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程潛保持著將鏡中人釘在地上的姿勢,一動也動不了。 一團模糊的黑影從他身后閃現出來,只聽一個不陰不陽的男人聲音說道:“哦?你是扶搖派的高人,我認得這把‘不得好死劍’?!?/br> 說話間,一只慘白的手伸到程潛面前,虛虛地掠過霜刃劍,仿佛畏懼著什么一樣,又抽著冷氣縮回手。 他低聲笑道:“果然不同凡響哪,程兄,我聽說你孤身大鬧昭陽城,殺歡喜宗主,那歡喜宗大大小小的色鬼聽了,可都叫囂著要找你報仇呢?!?/br> 滲入程潛身體里的黑氣隨著眼前這魔修的手上下跳動,那魔修好像是感覺火候差不多了,貪婪的目光從程潛身上掃過,笑道:“這一身修為,便都通過鏡像給了我吧!” 說完,他猛一拉那黑氣織就的大網,好像要將程潛的元神從身體里扒出來—— 這一拉沒有拉動,那魔修臉色一變:“什么!” 只見一簇寒霜飛快地從黑網末端蔓延出來,原本一動不能動的程潛抬起手,將纏在自己身上的黑網整個扒了下來,凍住地黑網沒有重量似的飄在他手上。 程潛輕聲道:“你聽說過我大鬧昭陽城,就沒聽說過……我不是血rou之軀么?” 那魔修尚且沒反應過來“不是血rou之軀”是什么意思,那黑網便被程潛一攏一拉,陡然變成了一根鞭子,兜頭一甩便抽了過來,魔修大驚,轉身化成一團黑氣飄散出去,落地轉瞬已經到了幾步以外。 可那霜刃的劍意卻忽如附骨之疽似的揮之不去,森冷的劍意殺氣未退,在滿地血rou橫飛的尸體中分外嚇人。 那魔修倉惶逃竄,一道劍光卻從十分詭異的地方“鉆”了出來,當場將他前襟開了一條大裂口,險些傷到要害,他倒抽一口涼氣,下一刻,周遭涌動起了千萬條霜刃劍,將他牢牢地困在其中。 魔修猝然回首,看見了程潛那張鎮定如千年冰潭的臉——那是鏡像無論如何也學不出來的。 好像那些傳說中飛升上界的大能,山崩地裂,無悲無喜。 魔修見自己已經走投無路,頓時面露狠色,只見他雙袖鼓起,黑氣上涌,整個人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桶。 程潛畢竟不是專門負責除魔衛道的,交過手的魔修終歸有限,沒見過這樣的手段,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那魔修將一身的魔氣逼入自己血rou之中,身體瞬間爆開,剎那間便將周遭劍影全部炸開,連十方陣四周陣腳落成的墻壁格擋都被那泛著烏氣的血rou侵染,“嗞嗞”地響了起來。 霜刃“嗡”一聲輕響,程潛連忙退避,心道:“完了,要是這張傀儡符再破,大師兄非要啰嗦死我不可?!?/br> 可下一刻,他手心中那詭異的耳朵形狀乍現,將周遭照得一片雪亮,刺得程潛都一時睜不開眼。等他再一看,那魔修血rou竟全被化干凈了——魔修大多有奪舍之法,棄rou身元神奪舍之事屢試不爽。 可惜這一回那魔修終于踢到了鐵板,他的元神卻沒能逃走,一聲慘叫之后,被籠罩在那白光之下,充滿驚懼地尖叫道:“聽、聽乾……” 隨后他再無聲息,竟是原地魂飛魄散了。 程潛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見手中那不知何時而起的“耳朵”完成這一擊之后,又黯淡下去,轉眼消失在他皮rou中,好像從未存在過。 聽錢?聽前……還是聽什么玩意? 