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燭火昏黃,照在諸葛汐白皙的臉上,那濃長的睫羽根根分明,頂端又光彩得近乎透明,此時正一顫一顫,不怎么規律,姚成見到她時,把今天上午的話又重復了一遍,請她原諒,帶她去遠走高飛,從此定居喀什慶…… 他不記得她去看過他,也不記得她懷了孩子,當她說出有孕的消息時,他又像上午那樣掀開她的衣服親吻了她的肚子。 細問了海波才知道,姚成自從四月十八號之后便再也無法制造新的記憶了。 四月十九號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寧愿把自己永遠封閉在那日之前? 諸葛汐細細、細細地回想著,腦海里突然浮出冷逸軒變戲法逗她開心的一幕,而為了氣走姚成,她故作開心地和冷逸軒笑了良久。 他是怕她會嫁給冷逸軒嗎? 傻瓜,離開他她從沒想過這輩子回再愛上別人。 姚成嘿嘿地笑著,給諸葛汐按完腳,熱得滿頭大汗,諸葛汐掏出帕子擦了擦他的額角和臉頰,姚成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了:“小汐你舒服點兒了嗎?” 諸葛汐點頭,眸色柔和,卻也復雜:“舒服多了,你歇會兒?!?/br> 姚成拿來毛巾給諸葛汐擦了腳,這才坐在對面的椅子上,把諸葛汐的腿放他腿上,輕輕地摸著,沒用什么力道怕傷了胎兒,單純的類似于新生兒撫觸這樣的動作。 諸葛汐看向姚成,問道:“確定今后都住王府了嗎?” 姚成毫不猶豫地點頭:“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但是……”姚成的眸光一暗,又道,“從此我不再做官,只是個布衣平民,好像更加配不上你了?!?/br> 諸葛汐朝姚成伸出雙臂,姚成會意,將她抱在了自己腿上,諸葛汐就靠著他胸膛,輕聲道:“想做官的話,我們喀什慶多的是官位,不想做官,我們就像玲瓏那樣開個小酒樓怎么樣?” 姚成親吻著她額頭,有點兒自責:“好委屈你,況且,我還得了這樣的病?!眲e人跟他說他是不會信的,但小汐的話他從不懷疑,他再也記不住每天發生的事了,他每天一醒來就會重復前一天的動作、前一天的話,日子久了,小汐會不會煩他? 諸葛汐明白他心中的顧慮,要說如果姚成一輩子都重復某一天的動作和語言,她也必須每天重復一樣的回答和解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不保證自己沒有煩悶的時候,不是不愛他,而是生活它本身是現實的,愛情能夠讓人最大限度地包容對方的缺點,但它依舊是個缺點。 諸葛汐微微勾起唇角:“我想了個法子,你可以用紙條寫下今天發生的重要事情,你總認得自己的筆記,這樣第二天醒來,你看到這些紙條就會明白生活應該怎么樣繼續了?!?/br> 姚成眼底光彩重聚:“好,就按你說的辦!” 從此要靠紙條過日子,諸葛汐心里微微發痛,她掬起姚成的臉,輕柔的吻落在他干澀的唇瓣上:“姚成,我想要你?!?/br> 姚大夫人坐在沒有掌燈的漆黑屋子里,林mama打了簾子進去緩緩地行至她身旁,怕驚擾了她似的,腳步和聲音都很輕柔:“大夫人,大少爺派海波傳來消息,他從此就住王府了?!?/br> 姚大夫人猛地閉上眼,仰頭瑟縮,她擔憂的事還是發生了,逼走諸葛汐,也逼走了她兒子…… 姚大夫人揪住胸口的衣襟,潸然淚下:“老太君怎么說?” 