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一念至此,水玲瓏笑瞇瞇地端起諸葛鈺的湯碗,學著他剛才的樣子,喂他喝了起來:“爺,奴家伺候您用膳!” 諸葛鈺輕輕地哼了一聲,唇角揚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他很快又壓了下去,板著臉喝完她喂的湯。 她的動作很輕柔,眼神也溫柔,與那個在朝堂背后興風作浪、擊得荀家連連潰敗的強勢女子判若兩人。勝敗乃兵家常事,她贏了那么久,頭一回在荀楓手中吃癟已經算是非常能耐了,至少在他的印象中,從沒有誰占過荀楓的便宜。上次在喀什慶,他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去炸碉堡的,沒想到……關鍵時刻,對方撤了機關。 水玲瓏還要給他布菜,他按住她的手,滿眼寵溺和心疼,卻只淡淡地道:“一起吃?!?/br> 水玲瓏這會兒是真餓了,遂也不再矯情,美滋滋地飽餐了一頓。 用過膳,諸葛鈺拿起奏折翻開,水玲瓏則拿出裁剪好的布料給他繼續做冬衣,諸葛鈺瞟了一眼她手里的沉香緞,心頭劃過一絲暖意,面色卻很是清冷:“有什么想問的就直接問?!?/br> 諸葛鈺會讀心術啦?水玲瓏眨了眨眼,道:“你怎么會知道我和郭焱中了荀楓的計?” 諸葛鈺放下這本奏折,又拿起一本新的,眼皮子動了動,道:“你以為我這些天在忙什么?” 水玲瓏含了一絲詫異地看向了他:“你……在忙什么?”這段時間他神龍見首不見尾,難不成是調查荀楓去了? 諸葛鈺最喜歡她這副驚愕的樣子,能讓人覺得自己特能耐,諸葛鈺淺淺一笑,道:“金尚宮不是金晨,原名叫周武,是燕城一名貧苦農民,后被生父賣給人販子,兜兜轉轉又進了皇宮成為太監,一直在金尚宮手頭做事,算是心腹吧!金尚宮曾經感染了一次時疫,周武陪金尚宮在冷宮住了半年,最終‘周武’去世,而‘金尚宮’挺過了時疫。我猜,正是那個時候,荀楓給周武做了手術,不僅容貌上變成了金尚宮,就連身子也成了一個女人,所以你現在看到的金尚宮根本不是金晨,而是周武,他自然不會管金老爺的死活了?!?/br> 要查這些消息并不容易,他也是婚宴開始之后才集齊了確切的信息,正打算去找她與她說個明白,她倒好,直接和郭焱從后門溜了! 荀楓連她和郭焱會挾持金晨的父親都算到了。水玲瓏的眸子里浮現起一絲寒意,這還不是最令人膽寒的,最令人膽寒的是十年前荀楓根本不到十歲,居然……就能做如此復雜的手術了!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妖孽? 諸葛鈺狀似無意地開口:“他這人雖然陰險,但不至于對女人用強,我猜他抓你是有別的居心,你仔細想想,他有沒有對你做什么很奇怪的舉動?!?/br> 水玲瓏繡了一針,打了個結,咬斷線頭,若有所思道:“奇怪的舉動,他蒙了我的眼睛,然后我就感覺到脖子上涼涼的、滑滑的,緊接著,你便來了?!?/br> 涼涼的、滑滑的,舌頭?荀楓還是輕薄了玲瓏?那他要剁了他! 水玲瓏把針線收好,衣服疊好,眼神閃了閃,道:“金尚宮有什么過人之處?” 諸葛鈺按耐住火氣,道:“懂一些五行八卦、算命批命之類的?!?/br> 水玲瓏頓了頓,諸葛鈺也頓了頓,爾后二人異口同聲:“水蛭!” 平南侯府。 荀楓看著圓鼓鼓的水蛭在瓷碗里蠕來蠕去,忍不住探出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戳著它肥胖的身子,唇角的笑和暖如風,仿佛他戳的不是水蛭,而是水玲瓏。 金尚宮望著左臂纏著繃帶的荀楓露出略顯癲狂的癡笑,清了清嗓子,道:“世子,這件事我只在書上看過記載,但沒有真的實踐過,具體效果如何,我不敢保證的!” 