他本以為只是件普通的陣法靈物,沒想到這東西玄機還不小,程潛暗自決定,此事結束之后,他要找李筠或是唐軫問一問清楚。 他將赭石給的扳指掰開,透過里面的鏡子去窺視外面,只見兩排蠟燭中,白蠟燭與代表魔修的蟠龍蠟燭各自滅了一根,這么一會工夫,雙方已經各自死了一個人。 原來他是動作最快的。 程潛盯著那滅了的白蠟燭看了片刻,不知這是哪一位被牽連進來的大能殞命,修行何其不易,機緣與天分、勤奮與悟性缺一不可,成百上千年方才成就一元神,就這樣消亡了么? 他忽然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程潛將扳指扣回手上,繼續往前走去,心道:“也不知道大師兄怎么樣了?!?/br> 不過分開片刻,他已經開始掛心,程潛反應過來,不由自主地苦笑自嘲道:“難不成這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忽然,十方陣中一陣濃霧撲面而起,程潛回過神來,轉眼已經被傳送到了其他地方,。 他心里飛快地轉念,忖道:“是了,一根白蠟燭滅了,代表有一個魔修也同我一樣殺了對手,難不成接下來面對的就是他?” 程潛方才落地,一股暴虐的魔氣已經鋪天蓋地的向他席卷而來,霜刃出鞘時幾乎帶起一陣龍吟,綿里藏針的一招“上下求索”被他厚厚實實地推了出去,黑暗中好像撞上了什么巨物。 同時,程潛放出去的神識與另一股霸道剛硬的神識當空相撞,程潛心里忽然一震,不管不顧地彈指抽出一條細長的火光,照亮了方圓十來丈遠。 只見一道黑龍的影子落地,化成了一個熟悉的人,不遠不近地站在他十步開外。 韓淵。 兩人一時間僵持住了。 程潛沒想到他這么快就遭遇了韓淵,一時沉默不語,他一會暗自琢磨著該怎么開口打破僵局,一會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那滅下去的白蠟燭。 程潛忽然意識到,從朱雀塔橫空出世至今,韓淵這一路走過來,哪一步沒有沾過人血? 那些背著師門與同儕血債的人,難道就會善罷甘休么? 韓淵率先開口道:“我還道要等上許久才會遇見下一個人,小師兄殺伐決斷,真是不亞于我們這些臭名昭著的魘行人?!?/br> 程潛手指一彈,那懸浮在他手上的小小火苗便在半空中炸開,成了一朵蓮花狀,一盞河燈似的緩緩地漂浮到了兩人頭頂,將陰森的十方陣照得如同沐浴于月光中。他一眼不讓地將霜刃收回劍鞘,寒鐵的劍鞘輕輕地磕了地面一下,隨即竟在旁邊坐了下來,對這當世最大的魔頭招招手,說道:“過來?!?/br> 韓淵站著沒動。 程潛:“你是那個心魔還是韓淵?叫韓淵滾出來和我說話?!?/br> “韓淵”冷笑道:“韓——淵,總有一天,我會將那廢物徹底清除?!?/br> 話雖然這樣說,他卻還是微微閉了眼睛,片刻后,那雙泛著紅光的眼睛里暴虐之氣突然干凈了,目光盡管有些躲閃,內里卻澄澈了起來。 真正的韓淵一聲不吭地走到程潛身邊,默默地坐了下來,輕聲道:“小師兄?!?/br> 小叫花小的時候,其貌不揚,是個只會出餿主意和傻樂的頑童,長大后依然稱不上特別英俊標志。 他身材高大,兩頰卻十分瘦削,一身漆黑的蟠龍長袍,氣質總是緊繃的,他時常一人分飾兩角,便因此裹上了一層喜怒無常的邪氣,看起來倒是有種別樣的人模狗樣。 程潛仰頭看了一眼頭頂云山霧繞、壓抑得不行的十方陣,片刻后,他將目光收回,落到韓淵身上,平靜地問道:“鬧到如今這個地步,你想干什么?” 韓淵沒有答話,只是深深地看著他。