泡杯紅糖水,您喝了再去吧!” 喬慧摸了摸微痛的肚子,這個月來的量不多,只一點點,卻痛得厲害,她搖搖頭:“不了,我回來再喝?!?/br> 二月的夜風極冷,吹在臉上像刀子在割,喬慧打了個冷顫,繼續前行。 慶惠軒的人都認得她,且郡王下了命令,二少奶奶入內無需稟報,喬慧如入無人之境穿過垂花門,繞過回廊推開了安郡王的房門。 一陣輕笑聲傳來,喬慧的腳步一頓,那是安郡王的聲音。 “怎么都要和我搶?你自己碗里的不好吃嗎?”安郡王把一塊準備自己吃掉的魚rou送進了諸葛姝嘴里,諸葛姝心滿意足地一笑,“二哥碗里的香!” 這些天被關在院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快要憋死了!好在這么些天的努力沒有白費,娘總算不拘著她了,這不,娘前腳出了湘蘭院,后腳她就派人把二哥給叫來了慶惠軒。 安郡王寵溺地摸了摸腦袋:“夜宵是備不時之需的,晚飯多吃點,盡量不吃宵夜,這樣才能身體好,明白嗎?” 諸葛姝眉開眼笑道:“可是只有宵夜才能和二哥一起吃??!晚飯什么的,都是爺爺你們一桌,奶奶我們一桌,看都看不著!”后面,紅唇嘟了起來,一臉不悅! 這話又惹來安郡王一陣輕笑:“吃飯就吃飯,看人做什么?難道看不見我,你就吃不下飯?” 諸葛姝很是認真地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