荀楓連眼皮子都沒動,漫不經心道:“那我就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膽量這玩意兒,他從來不缺,在二十一世紀,他最喜歡的運動便是蹦極和跳傘。 金尚宮面露難色,苦口婆心道:“水玲瓏雖是封邑之貴,但委實沒有皇后命格,世子可得想好了,給她改命,或許……最終的結果是兩敗俱傷!世子身邊不乏如花美眷,若實在喜歡水玲瓏,也可將她據為己有,只是……將來的鳳位……不適合她!” 荀楓繼續戳著碗里的水蛭,水蛭想吸他的血,偏他躲得快,“你不明白的,有些人說不清哪里好,但就是看對了眼,就是覺著她合適?!弊钪饕氖?,還沒誰讓他接二連三地吃過癟,這實在是……太有趣了!而只有足夠聰明的女人,才有資格和他比肩而立、俯瞰江山!像水玲溪那種蠢貨,也就配給他暖暖床! 墨荷院內,水玲瓏眨了眨眼,匪夷所思道:“他用水蛭吸我的血做什么?” 諸葛鈺想起了喀什慶的一些巫蠱之術,多是需要人的鮮血,他的眸色一深,道:“我會想法子弄回來的,你早點歇息,以后想辦查什么、辦什么直接告訴你家相公,明白嗎?” “嗯?!彼岘囆χc了點頭,走過去挽住他胳膊,這回是真心對諸葛鈺的表現非常滿意!她主動親了親他小麥色的俊臉,笑道,“相公最厲害了!” 諸葛鈺得瑟地揚起了唇角。 有了前車之鑒,水玲瓏干脆把德妃和小安子的事一并和盤托出,包括諸葛流云與德妃的合作,也包括她保下郭焱的決心,至于那個誤打誤撞也偷聽了墻角的人,水玲瓏并未提及,在她看來,既然諸葛流云不介意,她也無需介懷。 聽完水玲瓏不夾雜任何個人情緒的闡述,諸葛鈺的眼底閃動起了極詫異的暗芒…… 主院內。 諸葛流云坐在輪椅上,手里把玩著一支做工精致的毛筆,諸葛汐站他對面,神色略顯不安。 “今天,你一個人?”諸葛流云不怒而威地問。 諸葛汐垂眸掩住絲絲浮動的飄忽之色,竭力靜氣道:“是!我一個人,只是想隨處走走,便沒帶丫鬟婆子,看見小安子神色匆匆,我心中疑惑,唯恐德妃背著皇后做什么……” 她想說“見不得人的勾當”,遲疑片刻后變成“壞事,于是我跟了上去?!?/br> 諸葛流云犀利的眸光自她的臉上緩緩掃過,又看了看她高高隆起的肚子,想發火終究不忍:“你老大不小了,應當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不論你聽到了什么都給我爛在肚子里,明白嗎?” 諸葛汐悄然松了口氣,總算把大公主給繞過去了! 經此一事,水玲瓏對諸葛鈺的態度發生了一點兒轉變,以往諸葛鈺早朝水玲瓏都是強撐著困意伺候他洗漱,今兒卻神清氣爽和他一并醒來。 諸葛鈺讓她多睡會兒,她搖了搖頭,在桌邊坐下,二人一起吃了早膳。 諸葛鈺往常怕吵到她,都是去書房用膳的,在屋子里尚屬頭一回。 早膳很豐富,一碗玉米羹、一碟炒白菜、兩碗牛rou面、一籠水晶蒸餃、四個驢rou包子。 諸葛鈺較往常多用了一個包子和小半碗玉米羹,安平每天都會向水玲瓏匯報諸葛鈺的膳食情況是以水玲瓏哪怕沒見過也了如指掌。 水玲瓏眨巴著亮晶晶的眸子,笑道:“下了朝早點回來,我在家等你?!?/br> 諸葛鈺心頭的一處柔軟被觸動,她來之前,王府于他而言只是一個遮風避雨的窩,如今卻是一個家。諸葛鈺摸了摸她小小腦袋,在她額前印下一吻:“嗯,我上朝去了,在家里開心點?!?/br> 水玲瓏笑著點頭,望著他瀟灑離去的背影,是錯覺還是其它,她居然有一絲……唉!說不出來的感覺。 枝繁打了簾子進屋,收拾完餐具,水玲瓏還望著門口發呆,枝繁忍住笑意出了屋子,在廊下碰到柳綠,便將水玲瓏的異樣說與了柳綠聽,柳綠聞言喜滋滋地一笑:“咱們大小姐開始動凡心了呢!” 