林mama低聲道:“老太君說先隨了大少爺,也許呆在大少奶奶身邊能對大少爺的病情有所好轉,還有,大少爺的官位……老太君讓大爺給請辭了?!?/br> 這是……徹底放棄家主之位了啊。 姚大夫人無聲地哭得肩膀都在顫抖,好半響她才終于止住哭泣:“冷薇的事情辦妥了?” 林mama道:“辦妥了,周圍安排的都是信得過的人,一只蒼蠅也飛不進去?!?/br> 嫁入姚家就是姚家的媳婦兒,生老病死再與冷家無關,冷薇縱然有個三長兩短,冷家也不能說什么。 卻說水玲瓏回往尚書府,路過寶林軒時正好看見冷幽茹和丫鬟岑兒從里邊出來,掌柜的十分熱情,親自送了王妃上車:“王妃您慢走,下次還有最新款的首飾我再給您遞消息!” 冷幽茹淡淡一笑,微風吹起她素白裙裾,她美得飄渺似仙:“多些年輕人的首飾才好,我給女兒買的?!?/br> 掌柜的點頭哈腰道:“是,我會吩咐人多準備亮麗點兒的款式?!毙牡?,諸葛小姐與姚大人和離的事鬧得沸沸揚揚,這種給家族蒙了羞的女兒王妃依舊對她這么好,真是心慈。 水玲瓏不禁暗嘆,上回在寺廟見到王妃時她還沒這般仙氣十足,幾個月不見,她越發不食人間煙火了似的。諸葛汐、姚成和冷薇鬧出了那么多烏龍,她卻連面也沒露一下,原先她以為王妃對一雙兒女沒什么感情,而今見王妃給親自替諸葛汐挑選首飾,她又覺得王妃的心里是有諸葛汐的,只是不怎么善于表達。 水玲瓏停下馬車,準備給王妃打聲招呼,王妃的馬車卻已經上路,朝著相反的方向馳騁而去。 回了玲香院,鐘mama忙將她迎了進去,并關切地問道:“小姐用晚膳了沒?” 水玲瓏搖頭:“沒呢?!?/br> 鐘mama眉頭一皺,不是去了王府么?怎生還不管飯,讓小姐餓了肚子回來?鐘mama心疼地道:“公中的飯已經吃過了,小姐想吃什么奴婢去小廚房做?!?/br> 水玲瓏隨口道:“下碗素面吧?!睕]什么胃口。 鐘mama就皺眉道:“這怎么成?小姐正是正身體的時候,得多吃些有營養的東西,三鮮面怎么樣?”有豬肝、鵪鶉蛋和瘦rou,勉勉強強也算湊活了。 鐘mama到底是不一樣的,她是乳母,有養育之恩,水玲瓏向來敬重她,這次雖不大樂意,還是點了點頭。 鐘mama就喜滋滋地去往了小廚房,覺著給“女兒”做飯是一種特別幸福的事。 口頭上說的是三鮮面,真正端上來時又多了好幾盤精致的小菜:蘿卜燒rou、冬菇燜雞、涼拌驢rou、干煸土豆絲。 這些都是水玲瓏愛吃的菜,水玲瓏卻只吃完碗里的面便沒再動筷子了。 鐘mama的心一涼:“可是奴婢做得不合胃口?” 水玲瓏看向鐘mama,嘆了口氣:“鐘mama你不必這么敏感,也不必我讓你做三分你非得做七分,你是不一樣的,今后我去哪兒都會帶上你?!?/br> 這是變相地保證給鐘mama養老。 鐘mama的鼻子一酸,道:“奴婢就怕哪天老得動不了了惹人嫌?!?/br> 對鐘mama而言,她只是大病了昏迷了三天,但對她來說,她經歷了十幾年的水深火熱,再次為人,性子自然是有所轉變的,水玲瓏拍了拍鐘mama的手,語重心長道:“我生病后性情大變,那不是爭對你一人,我對自己也是如此,你不要放在心上,像從前那樣過日子就行了,嗯?” 鐘mama含淚點道:“人老了就老愛東想西想的,大小姐莫怪?!?/br> 水玲瓏按了按眉心,道:“以后別再自稱‘奴婢’了?!?/br> 收拾一番后,翡翠前來通傳,老夫人召見。 竟然是翡翠?不是王mama?水玲瓏的眼神閃了閃,忍住疲倦,喝了一杯濃茶提神,適才去往了福壽院。 老夫人正在看水玲瓏列好的嫁妝清單,水玲溪和水玲語明面上的嫁妝相差不大,私底下水玲溪的肯定會豐厚許多。 老夫人穿一件褐色蝠紋褙子,頭上戴了珍珠抹額,氣色極差,說幾句話都喘得不行。 