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尚萬年擺擺手:“冥冥中自有定數,聽乾坤合該落在你手里,不必謝我——我走了,投胎去了?!?/br> 說完,他彌留塵世的最后一縷神識煙消云散,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擔一樣,消失得杳無牽掛。 程潛醒過來的時候在自己的清安居里,正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這位前輩是元神受損遭到的反噬,我想可能是最近頻繁動用真元的緣故?!?/br> 程潛:“……” 他心情本來已經很凝重了,這又是哪來的支嘴驢? 程潛睜眼一看,只見一個穿著白虎山莊弟子服飾的修士,正神神叨叨地按著他的脈門,抬頭一對上他冷冷的目光,立刻嚇得松了手:“前、前輩醒了?” 程潛面無表情地用目光凌虐他。 嚴爭鳴抬手將那小修士拎起來放在一邊,替他擋住程潛殺人的視線,從背影都能看出大師兄已經氣瘋了。 “不用管他,”嚴爭鳴咬著后槽牙道,“你跟我說,元神受損反噬,之后會怎么樣?” 那白衣修士結巴道:“不、不不不會怎樣,程前輩真、真元純粹又深厚,只要靜心休養,用、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自行修補,掌門不、不用擔心?!?/br> 嚴爭鳴臉色稍緩——雖然也沒好看到哪去,然后下了逐客令:“行,那多謝,慢走不送?!?/br> 守在門口的李筠立刻笑容可掬道:“這邊請,跟我來……沒事,不要怕,我們掌門不咬人?!?/br> 不咬人的嚴掌門一臉山雨欲來地目送著他們倆的走遠,這才緩緩地轉過頭,準備與程潛秋后算賬。 程潛卻沒心情給他順毛,他突然往后一仰,雙目放空盯著床帳頂。 這反應與嚴爭鳴料想的“心虛氣短”有些出入,他愣了愣,將準備好的興師問罪暫且擱置,有些無措地走到床邊:“還有哪里不妥嗎?” 程潛沒出聲,伸手拍了拍自己身側,示意他坐下,而后閉上眼睛,抓著嚴爭鳴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程潛為人冷淡,鮮少能和什么人打成一片,唐軫是他走得最近的一個外人。因為心里的人少,勻到每個人頭上的感情也就格外純粹些,他還是頭一次嘗到被背叛的滋味。 嚴爭鳴的手比他的暖和得多,更有活氣,更像活人。 程潛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尚萬年是壽終正寢,元神投胎去了,我看他走得挺高興的,沒有人害他?!?/br> 這事已經有人來報過,嚴爭鳴已經知道了,他詫異道:“你怎么知道?” “我見到他了?!背虧摵喍痰卣f道,“他想給我灌一個傳承,正好我元神受損,一時承受不住……不是剛才那人說的什么狗屁反噬,除了使用禁術強提修為的蠢貨,誰會被自己的元神反噬?” 嚴爭鳴:“……” 他驀地將自己的手往外一抽:“你想造反嗎?” “別鬧?!背虧摰吐暤?,“師兄,我心里難受?!?/br> 嚴爭鳴聽了這話一呆,他見過打架打得滿身傷的程潛,見過一句話噎人一個跟頭的程潛,見過勉強耐著性子容忍自己的程潛,唯獨沒見過這么蹙著眉,低聲說“心里難受”的程潛。 他印象里,程潛好像有一副鐵石心腸,世上什么都動搖不了他,什么都不能讓他低頭。 這一點偶然泄露的脆弱讓嚴爭鳴心里忽然升起詭異的激動,他彎下腰撥開程潛臉側的幾縷頭發,越看越不知道怎么喜歡,便情不自禁地彎下腰,在程潛微微皺起的眉間親了一下:“怎么了?” 程潛沒吭聲,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心里疲憊地想道:“會不會有一天他也背叛我呢?” 嚴爭鳴被他看得心頭發癢,又擔心他身體,不敢上手碰,只好勉強平心靜氣地定了定神:“看什么?” 程潛端詳了他片刻,忽然一笑釋然,心道:“胡思亂想什么呢?他想要什么,我就給他什么,他想要我的命,我就把命豁給他……有什么背叛不背叛的?!?/br> 嚴爭鳴沒長透視眼,沒看見他心里這番不與人言的山盟海誓,他潤了潤嘴唇,臉上掛著明目張膽的垂涎,嘴里還在臭不要臉的矜持道:“你既然心里也難受,身上也難受,今天就好好睡一覺吧,我……嗯,我可以先把其他事推一推,只陪著你?!?/br> 程潛:“……” 掌門師兄有時候也真是只珍奇物種。 程潛將自己滿腔柔情一掃而空,心道:“唉,太煩人了?!?/br> 他一抬手推開嚴爭鳴的臉,漠然道:“不勞動你了,我有事出去一趟,你自己慢慢睡吧?!?/br> 嚴爭鳴:“等等,你才剛醒……” 程潛一閃身,已經不在屋里了。 嚴爭鳴:“……” 他收拾不了清安居主人,決定去收拾清安居的竹林。 程潛徑自來到唐軫住的客房里,卻發現唐軫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了,只留下了一個小盒子,旁邊壓著一張字條:“多留無益,暫且告辭,盒中之物為牽魂絲,一直沒機會給你們,只是眼下恐怕也用不上了?!?/br> 牽魂絲能將韓淵的魂魄短暫地引出來,讓他們能趁機殺了那作惡多端的心魔,不必再投鼠忌器。 血誓中句句說的是“魔龍”,若是他們真殺了心魔,是不是真正的韓淵就可以將罪責推到心魔身上,不必奔波南疆,不必受五百年鞭刑呢? 程潛捏著字條的手指一緊,隨即嘆了口氣,若他心里沒有懷疑,指不定此時已經欣喜若狂地將這東西給嚴爭鳴拿過去了。 現在他卻在懷疑,唐軫早不拿,晚不拿,為什么偏偏現在拿出牽魂絲? 他那么不希望韓淵去南疆,究竟是出于好心,還是只是希望水能更渾一點? 還有……唐軫為什么走得這樣匆忙? 程潛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頭,正看見韓淵那身顯眼的蟠龍袍在屋外矮墻上下翻飛。 韓淵淡淡地解釋道:“尚萬年那多管閑事的老頭死了,他們一時沒時間理我,我自己出來轉轉——你手里是什么?” 程潛頓了頓,如實說了。 韓淵聽了,很不講究地往墻頭上一坐,頗為自嘲地笑道:“扔了吧,沒用,大師兄的鬼話怎么張嘴就來?他又不是不知道心魔是什么……哪有什么一身二魂,又不是奪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