小倆口過日子,總只有一人熱乎是不行的,大小姐這人吧什么都好,就是戒備心理太強,對世子也是如此,要知道,像世子這種一等一的好男人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第二個的!大小姐得快些開竅才是! 枝繁就欣慰地笑了:“希望大小姐早點兒對世子敞開心扉,我在一旁瞧著都急!” 柳綠用胳膊肘戳了戳枝繁,沒好氣地道:“喂喂喂,你該不會還沒死心吧?” 枝繁打開她作惡的胳膊,嗔了她一眼:“不許我動心思,還不許我偷偷喜歡?”只是單純的戀慕而已。 柳綠嘆了口氣,感情這事兒不好勸,喜歡就是喜歡,不像一塊傷疤好了就能忘掉疼,但喜歡一個人有錯嗎?只要認清自己的身份,心里裝著一點兒幻想似乎……沒什么不妥! 一念至此,柳綠沒再勸枝繁。 水玲瓏去紫藤院探望了水玲清,自從上回狠揍她一頓之后,她老實了不少。水玲瓏進入房間時,她正在書桌前認真地臨摹字帖,連巧兒的通傳也沒聽到。 巧兒給水玲瓏屈膝一福,打算請安,水玲瓏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巧兒會意,恭敬地退至一旁。 水玲瓏在旁側的冒椅上坐下,現在時辰尚早,老太君還在睡大覺,她倒是不急著趕去請安,便靜坐著看水玲清練字。 這兩個月水玲清的變化很大,五官長開了些,個子拔高了些,一看就是個大姑娘了。 水玲清認認真真描著字帖的模樣頓時讓水玲瓏覺著棍棒教育其實挺靠譜的! 練完字,水玲清吁了口氣,把毛筆擱在筆架上,伸了個懶腰,一扭頭便發現水玲瓏不知何時進了屋子,還一臉笑意地看著她。 水玲清先是一怔,爾后心頭狂喜,雀躍地繞過書桌撲進了水玲瓏溫軟的懷中,甜甜地喚道:“大姐!” 水玲瓏摸著她粉嫩的臉蛋,溫和地道:“用過早膳了沒?” 水玲清點頭:“吃過了!吃了很多呢,一碗面、一個包子和兩個餃子!” 那是挺多的。水玲瓏面露滿意之色:“最近怎么這樣乖了?” 水玲清歪著腦袋道:“因為大姐對我好呀!我就知道大姐是最疼我的!大姐放心,我以后再也不鬧騰的,我會乖乖聽話的!” 這……水玲瓏一頭霧水,最近她沒特別對水玲清好啊,甚至為了打壓她故意冷落了她不少,她口中的“好”和“最疼”從何而來? 水玲清看著水玲瓏一臉愕然的樣子,猛然警覺自己說漏嘴了,忙笑了笑,改口道:“我身在福中得知福嘛!總之我長大了,比以前懂事了!” 這……好吧!水玲瓏半信半疑地挑了挑眉,又看向巧兒,巧兒迅速垂下頭,不敢與水玲瓏直視。水玲瓏弱弱地哼了哼,這倆人……有事瞞著她?! 告別水玲清之后,水玲瓏去往了天安居給老太君請安。 天安居內,笑語晏晏。 老太君端坐于炕頭,穿一件褐色繡桂枝褙子、一件藕色碎花短褂、一條淺黃色曳地長裙,頭發挽成一個單髻,用一支螺紋簪子斜斜地固定在腦后,她紅光滿面,笑得合不攏嘴兒:“可是真的?” 左側的冒椅上,依次坐著冷幽茹、甄氏、諸葛汐和諸葛姝,在她們對面,有一位貴客,此時正笑得眉眼彎彎,回答老太君的話:“可不是真的?喬家三姑娘呀,連萬歲爺都贊不絕口呢!小時候還抱過,萬歲爺就說,這孩子一瞧便是個有福的,將來匹配對象必是那不貲之軀!” 甄氏側身拍了拍諸葛汐微微有些顫抖的手,笑呵呵地道:“可不是?連我這侄女兒都對喬三小姐贊不絕口呢!”原本她就最鐘意喬慧,可惜諸葛汐不待見肅成侯府的人……雖不知諸葛汐緣何改了口,但逞了她的心,她便高興! 諸葛汐的長睫顫出了一個不規律的節奏,眼神一閃,道:“哦,是……挺不錯的,昨兒宴會上聊了幾句,發現她談吐不凡、氣質極佳?!?/br> 冷幽茹看了諸葛汐一眼! 老太君就兩眼放光,仿佛看到了第二個重孫似的,笑道:“吳夫人,說媒的事兒便拜托你了,肅成侯府好歹是皇親國戚,聘禮那邊我們絕不會少,對方有什么要求也盡管提!” 