水玲瓏給她行了一禮:“祖母?!?/br> 老夫人皺著的眉頭在看見水玲瓏的那一瞬稍稍舒展,她拍了拍身旁的位子,水玲瓏就坐了過去:“兩位meimei出嫁尚早,您可以慢慢看?!?/br> 老夫人放下單子,花白的眉毛擰了擰,沒好氣地道:“你三妹的親事要提前,這個月就辦,五月二十三?!?/br> “提前這么多?”原定的是明年春,這幾乎是提前了一整年,水玲瓏試探地問,“可是江總督的意思?” 老夫人一把將清單拍在了桌面上:“不是他還能是誰?老三比兩個jiejie還先出嫁,多沒規矩!京城還沒哪個名門望族是這樣做的!偏你父親官職不如他,將來又有求于他,心有不忿也只能應下?!?/br> 水玲瓏就說道:“那我明天開始著手采買吧,索性還有將近二十天,大多數東西是能準備齊全的,若實在有不夠周到的地方也怨不得咱們,江總督既然要求提前婚期,定是把這些門道都想清楚了?!?/br> “只能這樣了?!崩戏蛉丝人粤艘魂?,又道,“我今天收到你姑姑的來信,說天氣潮濕問我風濕病犯了沒,她擔心我的身子,我又何嘗不擔心她的?冷宮那種地方……能給一個孕婦住嗎?”收到水沉香的信時,她的心都要碎了。 水玲瓏心頭一喜,卻順著老夫人的話露出了一個悲涼的表情:“算算日子,姑姑懷了五個月了吧?!?/br> 老夫人聞言臉上總算有了笑容:“是啊,都有胎動了呢,孩子挺健康,若是個皇子該有多好?!钡恢氲搅耸裁?,笑容又有些苦澀了。 水玲瓏的瞳仁動了動,柔聲笑道:“祖母若是擔心的話,給珍嬪娘娘寫封信,請她代為探望姑姑一番,可好?” 提到水玲月老夫人就窩火!老夫人的笑容一僵,道:“她若真有心,入宮兩個月怎么一次也不去看你姑姑?依我看,她巴不得你姑姑永遠翻不了身?!?/br> 揉了揉太陽xue,老夫人蹙眉道,“我琢磨著,這事兒還得你親自跑一趟,你給珍嬪遞個牌子,借著探望珍嬪的名義,順道去冷宮看看你姑姑,也給她送些錢,那些奴才都勢力得很,沒錢真是寸步難行啊?!?/br> 水玲瓏狀似為難道:“冷宮關押的都是罪犯,除非得到帝后首肯,否則誰也進不去,怪不得珍嬪娘娘?!?/br> 意思是,我也進不去啊。 “那……怎么辦?”老夫人的眼底流轉起nongnong的焦急,“你與三公主要好,求三公主幫個忙?” 水玲瓏搖頭:“三公主和郭焱婚期將近,皇后娘娘把她拘在未央宮,誰也見不著?!?/br> 老夫人按住胸口,陷入了沉思。 水玲瓏知道老夫人心中有一個合適的人選,卻礙于羞憤不愿提及。 果然,心底做了一番天人交戰的老夫人終于緩緩開了口:“你和太子妃好歹見過幾回面,你且找她試試看,若是行得通最好,若她拒絕……” 后面的話老夫人幾乎沒有勇氣說下去。 水玲瓏就恭敬地道:“我先給太子妃遞個帖子,她宣我覲見的話我會盡量說服她帶我入宮的?!?/br> 老夫人微微一嘆:“你東奔西走辛苦了?!?/br> 水玲瓏笑容可掬道:“挺好玩兒的,悶在府里多沒意思?!?/br> 老夫人沒像往常那樣打趣她! 這時,王mama打了簾子進來,看見水玲瓏稍稍一愣,眼底閃過了一絲復雜,爾后給屋子里的人見了禮:“老夫人,大小姐?!?/br> 老夫人的眉宇間浮現了一抹慍色,沉聲道:“弄出去了?” 水玲瓏喝了一口茶,她還以為老夫人是不器重王mama了,所以才派了翡翠跑腿,敢情王mama是辦事去了。 王mama看了水玲瓏一眼,低頭答道:“是,清理干凈了?!?/br> 水玲瓏沒忽略王mama投來的眼神,她狐疑地挑了挑眉,她出去的這一天府里發生了什么事么?清理什么?和她有關? 