這是給了肅成侯府天大的面子了!肅成侯府雖說娶了大公主這個兒媳,但兒郎們大多平凡,尤其世子喬旭根本是個花間浪子,肅成侯府早不復多年前的興旺了,若非說他們有什么鎮山之寶,便是一手傳嫡不傳庶的醫學,次子喬英便是醫界翹楚。 吳夫人斂起心底的思緒,唇瓣浮現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我今早剛從肅成侯府過來呢,與喬夫人聊了會兒天兒,喬夫人無意中提起對三姑娘夫家的要求,旁的好說,富貴貧賤暫且不論,單一點,三姑娘有喜前,可不許夫家納妾!” 此話一出,老太君和甄氏的臉色俱是一變,董佳琳那頭還等著呢,雖說失了憶,可馮晏穎催得緊,她們得盡快給女方一個交代才是!況且,女人懷不懷孕又不像春耕秋收,它是有不確定的,難道喬慧三、五年不懷孕,安郡王便一直不納妾? 老太君不喜了! 甄氏也不大樂意了! 吳夫人喝了口茶,不動聲色地牽了牽唇角,肅成侯夫人既然有意把女兒嫁過來,肯定提前做了番調查的,安郡王和董佳琳的關系鬧得滿府風雨,瞞得了誰呢?男人納妾天經地義,但董佳琳這種和安郡王提前互生了情愫的,若是與嫡妻差不多時候過門,嫡妻可不得靠邊兒站了? 但吳夫人明白諸葛家的顧慮,她看了看婚后五年才有喜的諸葛汐,對老太君笑著道:“喬侯爺卻說喬夫人的要求過分了些,懷孕的事兒誰說得準呢!以一年為期,懷不上就得主動給夫家納妾了!” 老太君和甄氏松了口氣,一年的時間他們還是耗得起的。 諸葛姝鼻子一哼,兩眼望天道:“還沒過門就管我二哥納不納妾了?男人的心是拴得住的嗎?她長得很丑還是無才無德,這么沒信心!” 水玲瓏剛打了簾子進來就聽到諸葛姝夾槍帶炮的一番話,腳步微微一頓,又從容地走了進去。 “奶奶,母妃,二嬸,大姐?!彼岘嚱o眾人一一見禮,又看向吳夫人,禮貌地道,“許久不見夫人您了,夫人可安好?” 吳夫人忙起身給水玲瓏回了半禮,和顏悅色道:“我一切都好,多謝世子妃掛念?!?/br> 侯府夫人和王府世子妃完全不在同一檔次,水玲瓏拿她當長輩敬重,她卻是不能順著擺譜。 水玲瓏又和諸葛姝相互見了禮,這才在老太君身旁坐了下來。老太君一見著她便高興得不得了,先前諸葛姝說的什么混話老太君也不記得了,就剝了一顆玉米糖遞給她吃。水玲瓏都不好意思告訴老太君,她的小重孫又泡湯了…… 冷幽茹望著水玲瓏平坦的小腹,冷若冰霜的眸子里緊了緊,卻并未言辭! 諸葛姝敲出的竹杠就這么詭異地避了過去,后面大家又天南地北地侃了一陣,水玲瓏大抵聽懂了她們談論的內容,就是安郡王最終定下了肅成侯府的三小姐郭素,水玲瓏略微詫異,先前強烈持反對意見的諸葛汐這回竟不吱聲了,甚至……好像這門親事還是她促成的! 朝令夕改,這不像諸葛汐的風格。 不過不管怎樣都好,反正據她觀察,甄氏原先相中的也是郭素,只是董佳琳那邊……怕是耽擱了。 吳夫人用杯蓋撥了撥杯子里浮動的茶葉,一臉神秘地道:“這次秋闈的成績出來了!” “哦?”甄氏來了興趣,“肅成侯府的公子可高中了?” 吳夫人喝了一口茶,看了水玲瓏一眼,道:“肅成侯府的嫡次子喬英中舉了,排名第二呢!”尚書府的水敏玉和水敏輝……沒能榜上提名。 “哎喲!第二名真是了不起!肅成侯府的喬二公子這回大放異彩了!”甄氏難掩喜色地說完,瞟了瞟自己的女兒,唇角浮現了一抹笑意。 水玲瓏將鬢角的秀發攏到爾后,若她記得沒錯,這一年水敏玉以地方第一名的成績成為解元,最后高中探花,水敏玉平日里在書院藏拙是不想木秀于林,但一進入考場便全力發揮了。 “第一名的解元是誰呢?”水玲瓏笑著問,想確定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