老夫人面向水玲瓏,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時辰不早了,你回屋歇息,這些日子你累得慌,也不用總來給我請安了,多睡兒吧?!?/br> 水玲瓏起身福了福:“是,玲瓏告退,祖母安?!?/br> 長樂軒內,水玲溪一臉淡漠地窩在床角,任憑秦芳儀怎么哄也無濟于事。 她堂堂尚書府嫡女,居然要給一個世子做側妃,水玲瓏都能做正妃,她憑什么做側妃?難道她還不如一個庶出的小蹄子? 秦芳儀坐在床頭,軟語安慰道:“你父親和娘都是為了你好,荀世子一表人才,又年輕有為,你看,南水西掉這么重要的工程全部是他一力策劃的,可見萬歲爺極器重他……” 水玲溪冷聲道:“側妃!娘,那是個側妃之位!我做不成太子妃,就該給人做妾嗎?” 秦芳儀語重心長道:“但他能治好你的病啊,你嫁了他,便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娘再也無需為了幾顆藥對水玲瓏一忍再忍。況且,側妃之位只是暫時,進了王府,偌大的內宅,誰能笑到最后各憑手段!你生得這樣美,若再收斂些性子,哪個男人抵擋得了你的魅力?屆時,再有你父親和你外公為你撐腰,玲溪,你的前途未必比太子妃差??!” 水玲溪根本不信:“太子妃是將來的皇后,就算我爬上正妃之位又如何?到頂了只是個王妃!” 秦芳儀就意味深長地笑了:“傻孩子,誰說你只能做個王妃的?你出生時娘就找得到高僧給你算過命,你注定是要嫁入皇家的!云禮舍棄你是他的損失,你命里帶了皇妃運勢,誰娶你誰就是……” 秦芳儀笑著不再繼續,水玲溪聽懂了,她睜大了美眸,難以置信地道:“娘你沒騙我?我是皇妃命格?” 秦芳儀得意地笑道:“是啊,來得比較晚,大概在年近三十才能兌現,也就是說,你只要嫁了荀世子,過個十來年,這天下也許就不姓‘云’了?!?/br> 原本她沒信那和尚的胡言亂語,但水航歌與她講了荀楓的圖謀之后,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女兒就是要嫁給天子的! “謀朝篡位是要被殺頭的啊,娘!”水玲溪做了個切脖子的動作。 秦芳儀想起荀世子許諾給水航歌的爵位,她就恣意地笑了:“咱們大周朝的第一任皇帝難道不是謀朝篡位?改朝換代是哪個國家都避免不了的歷史,這天下向來是能者居之,我瞧荀世子比太子可強了太多!萬歲爺駕崩后——誰能登上九五之尊還不一定呢!你放心,你父親和娘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女兒啊,現在你又是你父親心里最器重的孩子了!” 水玲溪心底的陰霾忽而減輕了不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云禮不要她,好!她就看著云禮甚至整個云家覆滅!她會挽著新任天子的手,笑著踩過云禮的脊背! “娘!或許……我可以和荀世子見見面?”水玲溪終于露出了兩個月以來最明媚動人的笑。 秦芳儀長長地松了口氣:“經歷這么多事娘算是會過意了,人生在世數十年,沒必要與人爭一夕長短,水玲瓏風光就讓她風光!她總有一天會出嫁,老夫人也總有一天會歸西,到時候尚書府還是我們娘倆的囊中物?所以,像阿義那樣的事你不要再做了,明白嗎?” 講到最后,語氣里儼然含了一分警惕。 水玲瓏的美眸里閃過一絲慌亂:“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